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王保强
第二天，周易早早的起来，到了北影厂，
进入培训班所在的小院时，不禁呆了呆。
只见不大的院子中，挤满了高低矮瘦形色各异的群演，估摸着有三四百号人。
有的人自动排成一排，有些蹭在一旁，准备趁机混进去。
另外还有人在角落里凑在一起聊天打屁，甚至还有几个在打牌。
见周易来了，几个群演便认出他来，笑嘻嘻的凑过来，问他是不是来应聘的，并忽悠他说《大宅门》这么大的剧组，怎么可能公开招聘演员？怕是名额早就内定了。其实他们的怀疑也不无道理，很多剧组招聘跟组的群众演员，肯定是优先合作的公司和熟悉面孔，凑不够数了，才会跑到北影厂来临时抓人，说穿了，北影厂门口的演员就是备胎。
这里的演员当备胎久了，也就形成了诡异阴谋论。
此时周易的宣传说机会均等，公平竞争，如果有人信，才是怪事儿。
“简直是胡编乱造。”
周易冷哼一声，道：“我就负责考核的主考老师，这次招聘绝对是公平竞争。”
他丢下一句就走了，让几个人呆住了，随即失笑道：“你是主考老师那老子就是大导演了。”
“还特么说是公平竞争，骗鬼去吧。”
一个五大三粗的年轻人，凶悍的推开前面一个人，直接插队。
“大哥，你怎么不排队？”那个被挤到后面的年轻人抱怨说。
他低沉的说道：“会点功夫就了不起了？信不信老子我一板砖撂倒你？”
年轻人大声道：“我练功夫又不是来打架的。”
“别叽歪，赶紧滚后面去。”跟他一起的另一个人将那个年轻人给推开。
另一个人也道：“王保强，你他么的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让地方，找揍是不是？”
这时一旁有人低声道：“你们别再挤强子了，他昨天晚上去工地搬了一夜砖，还没来得及休息就排队来了，刚才他是最前面的一个，现在都被你们这些人挤到最后了。”
“人家演员早就内定了，你还妄想被聘用？做梦吧。”几个人嬉皮笑脸的说。
王保强皱眉道：“我不信。”有些青涩的脸上，满是执着的神色。
刚才帮他说话的董何也道：“就是，自己不行还怪人家潜规则？”
“董何，你别说了，我去后面吧。”
王保强对董何一脸的感激，见他言辞犀利，保不齐会惹恼了那几个人，倒不是怕那几人对自己怎么样，而是怕给董何惹麻烦。
见王保强乖乖的走到了后面，几个人得意的一笑，看着董何道：“以后说话注意点。”
这时世纪星培训学校的几个学生走了出来，一个学生大声道：“还有五分钟就面试了，大家准备一下。”
随后几个人走到院子角落里嘻嘻哈哈打扑克的几个人面前，冷声道：“导演说了，你们态度不认真，所以可以走了。”
“什么意思？”
“我们打扑克碍着你们了？”
“打扑克和演戏有个屁关系？”
“你们内定好了演员，是不是找不到好借口刷人了……”
几个人态度轻蔑，一边嬉皮笑脸的调侃，一边仍旧打着扑克。
“保安，麻烦过来把几个人请出去。”
领头的学生刚说完，就有几个穿制服的保安快速走来，将几个人给推搡了出去。
场面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只听领头的学生指着刚刚将王保强挤到后面的人，大声道：“你们几个也出去。”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透过人群，看了看屋内端坐的周易，直觉脸上传来火辣辣的阵痛。
领头的学生随后又指着远处懒懒散散没排队的人，道：“导演说那几个也不能用。”
凭什么？
不少人纷纷出声质问，场面有些混乱。
领头的学生道：“没有为什么，如果谁不满意，可以直接走。”
所有人都闭嘴了。
这么一来，立马刷掉了一半人，院子也顿时清净了。
随后周易走了出来，也不说话，绕着众人走了一圈后，一半人又被刷了出去。
现在只剩下两百来人了。
周易满意的点了点头，进了办公室内坐下。
林浩祥道：“周易，要我说，不如你去挑几个，相中的就留下，不相中的走让他们走就行了，没必要这么麻烦。”
