还童
令仪环顾四周，没瞧见人影。
“上面。”萧琢提醒。
令仪转身仰头，看见了坐在房顶的萧琢，笑道：“你爬这么高干什么？”
萧琢眨眨眼睛：“你要不要上来？风景很好。”
令仪摇摇头，道：“太高了，不想爬。”
萧琢闻言，纵身跳了下来，“那我就下来。”
他今日一身淡青，夏日里瞧着舒爽，眉间眼角的疲惫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少年恣意骄傲。
令仪问：“你来找我，不怕被人发觉么？”
萧琢道：“凤凰司的人都撤了，你们程府的人我都熟，我不怕。”
程令仪盯着他打量了片刻，突然踮脚，抬手在自己脑袋上和他的胸口比了比，不解道：“不对啊，我怎么记得在裴国的时候你还没那么高。是你长高了？”
萧琢怪道：“是吗？我没察觉啊。”
他站在柱子边，令仪摸了一个小石子，踮脚在他头顶边的柱子上划了一道。
萧琢张开手指，在柱子上快速丈量了一下自己的身高，随后道：“我就说，这才几个月？我没有变高。”
程令仪贴紧柱子，催促道：“你给我量量。”
萧琢给她也标记了一下。程令仪赶紧量了量，心里一凉，捂着脸哀嚎：“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会变矮！！！”
她神情狰狞，目光坚定：“一定是量错了！再量一遍！我不可能缩水！”
萧琢乖乖帮她量了两遍，最后还是确定了，她比进望孤台封印前矮了半个脑袋。
程令仪双目失色，靠在柱子边，呢喃：“这怎么可能，本来就不高，怎么可能……”
萧琢见她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安慰道：“没关系！个子很容易长的，这样，我带你练练武，跳一跳，很快就会长得又高又壮。”
程令仪泪眼婆娑，“你保证吗？”
萧琢发誓：“我保证拿出练兵的手段，一定帮你长高长壮。”
令仪拉住他的手，道：“走，去吃饭，吃完饭去练武！”
·
程令仪要崩溃了。
一连好几日，她每日吃饱饭练武，却越来越矮，这不仅是个子的变化，还有身体的各种变化。
她的癸水没有如期到，整个人都在变小——年龄上的变小。
变化惹起程家人注意后，程令仪便赶紧寻了个静修的由头，去城外凌霄山萧琢的小院子住。
又过了几日后，萧琢望着桌子前这个看着只有五六岁的小孩子，沉默了。
变成五六岁孩子的程令仪也沉默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思考了很久很久。
最后，萧琢出声问：“你说，会不会其实，我们俩都在做梦？”
小令仪声音稚嫩，但语气严肃：“我从不做青天白日梦。”
又是一阵沉默，萧琢下定了决心，道：“我带你去找人。”
“找什么人？”小令仪问。
萧琢道：“武阴城有黑市，我曾略有耳闻，里面有个可医治一切疑难杂症的医正，虽然收钱贵了些，但只要能找到他，让他答应救你，这些都不是事。”
小令仪点点头：“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再这么还童下去，她马上就不能坐着跟萧琢商谈了，得被抱在襁褓里了。
“今夜正好是黑市开启之日，我们现在就去。”萧琢道。
他自己乔装了一番，又替令仪穿好新买的小鞋子，把她抱了起来，走出了山间小院，直奔黑市。
·
令仪没想到这黑市是真的黑。进去就得先交十两银子。
萧琢豪气，扔了过路费就带着她进了黑市。
这是建造在地下的黑市，规模却不小，往来之人皆乔装打扮，遮掩身份，所交易之物，也是珍奇异宝，难得一见。
萧琢抱着小令仪先找到了黑市里的百事通。
“百事通百事通，天上地下无所不晓，只要钱给够，包您满意！”女人懒怠的声音从蒙面黑布下面传出。
萧琢总觉得这声音在哪儿听过。
他将一锭金子放在百事通桌上。
百事通两眼放光，立刻收好金子，笑嘻嘻道：“二位要问什么？”
萧琢咳了两声，问道：“你可知这世上有返老还童之事？”
百事通道：“当然知道！”
她指了指他怀里的令仪：“你怀里这位姑娘不就是么？”
令仪眸光一凛，她没想到面前这人能一眼瞧出来。
