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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枫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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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乍起,寒刃肃穆。

红枫与重霄交相辉映,流连忘返般为其披上一抹霞衣,却被浮猋吹得飘零散落。那枫叶穿过壮丽皇宫,略过巍峨城门,一直落在那女子肩上。

皇城门下两军对峙,手中的冷汗随着长枪滴在地上,怕不是剑拔弩张之势。

“报。”

女子见那城墙之上士兵来报,便以为这场戏即将会落幕,随即手一抬拂去那片红枫,望向那高高在上的太子,眉眼之间皆是信任与希冀,朱唇轻启:

“……殿下。”

这偌大的京城谁人不知,侯府嫡女一早便与太子情深意浓,如今怎会刀剑相向?

怕不是两人演的一场戏,女子假意谋反,太子假意平乱。于是太子登位,迎娶女子,从此帝后琴瑟和鸣,不过是给皇帝看的罢了。

本该是如此。

只是枫叶还未落地,女子却先一步落下马,宛如一个断线的纸鸢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叛军被灭!太子殿下千岁!”

女子的意识渐渐模糊,不可置信地捂着胸口那根利箭,两指细细地摩挲着箭柄独属于太子的印记。眼睫微微颤动,眼角晶莹闪烁,嘴角之间尽是嘲弄。

他,骗了她。

……

“小姐,你可安好?”

侍女跪伏在岁宁身旁轻咬着手绢,一副悲戚戚的模样,若再不得小姐的回应怕不是要潸然泪下。

这一问,令岁宁从旧忆中猛的清醒,而后倏然发觉自己已惊出一身冷意。她怔怔地瞧着臂上被石子划伤的血痕,捻起绢帛轻轻擦拭。

侍女的双眼肿得犹如桃子一般,抽抽搭搭好不哀怜,手上却干脆利落上药包扎,不一会儿便为小姐梳理了仪容,一个丰姿绰约的姑娘又一次婷婷而立。

岁宁青涩粉嫩的指尖撩起帐帘一角,透过那片细小的缝隙望向远处。

斑驳的光晕散落在层层叠叠的帷幄之上,与巡逻护卫的长枪相交辉映,难得晃着了马儿的眼睛。

马儿生气起来怕是再要惊扰贵人,那名小厮跪伏在帐前,低着头暗暗抹着额头上的虚汗,收拢了手中的缰绳。

这一幕,前世今生的画面恍然重叠,岁宁怔然而立,军帐与营帐,战马与宝马,让她险些分不清此处是战场,还是猎场?

“传闻岁小姐虽是赫赫威名的侯府嫡女,却连半分骑术也不通,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只是隐隐约约传来姑娘们的调笑声,由远及近颇有絮絮叨叨之感,鸟鸣啁啾怕也不过如此。

黎朝一年仅此一次的秋猎,若不是达官显贵怎能出现在此处,姑娘们哪一个不是天之娇女。

怪就怪那侯府嫡女出落得如此玉质天成,若是与岁小娘子一比,旁人只觉是自惭形秽,高攀不得。

一小姐抬手掩唇而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扫了一眼斜身倚在帘上的岁宁,瓮声瓮气道:

“竟从马儿上摔下,若是旁的姑娘,怕是羞愧得不敢见人了。”

四周的姑娘们一听顿时扯着绣帕掩起面来,作出一副羞赧的模样,却兴致地如瞧池塘中的鱼儿一般,竟堵着岁小娘子关心起她的伤势。

如今那冰肌雪肤之上却留下了足有簪子那般长的伤痕,自此完美无瑕添了一处裂缝,她们怎能放过这一时机。

却不曾想到,岁宁缓过神来,只是雍容不迫地抖了抖衣袖,娉婷袅娜立于众人之前,眉眼间流转微淡的不屑:

“可叹蒋小姐自幼习武,原以为心性至情至真,洒脱自如,却不想也是庸人自扰,不过是一点小伤罢了,难道便要旁人自苦?”

