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奇遇(二)
一时,又七扭八拐,终于到了一个屋子里,湛翼只觉房屋正中确有一人端坐等候,想是这猎户进村之后就迅速通告了上去。
“族长,这个小子,不小心掉到陷阱里去了,我觉得他身份可疑,就把他带来了。”
“这一身装扮实在不俗,肯定不是临近的村民。还是要小心为上,这事做得不错。”那族长赞许地说。
接着湛翼又听闻那少男少女在这族长面前一通邀功,然后又一通相互埋怨的口舌之争,亦是无可奈何。又像是在这黑暗中过了许久,他们才想起来要把他头上的套子拿下来,湛翼方终于重新得见天日。
他眯着惺忪的眼睛慢慢适应光明,却在朦胧中发现那族长正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自己,看的湛翼心中发毛。
刚要开口问询之时,只见那族长突然出手,一柄剑直照湛翼面门而来,湛翼哪还管得了其他,拔剑奋力格挡才躲过了这一击。那族长可不会浅尝辄止,顺势又是几个杀招袭来。
他的剑风如电,分别朝湛翼的要害一一劈去。湛翼勉强躲过,但匆忙应对,手脚却无论如何也跟不上他的速度和功力,一时狼狈至极。
“爹,你怎么动不动就打人呢?”燕儿也没料到竟然如此,但她说过要保护湛翼,也不想失言,可是她也知道父亲剑法的厉害,却也帮不上忙,只能在旁焦心的跺着脚。
湛翼虽然从那中年猎户的身手已得知此处必不寻常,也早有防备,却没想到这人竟会如此凌厉,不问青红皂白就堂而皇之的出手。他勉力几招全力抵挡,也只能接连退守。正当他要招架不住之时,那人竟骤然停手了。
好家伙,出手快,收手也不慢。
“你不是武林中人,空有一副好身手,却没什么实战经验,却像没怎么真正出过手的官中人。想必是哪家的公子出来游历吧。”那族长剑法精妙,一边浅笑谈说,一边随手挽了个剑花回鞘。
湛翼心内大吃一惊,只过了这几手他就能猜出他的来历,这人肯定不简单,如若再多停留,他必定能猜到自己的真实身份也未可知。
“你也不是普通的族长,见识如此不凡。以你的身手在这里当个土皇帝,虽有些屈材,但也是乐的逍遥。”湛翼也不愿示弱,急忙回道。
“哈哈!你这个小子虽然江湖经验尚浅,但是胆识倒是极为过人,明明知道打不过我,还敢如此言说。哈哈,武陵,吩咐下面做一桌好菜,今晚我要好好款待一下这位公子,燕儿,带这位公子在村子里逛逛,我还有点其他事,回头再来找你们。”说罢便不再多言,转身便招呼张叔离开了此处。
只留下湛翼和燕儿在那里大眼瞪小眼。这变化实在是太快了些。
刚刚是针锋相对,片刻就设宴款待……这……
那燕儿见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愣神,便主动上前牵住他的衣袖,摇摇摆摆,笑魇如花,笑道:“喂,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不是被我爹吓到了,我爹呢,他一向都是平易近人的,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
湛翼觉得此事颇为蹊跷,轻易不肯开口。那燕儿却毫不在意,继续说道:“喂,你是哑巴吗?算了,你不愿意说就不说好了,走吧,我带你出去看看。”说罢便牵着湛翼的衣袖向外走去。
这燕儿如此,湛翼也不忍拒绝。这一看不要紧,湛翼身临此景,只剩下瞠目结舌,他不由的跟着燕儿,里里外外的绕着这个村子走了一遍。
原来这个村子与别个截然不同,通共便只有一个圆楼和两个二房组成,这个圆楼有四层高,楼内按八卦原理布局呈辐射八等分,寓意乾、坤、坎、离、震、艮、巽、兑八卦,每等分六间起脚为一卦。每卦关起门户自成院落,打开门户全楼贯通。楼外东西两侧各有一幢耳房,以围墙围合天井自成院落,各开一拱门,与楼外环的边门相通。可谓是依山傍水、典雅精致、构思精巧、布局严谨。
“你们这个村子,和我之前见的村子可是截然不同。”湛翼赞叹道。
“那是自然。这是我爹亲自设计的。怎么,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你生的这么好看,声音又这么好听,为何不多说一些呢?”燕儿笑道。
湛翼正在寻思这族长竟有此之才时,听到燕儿这么说,脸颊不免都有些红了,便问道:“你们来这里多久了?”