萧琢问：“你既然能看出来，是否知道恢复的办法？”
百事通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道：“没有解决的办法。”
“没有？”令仪拧眉，“那我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最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襁褓婴儿。”百事通道，“然后重新生长。等到了十六岁，再还童，如此反复。”
“这是什么导致的？”萧琢忙问。
百事通目光闪烁，闭口不言。
萧琢又从怀里摸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
百事通收了金子，望着令仪道：“这要问你了姑娘，你身体里有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萧琢看向令仪。
令仪面不改色，道：“血肉。”
百事通道：“我看姑娘你合眼缘，便多说几句，有舍有得，有得自然也会有失。平衡之定理，就看姑娘你如何取舍了。言尽于此。”
她指了指远处的一间小屋子，道：“你们要找的神医就在那间屋子里。”
萧琢低声道了谢，抱着令仪转身走向那屋子。
突然，他停下脚步，“我想起来她的声音了！”
令仪平静道：“川姝。”
萧琢回头，那百事通却已经消失了。他惊诧道：“她究竟是什么人？”
令仪道：“不必追究她。这世间既然能有返老还童这种怪事，多她一个怪人也是正常。我们进去吧。”
说完，两人就进了神医屋内。
浓重的草药气味弥漫在整个屋内，各类药材、器具堆满了屋子，萧琢艰难地从药材堆里走出来，进了里屋。
他将令仪放下来，抬手一拜：“求见神医。”
等了片刻，一道脚步声传来，萧琢起身抬头看去，目光一顿。
“国师？”萧琢望着面前这位一身素白的男子，正是沈琅镜无疑。
令仪看着沈琅镜，心道完了，一切都暴露了。
沈琅镜看到萧琢，也有些意外，随后目光落在了旁边的小令仪身上，目光微微一顿，“少将军，幸会，这孩子是……”
“是是是我表兄的女儿！”萧琢将令仪微微往后藏了藏，眸光闪烁，“没想到国师就是赫赫有名的黑市神医。”
沈琅镜温和一笑，道：“糊口罢了。”
萧琢看了一眼旁边的大牌子，上面赫然写着：“诊金十两黄金。”
糊口……这口得有多大。
沈琅镜问：“少将军来此，是要问诊？”
萧琢左右为难。他不知道该不该问还童的事情。
小令仪从他后面走出来，抬手一拜，道：“国师，令仪有礼了。”
沈琅镜一顿，怀疑问道：“你是……令仪？”
既然令仪主动表明身份了，萧琢便不多遮掩，将她还童之事、百事通所说的话都告诉了沈琅镜。
沈琅镜沉思良久，出声问道：“郡主近些日子可否接触了什么不属于凡世的力量？”
令仪眉心一跳，道：“比如？”
沈琅镜道：“比如，天神之力。”
令仪心道，那还真没有，她用的是邪魔之力。而且只是让那个大吃货吃了四天的邪祟。
“没有。”令仪否认。
沈琅镜又问：“敢问郡主，在望孤台封印中，你是如何消灭那些邪祟的？”
令仪缄默片刻，道：“这和我的病有关么？”
沈琅镜叹息一声，道：“实不相瞒，这世间反复还童、生长、还童的，只有司春之神办得到。”
令仪蹙眉，又是春神？
“春神？”萧琢觉得有些不靠谱，“难道不会是什么病，或是中了药？我听闻这世间也有药物可以使人返老还童。”
“那只会使人身躯暂时返还年轻，但绝不可能像郡主这样不断变小，直至婴孩，再生长，再还童。”沈琅镜道。
“那国师的意思是？”令仪问，“我与春神有关联？可我并不认识她，也不曾见过她。”
“不，你可能见过。”沈琅镜却道，“只是你不知道。如今你的身上有她的力量，也因为这力量而还童，这便是你们有交集的证明。”
令仪微微一顿，想到了进入望孤台封印那天，恍惚间看见的那张脸。难道……那就是春神留下的幻影？难道是那个时候沾染了春神之力？
“不论她与春神有何关联，如今紧要的是解除还童之术。国师，可有解法？”萧琢问。
沈琅镜从袖中取出春神令，交到了令仪手中，“它能救你。但它已经沉寂了数百年，能否唤醒它，要看你。”