姑娘们竟瞧不出她半分受伤狼狈的模样,面色虽染上了一抹霜白,却反而为她增添了一分矜贵清冷之感,那风轻云淡的神色倒是显得她们大惊小怪了。

“你竟瞧不起我?”

蒋怡玫从身后侍卫手中抢过青鞭,狠狠朝地上甩了一下,风沙便四起飞扬晃人眼眸,便知那力道若是打在人身上定是皮开肉绽。

她挑起青鞭直指岁宁,抬起下巴倨傲异常。惹得姑娘们瞬间花容失色,连忙用绣帕捂着口鼻,绣鞋都吓得后退几步。

要说地位尊崇的京中贵女之首,那这位丞相嫡女蒋怡玫当仁不让。且不说她师从豪迈的沈老将军,就说当今母仪天下的皇后便是她亲姑母。

但此刻是岁宁入了太子青眼,而蒋怡玫苦苦哀求却不得踏进太子府一步,自是恨极了,如今想来这坠马一事颇为蹊跷。

岁宁一抬手一缕幽香从衣袖中散出,如霜雪般的皓腕惹得马儿欢喜地频频蹭来,她轻柔抚着马背:

“我这马儿名为‘闲云’,性子最是温驯乖顺,怎会忽然躁动,莫不是有人动了手脚?”

一听那话,蒋怡玫的眼神略显躲闪,平稳的呼吸乱了几分,只是随后又像是安抚了自己一般,将鞭子往甩伸了几寸道:

“骑术不精竟还口出狂言,侯府出了你这么一个废物,当真是丢尽了脸面。”

岁宁一双凤眼暗波流转,看那蒋怡玫一瞬不自在,她心中犹如明镜,缓缓垂眉唤了一声侍女:

“诗梅,去找太医验马儿。承蒙圣恩,本不想扰皇上清静,只是事关马匹,我倒是不打紧,但若是官家的马受害,那便是罪过了。”

侍女诗梅一双眼滴溜溜一转,点头应下。

前世为保全贤淑之名声一味与人交好,却不知人善被人欺,从此太子殿下身旁莺莺雀雀不断。

落雪纷飞染琼枝,飘香十里绽梅花,深宫之中钟声袅袅,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那年烟火璀璨灿若漫天星辰,却照不明太子妃偌大的宫殿,只留烛火印着岁宁痴痴等待的脸。

宫殿宽敞却又孤绝森冷,犹如一道金碧辉煌的笼子,一道北风透过窗户刺来,冷得诗梅一颤,她从钟声中回过神,连忙搓了搓身子,拨了拨炭火,便起身提醒姑娘:

“太子妃,夜深了,让奴婢服侍您歇息。”

岁宁怔了怔神,几息后却似乎恍然大悟一般:“原来殿下,是在侧妃处安寝……”

诗梅久久不语。

翌日,太子殿下折了一枝梅花,为岁宁挽一抹发髻:“侧妃乃是丞相嫡女,母后的命令不能不为。待我登上皇位,我便无所顾忌,再不会让你受委屈。”

岁宁心中黯然,面上却不忍丈夫为难:“只要殿下心中不忘臣妾,妾身便不在乎这一时片刻。”

冬日之景不如秋日令人动容,岁宁抚了抚发梢,也再没有那片梅花,回忆犹如过眼云烟稍稍散去,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那日岁宁一朝假意反叛,被他人误传为心狠手辣之人。围了太子府,侧妃便吓得如惊弓之鸟一般,跪在地上惶惶不可终日。

从前身处雾山看不破局势,如今跳出迷局,便知再怎么尊贵到不可一世之人也是欺善怕恶之辈。

此时姑娘们面面相觑,不过是看些许热闹罢了,怎提及了官家,莫不是要闹大了?

蒋小姐一个心惊,眼一斜示意侍卫,侍卫得令上前拦住那侍女的路。

“此时可是秋猎,你敢扰了皇上的兴致?”