孙斌也道：“是啊，咱们学校的学生，因为都能当群演，人又太多所以可以搞竞争上岗，但这些群演就没必要了吧？到了剧组，你优先用咱们的学生，那些群众龙套让那些人演就行了。”
周易摇了摇头，道：“导演吩咐要认真对待，不能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其实郭保昌倒是真没这么说，很多剧组，甚至包括《大宅门》，之前在招聘跟组演员的时候，要求仅仅是五官端正，所以流程很简单，只要导演看着顺眼，就行了。
但周易的想法不一样，其一是他这是下车伊始，必须要打一场漂亮仗证明自己的能力。
其二则是随着《大宅门》拍摄方法和摄影风格的转变，需要更多的特写镜头，甚至需要更多的群演来说台词，所以群里没有基本功，肯定会耽误拍摄进度。
当然，之所以这么费尽周折的招聘，还有第三点原因，剧组里鱼龙混杂，除了导演和主创，多数人都是大老粗，时间久了，很多群演和工作人员自然会凑合到一起搞关系，形成了小团体，冲突不断。周易不想自己招聘的群演也搀和这些事儿，所以便想招一些老实厚道的群演去剧组里，便于管理，避免麻烦不断。
他简单和孙斌两人分析一下情况，两人表示愿意配合。
面试正式开始后，当第一个群演被聘用时，在场来应聘的演员，一颗心总算落地了，看来剧组真没有骗人，于是大家更加积极起来。
周易的录取原则也很简单，优先能力和人品兼备的，再次之就是能力稍微逊色，但态度端正，性格温和的演员。
经过这两天的实践验证，周易对《麻衣神相》更是信服，之前他以为相术只是单纯的迷信，但真正的深入了解后，才发现其中的道理，不过是前人无数经验的概率总结，就好比其中说慈眉善目，言语温和，笑容干净的人，肯定是温谦恭良的好人，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其实在现实中，言语随和的人，也定然不是凶恶之辈，即便有例外，也是少数。
之前周易也对以貌取人很是不屑，但反反复复琢磨过后，如果看人的第一面，并没有对其有深入的了解，那么也就只有凭借对方的长相来定位他在心中的想象了。
而且有句话说的好，剑只是器物，看你怎么用，才能定位它是凶器和善器。周易没有神棍到利用《麻衣神相》给人占卜预测，只是利用它“性格定心，相由心生，性格决定命运”的原理来便宜行事。
“谢谢，谢谢老师，请问老师，明天咱们在哪里集合？”
董何激动的看着周易等人，他想不到自己竟然真的被录取了，虽然之前他能看出这个剧组和其它打着公平竞争幌子的剧组不一样，但仅仅是感觉而已，直到此时自己真正被录取了，他才真正相信周易等人不是骗人。
周易笑道：“留意一下今天下午的通知，我会安排人贴在门口。”
董何兴奋的握了握拳头，朝周易等人深深鞠了一躬，走出门的那一刻，抓住还老老实实在后面排队的王保强，兴奋的吼道：“强子，我被录取了，哈哈，我也能去郭保昌的电视剧跟组了。”
“真的？”
王保强也跟着高兴起来，“董哥，恭喜你了，我也会加油的。”
“嗯，强子，好好努力，咱们一起去郭保昌的剧组，一起跟着周导混。”
董何用力的拍了拍王保强肩膀。
“剩下的人一起进来吧。”
这时一个学生喊了一声，王保强朝董何挥了挥拳头，进入面试的办公室。
之所以叫大家一起进来，是因周易看了看时间，马上就要中午他，面试完后，他要定下来去吴锡的名单，还要去租大巴车，再回来张贴通知单，将日程安排通知被录取的演员。
为了争取时间，他想起了当初许帆招聘的方法，叫剩下的人一起叫进来抢答问题。
“现在还剩下四个名额，抢答对的，就直接被录取。”
周易淡淡的看了面前十几个人一眼，便示意孙斌出题。
孙斌出的题目很简单，很快就有人答了出来，仅仅五分钟，余下的四个名额就被填满了。
“好了，面试到此结束，希望没有通过的继续努力。”
周易客套了几句，就开始收拾东西。
“导演……”这时，一个微弱的，但是却带着一丝坚持的声音响起来。
周易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虎头虎脑，长相憨厚的年轻人，正小心的看着自己，又仔细打量一番对方的面相，不禁有些惊奇。这家伙虽然长的不是很帅，但看上去很随和，有典型的农村子弟，老实憨厚的形象。