“据说是我出生没多久就来了。”
“对了,还为向姑娘表示感谢。”
“哎呀,有什么可谢的,你不用姑娘姑娘的叫了,你都已经知道他们都叫我燕儿了,为何不也叫我燕儿呢?”
“好吧,燕儿。”
“喂,你真的是公子吗?”
“这……这公子有何特别之处吗?”
见好不容易有所放开的湛翼忽然又警惕了起来,那燕儿便急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只是听阿叔说,我爹以前也是一个公子。这公子,必然不会像我们这里一样,整日过着操练狩猎、放牧耕种的生活吧?”
“这样的生活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但却是无聊的很。你快给我讲讲,外面的人都过着怎样的生活?是不是外面的女子都穿着漂亮的丝绸制成的衣服呀?”
“我倒是觉得这里的生活很好。不过,难道你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出去过吗?”
“是呀,我爹不让我出去。”
“那你娘呢?”
“我娘已经不在了,听我爹说,是生我的时候难产死的。”那燕儿说起此事倒也并不十分悲伤。
“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也太有礼节了,不愧是公子作风。我娘又不是你害死的,你干嘛要道歉。”
他二人边说边走,湛翼慢慢地被燕儿的热情所感染,话也逐渐变多了起来。
“那你们为什么来这里呀?”湛翼转而问道。
“我也不知道呀。”
……
不时,二人辗转走到了一个祭堂门口,燕儿急忙说道:“这里可不能随便进。”
“自然。”湛翼虽如此说,也忍不住向里打探了一眼,却见那一排排位上,赫然写着“鸿”字,于是便微笑道:“原来你是一只鸿燕儿……”
“对呀!”那鸿燕儿笑眯眯的应道。
“等一下,你真的姓鸿?”湛翼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猛然问道。
“对呀。这有什么可骗人的。”
“你今年多大?”
“喂,你干嘛问的这么直接,我今年才刚刚十三岁。”这鸿燕儿见湛翼如此发问,竟然也罕见的有些羞涩。
姓鸿?难道他们竟然是?
湛翼顿时脑海里波涛汹涌。鸿将军,难道真的是鸿将军隐居于此?
十二年前,南华国鸿将军卸甲归田,他向来酷爱研究这五行八卦之术,难道他这么多年来竟然一直身处在离华都城这么近的地方?
“喂,你在想什么?”看着湛翼又愣住了,鸿燕儿忍不住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真的姓鸿?那你爹也姓鸿了?”
“喂,你什么意思,我爹姓鸿,所以我才姓鸿,你是不是傻了?”鸿燕儿不悦地说道。
“臭小子,我真的姓鸿。”
湛翼急忙随声望去,才发现原来那族长一直在旁探听。
看着族长那浅笑的面容,湛翼的记忆从模糊到慢慢清晰,哽咽地说道:“真的是你吗?鸿叔叔。”
“原来你还记得我呀,翼儿。”鸿将军十几年来方是首次得见故人,甚是开怀,走上前去,双手扶住湛翼的肩膀,真的是喜不自胜。“你现在和你小时候长的一模一样。你真的是翼儿?”
“鸿叔,我真的是湛翼。我还记得当初你抱着我在四方竹那里捉蛐蛐儿,那时我才四岁多一点……”
“是呀,没过多久,我就离开了,这一别,时间可真够久的,真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再遇到你。你现在都长这么大了,我都不敢贸然认你了。”鸿将军也有些红了眼眶。
他二人此番相遇,却有着无尽的话要说。鸿燕儿在侧,一边惊讶于他们原来渊源甚深,一边又有些不开心,因为他二人只顾自己相谈甚欢,却都把她置之不理。
这鸿将军,原名鸿志,是湛东平从小到大的至交好友。当年湛东平在外游历,便是鸿将军不远万里四处搜寻他的消息,如若不是他,湛东平也不能及时得知南华危矣,更别谈立下奇功,登上皇位了。他骁勇善战,对湛翼又是极好。小时候,湛翼巴不得鸿将军是他的父亲。可是谁都没有想到,他竟然会突然罢官离宫。这些年来,湛翼也不止一次见到父皇为痛失此知己好友长吁短叹。
“翼儿,你父皇,他还好吧?”聊了许久,酒过几巡,鸿志问道。
“还是老样子,不过箫姨和我先后离开,想来他应该还需适应一段时间。”
“凤箫也离宫了?”