那岁宁竟敢掰扯官家,真的传到皇上那儿,怕是谁也讨不了好,好狠毒的心思,竟是起了两败俱伤的念头,蒋怡玫眼中升起一抹怨毒。

诗梅挡在侍卫面前,捋起了袖子道:“奴婢验的是小姐从府中带来的马,蒋小姐急什么?”

姑娘们捂着手帕窃窃私语起来,岁小娘子如此信誓旦旦,蒋小姐如此激动,莫不是真有人在马上动了手脚?

蒋怡玫一耳朵听到背后的闲言碎语,气得两只手拧紧了马鞭。

她带她们来是看岁宁的笑话的,这些小姐们嘴碎得很,一旦被她们瞧见哪家姑娘的失态之处,便会被编排得流传至整个京城。

可如今这等流言蜚语之事作用在她身上可就不美妙了,若此时自己执意阻止岁宁,只会叫人认为做贼心虚,横竖太医也想不到这隐蔽的法子。

蒋小姐想通了关窍,马鞭一挥让侍卫退下:“谁阻你验,不过是顾及你侯府之女的声誉,若是你那马无问题,便是丢脸丢到官家了。”

岁宁淡淡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话音一落,那蒋怡玫的侍马小厮不经意如履薄冰地束紧了袖子,却不知此景恰好被岁宁收入眼中,她心中便已有数。

这时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如歌如诗般清脆而磁性,似乎在耳垂旁低声细语,却偏偏充斥着冷冽之感:“出了何事?”

众人一惊,余光瞥到那一抹寒光闪烁的盔甲,纵使是秋季也恍如冰冻三尺。姑娘们脸色倏然煞白,顾不上看热闹了,连忙躲在后头,甚至道了个“不适”便急匆匆告辞。

侍卫们纷纷不敢造次,就连蒋怡玫都不敢再大声言语,她将鞭子往身后一藏:“表哥,你怎来了?”

蒋怡玫不怕天不怕地,仗着自家亲姑母是皇后便肆无忌惮,只是平生最怕那凛冽如霜的沈将军——沈肆!

这沈将军不近人情的名号传至整个黎朝,奋战沙场之时以一敌百,将敌人斩尽杀绝的性子,更是让千里之外的匈奴瑟瑟发抖。

可京城中谁人不怕呢?谁惹来的沈将军,这是要害死他们。

巡逻侍卫在将军耳边低语一阵,沈肆便知晓起因,他面色立刻沉着下来,扫视了一眼在场的诸位,气压凌冽颇显压迫之感:“你们……好大的胆子。”

那像是要活剥他人的眼神,看得众人似一个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道不出一声话来。

那视线转了一圈,最后幽幽地停留在旋涡中心的女子身上,侯府嫡女岁宁,沈肆微微蹙眉,立刻便做了判定。

弱不禁风的闺中女子,学着旁人骑射却不慎落马,胡搅蛮缠欲惊动皇上,娇气又麻烦。

众人在一旁颇有些幸灾乐祸,侯府家的小娘子被沈将军厌弃,怕是要吓得晕过去。

可岁宁是何人?

这沈将军的冷脸的确格外吓人,可前世她作为太子妃掌管东宫,这沈将军见了她也要恭敬拜见,从不敢越矩。

众人便只见这娇滴滴的女子,用那波光涟涟的眼与将军之对视,毫不怯弱。又听那软糯糯的语气,却说着骇人的话语:

“沈将军来得正好,不如让将军来评判我等是非,料想定不会偏颇。”

岁宁心思流转,这将军的性子是公认的冷情冷意,用得好了便最能震慑人心,那些不轨之徒有多忌惮,今世便会少了许多算计。

可这话让姑娘们倒吸一口凉气,让这个沈将军来评判是非,这岁小娘子定是疯了。

猎场的温度倏然降了下来,众人只见沈将军双眸散发着冷意,居高临下盯着小娘子,气势压迫下来让人心悸。

若是旁人被这强势的视线锁住,定是连站都站不稳了,可岁宁淡然如水地回视。

沈肆微挑了挑眉,眼神带了些许玩味,上前几步从岁宁手中牵过马,道: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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