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茧成蝶
山峦巍峨,呦呦鹿鸣,染霜漫步。
一双含水灵眸楚楚动人,闻风消失于深林。林间清新之气沁人心扉,岁宁轻柔地抚摸着马儿的脖颈。
三日前,母亲得知此事慌得在堂中徘徊踱步,急得曾差点摔碎了一个茶杯,一见岁宁便立即上前挽她手臂,细细查看伤势:
“伤得如此之重怎能射箭?侯爷,你快劝劝宁儿。”
岁宁缓缓垂手,摇了摇头,只道无事。只是不曾想到,去沁纺阁竟会有如此奇遇。
待到阁娘子印证那火浣布不可制衣之说,那布料生意的法子便可行。此后即便是嫁于他人也不怕被拿捏,只不过在此之前,得先将眼前的骑射比试落到实处。
京城说大不大,那些姑娘们将落马一事传得头头是道,连卧在阁中的表小姐也略知一二。
表妹素来体弱多病,她用帕子擦拭了一番眼角的泪光,作苦口婆心之状,劝说道:
“嫡姐,你学骑射不过一月,怎能与众官家女子相比,若再落下马可如何是好?”
岁宁瞧了一眼表妹,不动声色地收回眼神:“母亲,我意已决。”
“很好。”坐在主位上的侯爷点头,一反常态对着岁宁展露笑颜,“老夫的女子便要有此气魄,你且放心,这魁首定会落入我侯府。”
此话却让岁宁暗自苦笑,前世许是被殿下的爱慕之情冲昏头脑,竟将父亲这段话当做宽慰。此时想来,父亲定是在此刻便布下暗棋。
丞相欲延续荣华,侯府又何尝不是。想来在他人眼中,她与太子殿下是两情相悦,若是家中出了个太子妃便是一步登天。
不过是一丘之貉,将女儿家的婚配之事当作自家繁华的梯子罢了。
岁宁双唇忍了又忍,手上的被掐了几道红印子,终究深叹一口气,未说出一番话。
这一次,只怕父亲是不能够得偿所愿了。
而侯府夫人见事已成定局,眼中似有道不明的忧虑,默默唤了奴仆,给岁宁换了一匹上好的宝马。
晨光熹微,马儿踏着细润的烟霭而来,枯枝败叶的粗粝挡不住岁宁的决心。
宁王殿下一声令下,比试伊始便是激烈之势。只见一位的官女子提缰绳策马而去,一箭正中一只兔,众人喝彩。
只是这女子不曾料到此处竟会见到沈肆,手中的缰绳攥紧了几分:“护卫怎会是他?”
若被沈将军识破怕是讨不到好处,计划可有变?她不动声色瞧向龙撵。
只见皇上身边的老太监挥了挥拂尘,她心中便已有决断,从箭筒中拿起印刻着侯府标记的箭,射向远处。
宦官及时吟唱:“侯府之女,猎一鹿。”
姑娘们一惊,竟然比试之初便猎得猎物,她们纷纷扬起头向林中望去。
只见四个侍卫抬着一只一人高的雄鹿而来,那致命伤便是刺中心脏的那支箭,箭柄上侯府的标记太监定不会认错。
先前还对骑射一窍不通,落马一事的笑话还历历在目,不过三天之余,这岁小娘子怎会变得如此厉害?