“是,不过她也像你当初一样,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走了,我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
“是吗?”鸿志若有所思的说道。
“鸿叔,你为何当初执意要罢换离宫?你不知道我父皇他……”
“翼儿,那些对我来说都是前世之事了,不必再提,现在我也不是鸿将军了。”如此一说,湛翼便有百分的好奇却也不好再问下去,只能就此作罢。
“对了,翼儿,你此次离宫,是不是也想像你父亲那样独闯江湖?哈哈,你们父子真是血脉相连。”鸿志不忍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便迅速转换了话风。
湛翼便笑问道:“鸿叔,如今江湖中可有何新鲜事?”
“这江湖中何时有什么新鲜事,都是爱恨情仇,你争我夺,从不停歇,一代一代也不过换番样子,重新来过。哪怕是这天底下,也没有什么新鲜事。”鸿志笑谈道。“不过,如今南渊东山再起,牵一发而动全身,实在不容小觑呀。”
“当年南渊与南华约定,南渊不称王,南华不动武,故而得以安享百年太平,同时南华大开边境,鼓励南渊族众来南华行商,这些年来,他们向来安分守己,平稳度日,如今也不至于一朝而反吧。”
“世事难料,也未可知。南渊所设的盈虚阁,历来每隔五年便会举行一次宴会,称为‘盈虚宴’,不论世事,只谈风月,还会拿出万金作为当天拔得头筹之人,乃是江湖中的一大盛事。可如今,这盈虚宴竟然破例连开两年,又是在如此之机,不知其究竟意欲何为?”
“察乎盈虚,故得而不喜,失而不忧,这盈虚二字很是妙诀。但是难道盈虚宴如此行事,天下之人竟没有起疑?”
“那就不得而知了,这盈虚宴只有被邀请之人才能去,故而声望虽大,却神秘的很。”
“什么人会被邀请去?”
鸿志摇摇头,说道:“盈虚宴的玉帖,自来是天价。得之者必然三缄其口,怕引起江湖纷争。只有少部分会在江湖中流通,是有意为之,还是有人短见变利,究竟无人能知。”
一时语毕,湛翼终问道:“鸿叔,你可曾见过我母亲?”
“自然是见过,当年我去古雅族寻你父亲,便是她指引我找到了他,当时她大着肚子,后来你出生后,她极为虚弱,却不管自身也要救治凤箫,不幸中毒身亡。你母亲非常伟大。但是斯人已逝,生者如斯。”鸿志赞叹道。
“鸿叔,我感觉箫姨此次无故离宫可能和我娘的死有关。”湛翼说道。
“有可能,她始终还没有放下那些执念。”鸿志不免有些感慨。
“是什么执念?”湛翼急忙问道。
“以凤箫的脾气,她肯定不会瞒你,当年凤箫离家出走,却遇到一群不明身份之人围攻,她中毒了,也正是因为她中毒,所以才导致了你母亲的死亡,这件事一直都像一个沉重的包袱压在他身上,这些年来,她应该一直没有停止过查找那群人的下落。我早就劝过她,斯人已逝,生者如斯,可是她终究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湛翼确早已听箫姨说过此事,箫姨谈及此事不免悲痛自责,他从未怨恨过箫姨,也曾劝慰多次,可是不知为何箫姨却为何还是还放不下。
他二人随后又天南地北,聊的兴趣盎然。从江湖琐事,聊到太极八卦,又谈及当初鸿志当年来此重峦叠嶂、交通闭塞的山地地带并扎根于此的经过,当年鸿志是如何面对着与当地人的矛盾、家族之间的械斗、横行的盗贼、山区中出没的猛兽,结合当地的特殊地理环境,设计了此楼,使之兼具居住与防御功能之时,湛翼赞叹不已。
湛翼在此多住了一日,第三日便告辞了。那洪燕儿几时见过外男来此,正是玩的意兴阑珊,又见他即将离开,哭的是梨花带雨。湛翼少不了出言安慰她。
湛翼虽然对这鸿燕儿也很有好感,但是他刚受情伤,又天性对感情淡然,却也没有把这些儿女情长放在心上,但分别之时却怎能没有半点动容。
也正是因为这点动容,让他在随后得遇班兰之时,心变得不同以往的柔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直到很久之后,班兰才知道湛翼的这一段经历和这样一个人,不过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