令仪握住那令牌，“这究竟是何物？”
“春神令。”沈琅镜道，“春神留下的东西。”
令仪微微诧异：“国师之前所说的故人……”
沈琅镜并未多说什么，起身送他们离开，嘱咐道：“还童一事，切莫让旁人得知，轻则被视为妖物，重者，被人知晓了她身上有春神之力，会为人垂涎。”
萧琢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大包金子，递到国师手里，郑重道：“多谢国师了。”
沈琅镜收下金子，掂量了一下，清冷的声音温和地回答：“不够，还差三两。”
萧琢：……
·
萧琢一直待在山里也不是长久之计，只能白日去京城办差，晚上再溜回来陪令仪商量对策。
令仪倒是好办，只说望孤台一行伤到了身子，要在山中静修，沈琅镜收了金子，帮她在人前遮掩了一番。
但小半个月过去了，萧琢两头跑难免让人起疑。赤尔拗不过萧家父母的吩咐，偷偷溜去小院子里看。
起初，他以为少将军是藏了郡主。
可是当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小丫头跌跌撞撞走出来时，赤尔直接从墙头跌了下来。
他惊魂不定看着面前的小孩。
小令仪看着面前惊慌失措的赤尔，沉默了片刻，选择了大哭。
哭声惊动了萧琢，他连忙跑出来，鞋都没穿，“怎么了怎么了……”
萧琢看见地上的赤尔时，僵硬了片刻。
两人沉默对望片刻。
赤尔痛心疾首：“少将军你……”
萧琢暴跳：“她不是我的孩子！她不是！”
小令仪则哼哧哼哧跑到萧琢脚边，抱住了他的大腿，奶声奶气叫了一声：“小叔叔！”
萧琢立马反应过来，抱起令仪，道：“对，她是我一位友人的遗孤。这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又没亲人，我只能把她藏在这里。”
令仪趴在他肩头，低声道：“国师给的药到了，我这样子最多还能维持一个月。一直留在此处也不是良策，不如回京，光明正大好办事。”
萧琢点点头。
当晚，萧家上下手忙脚乱迎接萧琢带回来的小团子。
容虞抱着令仪，喜欢得紧，问萧琢：“这孩子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四岁了，叫……”萧琢顿了顿，“叫阿凌，傲雪凌霜的凌。”
“阿凌？”容虞捏捏她的脸蛋，“小阿凌，你喜不喜欢这里呀？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令仪顺着夫人的逗弄笑了两声，随后转身张开双臂要萧琢抱。
萧琢接过孩子，不好意思地解释：“这孩子认生呢，粘我。”
容虞叹了口气：“知道你在山里院子藏的不是什么自己的孩子，我就放心了。”
“我可不敢。”萧琢连忙道。
说完，他行了个礼，抱着令仪回了自己的院子。
令仪趴在床榻上，道：“这日子我一天都不想过了。”
“国师除了给你药，还说了什么？”萧琢将手巾放在温热的水里泡了泡，又拧了拧，走过来替她擦脸。
令仪被热毛巾洗了脸，舒服地眯起眼睛，说：“国师说了，唤醒春神令，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找到春神的力量。春神在数百年前就消失了，但留下了很多含有春神之力的东西，就藏在这武阴城的角落里。我身上有春神之力，应该能和它们感应到。”
“那你感应到了么？”萧琢一边听她说，一边将洗脚的热水摆在床边，替她脱下鞋子，让她泡脚。
令仪扬扬眉毛：“当然，明日我就带你去。”
她看着仔细帮她洗脚的萧琢，突然道：“我觉得，你以后若是有了孩子，应当是个很好的父亲。”
萧琢道：“我可不是什么小孩都能伺候的，不乖的我直接揍。”
他给她擦干净脚，帮她盖好小被子，道：“乖乖睡吧，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情就喊我一声，我能听见。”
令仪眨眨眼睛：“晚安，小叔叔。”
萧琢一噎，无奈地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