又听得御上传来一道赞美之语:“侯府之女,不错。”
众人赶紧俯首称是,这下子愤愤不平之余又多了几分羡慕,这魁首之争鹿死谁手还未可知,这岁宁便夺得了圣上赞誉。
即使夺不得赐婚殊荣,今后婚嫁也是一帆风顺,这女子怎会如此幸运,那人要是知晓怕是要高兴坏了吧 。
在林中参试的蒋怡玫亦是听说了这消息,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
而众人以为喜悦之至的岁宁,却是一反常态,落寞垂眉,明明一箭不发,一只麋鹿身上却刺着她的箭。她轻叹一声:
“一如前世,终究是躲不过。”
那蒋小姐爱慕太子殿下之甚,一心成为太子妃,借此皇后与丞相一家便能延续其无上荣华。可皇上怎能任由太子母族一家独大,太子妃的位子谁都可坐,却不能赐给“蒋”姓女子。
而她岁宁则是侯府之女,若为太子妃定能制衡丞相一脉。皇上布下这一比试,不过是寻个由头将她赐婚给太子罢了。
众女子你争我夺,不甘落于下风,岁宁的眉角却充斥着解不开的愁思,她转身下了马,寻一处树荫沉思。
一抬头却冷不丁瞧见了不远处的沈将军。
那沈肆的眉眼依旧冷若寒霜,骑一威风凛凛的棕色宝马,久经沙场的威严便在不经意间泄露几分。这要是被那些姑娘们瞧见了,怕是要吓得脸都煞白了。
但且不知,她在后头悄悄看他之时,沈肆也注意到了这个胆大的女子,他轻声细语嚼了嚼这女子的闺名:“岁,宁。”
今日这岁小娘子一身飒爽骑装,皓腕如银雪,肤如凝玉脂,双目澄澈恍若一泓清水,自有一番淡雅幽兰之质。那青丝纷纷扬扬,随风摇曳生姿,惹得鼻尖萦绕着一股冷香。
不知怎么的,沈将军嘴角竟微微勾起。
只是两人视线还未交汇,岁宁便先一步移开了眼眸,随后便理这思绪,皇上偏要赐婚她于太子,那她便反过来利用这场婚礼远离这皇室纷争。
只是忽觉有些苦恼,若是她真被强行推上这魁首之位,万不可能再寻太子,那便是要再找一个夫君才对。
前世常年锁在殿中,不可见外男,她可认不出这些个世家子弟,怎知他们品行,又如何能托付终身呢?
而沈将军却听得身后的侍卫窃窃私语:“这岁小娘子争得魁首,定是要让皇上赐婚于太子殿下。”
此话一落,沈肆面色一垮,沉沉哼了一声,调转马儿离去。
这一去可不好,一箭从北方处射来,刺中他面前的一只雀鸟。他本无甚在意,只是下一刻目光一凛,显然是瞧见了箭柄上侯府的印记。
此时另一队侍卫赶到,对他恭敬行了一个礼,随后转身将猎物拿给太监。太监检查了一下箭柄,便再次吟唱:“侯府之女,猎一雀。”
众人再次惊叹,她竟又猎到一猎物,难不成这岁小娘子之前是隐藏实力,落马一事不过是侯府传出来的迷魂阵,好让他人降低戒心?
而沈肆骑马而来,正巧目睹了这一幕,他的面色便沉得宛若滴水的墨。
此前向正北远离岁小娘子,侯府的箭又怎会从他的更北处而来,难不成这箭还有瞬移之术?
一南一北,两者相隔甚远,即便骑射再精湛必不可能,射箭的必定另有其人,那人将箭调换成了侯府的箭。
想通其中关窍,沈将军冷笑一声,便又调转马儿回到岁小娘子之处。
而岁宁瞧着不明所以,这沈将军方才不是离去了,怎又回来,莫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她偷偷瞄了一眼这较之前多了几分盛气凌人男子,这沈肆似乎也未曾娶妻……
岁宁想到此处,微微一怔,随即低头自嘲一笑,自己怎会冒出这等想法。
说起来这可是一桩奇事,此前邻国公主前来和亲,一见将军那凛若冰霜的气势,吓得连嫁妆都丢弃了,竟连夜翻墙逃婚。
在这繁华的京城中,谁家女子要是被赐婚于他,怕是宁可当姑子常伴青灯了。
“呵。”
沈肆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瞪着这个不知所谓的女子,真是被气笑了。
别人家的女子拼了命地比试,她倒好,在树荫底下寻了块平整的石头,在猎场中悠闲地乘凉 ,甚至拿了根狗尾巴草逗弄马儿。
真是好极了。
“岁小娘子可真清闲。”沈肆危险地眯起双眼,手上攥紧了缰绳,惹得宝马都感受到了阵阵冷意:“这太子妃之位,莫不是已成为囊中之物?”