“有事儿？”他笑着问。
周易的笑容让王保强抛却最后一丝胆怯，道：“导演，我也想去你的剧组。”
“喂，导演没说不招人了么，赶紧走吧。”旁边的人拉了王保强一下。
孙斌也道：“是啊，面试完毕了，想当演员，就去别的组吧。”
王保强固执的摇了摇头，抓紧带着红色砖粉的衣服，忽然大声道：“导演，我会功夫，你就让我演吧。”
“你小子整天将功夫功夫挂在嘴边，也没见你打架多厉害，有个屁用。”旁边的人讥讽。
“是啊，是啊，我们知道你会屁用都没有的功夫，别每天念叨了。”
“会功夫了不起么……”
王保强涨红了脸，大声道：“功夫又不是用来打架的，古人练功夫是为了保家卫国，我师父练功夫是为了强身健体，我练功夫是为了当武打明星，不是用来打架的。”
孙斌笑道：“小子，会功夫不一定就能演戏，我看你年纪不大，好好回去读书吧，如果能考上电影学院，你倒真有机会当武打明星。”
周易上下打量着王保强，只见他浑身脏兮兮的，脸上还带着污渍，半截袖下两条胳膊肌肉贲起，一双手掌，关节处竟是一层厚厚的茧子。
他和李菲儿关系不错，自然晓得这双手之所以这样，是长年累月击打沙袋的结果。
不由得对眼前的年轻人充满了好奇，听着周围人讽刺的语气，不禁摇头，这个叫王保强的是真会功夫，每天挂在嘴边又怎么了？有本事还不允许说么？
这时王保强道：“导演，我能演，你让我演什么都行。”
孙斌道：“但是已经招满了，你能演也不行，总不能让我们剧组爽诺，裁掉一个名额给你吧？”
“是啊，快回去吧，别为难我们了。”林浩祥也说。
王保强有些失落的低下头，小声道：“但我真的会功夫，也能演。”
“嘿，你演一只猪好了，没准导演破格录取你呢。”旁边有人开玩笑说。
王保强握紧了拳头，大声道：“导演，只要我演猪，你们真能录取我么？”
“傻逼，老子和你开玩笑呢，还当真了。”那人哈哈一笑。
孙斌和林浩祥相识摇头，“别闹了，赶紧走吧。”
“你会演猪？”这时周易忽然开口。
王保强忙不迭点头道：“我……不会演，但是我敢演。”
“你就不怕丢人么？”周易看着王保强的眼睛。
王保强郑重的摇头，道：“为什么怕丢人，我只是演猪，又不是猪。”
“因为你比猪还笨。”看热闹的人失笑。
孙斌看着周易道：“周易，别开玩笑了，咱们还有别的事情可做。”
哪知周易摇了摇头，坐回到椅子上，看着王保强道：“你演吧。”
王保强一愣，随即重重的点了点头，砰的一声便跪到了地上，一边学着猪哼哼叫，一边用嘴学着猪拱东西时的样子往地上戳，不一会儿就沾满了灰尘，同时他还绕着屋子直转，惹得看热闹的那些人哈哈大笑。
“够了。”
周易忽然啪的一拍桌子，王保强一愣，疑惑的看向周易，只见对方忽然一指那些哈哈大笑的人，厉声道：“给我滚出去。”
随后周易转头看向孙斌，郑重的说道：“孙老师，这个人我要了，你登记一下。”
孙斌有些动容的看了看王保强，点头应是。
“导演……”王保强百感交集。
周易看着他笑道：“你被录取了，记得明天来报道，如果迟到了，我就真要刷掉你，还有，王保强，你要好好努力，既要有功夫，也要有演技。”
“谢谢导演，谢谢……”
王保强麻利的站了起来，忽然眼圈一红，声音有些哽咽。
然后他慢慢的走出屋子，狠狠抱住董何的肩膀，激动的吼道：“董哥，我被录取了，我能跟组了，我……”
说着便趴在董何肩膀上嚎啕大哭起来。
“强子，好好努力，咱们的路才刚刚开始。”
王保强这时才十六岁，但已经有了深深的抬头纹，这两年里，曾经青涩的他，被人拐到工地做过苦力，被穴头忽悠到山里每天啃酸馒头白白给人演过戏，被父母给绑了回去，又偷偷的跑了出来……
但即便这么苦，王保强也从来没有放弃过，经过现实的磨练，他学会了隐忍，学会了坚持，学会了乐观。
他放弃过尊严，从未放弃理想。
他放弃过单纯，却从未放弃阳光。
上天也是公平的，他的付出也终于有了回报，打开成功之门的钥匙，已经被他紧紧握在了手中。
“董哥，我们一起努力吧，我要证明给周导看，他没有看错人。”
董何拍了拍王保强的肩膀，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