岁宁缓缓抬起双眼,看着一脸愤然的沈将军,感觉莫名其妙极了,谁惹这个煞神生气了,她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裳,道:
“将军何出此言?”
沈肆将从猎物上取下来的箭丢在她面前,颇为咬牙切齿道:“骑射不精,还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弄虚作假。”
岁宁瞧着脚边那刻着侯府印记的箭,眼睫颤了一颤,却未有一丝慌乱:“先前丢了一支箭,原是被将军捡了去,多谢将军。”
说罢朝男子行了一个礼,以表谢意。
沈肆冷哼一声:“油嘴滑舌,赢得魁首又如何?太子身旁怎会只有你一个女子?”
一个不学无术之人,即便是做了太子妃,也斗不过那些个心思缜密的莺雀,别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才好。
他倍感烦闷,却不知自己到底在烦躁什么,他抬手便要离开,却被一句话气得生疼。
岁宁眉眼间还是那么淡然,那么清冷的一个人儿,嘴上却毫不饶人:“说起来,将军身旁倒是一个女子也瞧不见?”
沈肆动作一顿,神色平静下来,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生人勿近,语气似万年不融的雪山:“我无需妻子,即便不得已成婚,后宅也只会有将军夫人一个。”
未尽之语,便是太子殿下的妾室将会数不胜数。
只听得一声响箭,比试将近尾声,沈肆再次离去,似乎去而复返只为丢下一支箭。
岁宁盯着那冷毅的背影,眼中思绪繁杂,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近女色之人断不可能宠妾灭妻。将军夫人……定不会有太子妃那些烦心之事。
众女子携猎物归来,皆跪伏在御前。
那官女子估摸着数量差不多,与老太监交换了一下视线,于是老太监那又尖又细的嗓音响起:
“猎雀鸟十只,兔三只,野猪三头,鹿两头,侯府之女胜。”
侯府之女?!
那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怎会是她?
岁宁跪在众目睽睽之下,视线犹如细密的针一般刺在她身上,果然如预想的一样,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蒋怡玫气得头昏眼涨,看她的眼神像是淬了毒似的,硬生生拧断了手中的缰绳,恨不得将岁宁碎尸万段:
“父亲,我们买通了侍卫都不及她,一定是作弊了,她一定会让皇上赐婚给太子殿下的!”
而一旁的丞相神色自若,瞧不出半点异样,只是端茶的手却快把茶杯捏碎:“事情已成定局。”
他抬眼朝皇帐中瞧去,瞧向面色如常的皇后,只是一旁的侍女正在捡拾被扯断的佛珠。
而众官员心思各异,京城谁人不知这侯府之女爱慕太子,这一回夺得魁首,又有皇帝金口玉言,今后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沈将军倍感无趣,待在一旁喂着马儿吃草,再不看那岁宁一眼。
老太监踱步到岁宁面前,弯腰道:“岁小娘子,可决定好了?”
所有人都板上钉钉,她定是会选太子殿下。侯府、丞相以及各家姑娘们皆认为如此,老太监只待岁宁一句话,便会回去禀告皇上。
这一回,针变幻成了一柄柄尖锐锋利的剑,若是这些视线有形,岁宁怕是要被戳千八百个窟窿了。
她穿过层层守卫,穿过层层珠帘,朦胧间竟是瞧见了那风姿卓绝的太子殿下
那时也是如此,皇城门下两军对峙,原以为即使一墙之隔,也隔不断夫妻间的情谊。却不知是两人相拥,也是远隔万水千山。
被蒋怡玫算计落马,肩膀上的擦伤还在隐隐作痛,亦如是那一支穿过心脏的箭,
太子殿下看向那女子,女子与她相视一笑,旭阳倾洒在她身上,给她渡了一层唯美的光辉,化茧成蝶,顷刻之间美得令人自惭形秽。
却只听她柔声回禀,玲珑剔透的噪音惹人爱怜:
“臣女愿,嫁于沈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