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父
“殷郊！”
姬发看懂了那四个字。所以他急切地朝我走了几步：“殷郊也在这里。”
他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但他在害怕我要做的事情。
他的瞳仁里面盛满慌张，试图用殷郊的名字让我回心转意。
看，我就说他很聪明。
他抓住了我犹豫的机会，两步跑过来拉住我的手腕。
我手心里刚刚亮起的光越来越黯淡，直至消失不见。
“阿雪，你跟我去看看他吧。”
我听出了这话的潜台词。
他快要失去父亲了，但他不想再失去我，或者说是门边雪。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保护我们。
我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若你今日拦我，日后定会后悔。”
姬发用力地攥着我的手腕，就像在攥着一根救命稻草：“我若不拦你，才会后悔。”
这戏剧性的一幕又发生了。
姬发你为何总是这么倔，妲己的教训还不够吗？
这回他不等我再多说什么，一把将我拉走。
殷郊伤了脑袋，正闭眼躺在那里，但我知道他无大碍。
我看着熟睡的殷郊，突然发现，他此刻竟然是最幸福的人。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不想让姬发蒙在鼓里，决定将真相告诉他。
这样如果他后悔，我还是可以去救四大伯侯。
“你还记得大破冀州那日晚上吗？你跟崇应彪打了一架。”
姬发不明白为什么我突然说这个，很是疑惑：“记得，怎么了？”
“我当时碰到了崇应彪的血，然后看见了他的未来。”说到这里我顿了一下，我实在不想告诉姬发那个残忍的画面，“你相信我，我现在有这个能力救他们。”
姬发没有我想象中的惊讶，他似乎一瞬间就接受了这件事情，只是颤抖的声音暴露了他：“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认为殷寿不能救大商？”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如果我说是的话，你会信吗？”
姬发犹豫了。
他就是这样的人，不亲眼看见，是绝不会相信。
他那双眼睛是那么干净，在他的世界里一切又是那样简单，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我不忍心欺骗他。
“我只看见了崇应彪的未来，没有看见殷寿的。”
姬发似乎是小小地松了口气，我望向女娲庙外，想着要用什么方法救下四大伯侯。
“姬发，我们现在还有机会。”
山洞里光线不足，但我能毫不费力地看见他眼里闪烁的泪花。
“阿雪，明明是他们谋反在先，我没有做错！”
我在这一瞬间生出了深深的无力感，我似乎什么都改变不了，既然如此，上天又为什么要给我这样的能力？
只是想让我加倍感受人间疾苦吗？
我没有再劝说姬发，我只能亲眼看着他跳下火坑。
当天晚上殷寿在龙德殿设席招待四位伯侯。他同时叫走了姬发、崇应彪、鄂顺和姜文焕。
在他们离开前我单独将崇应彪拉到一边。
崇应彪已经知道自己父亲要谋反的事情了，脸色阴沉地可怕。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也希望你今天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三思而后行。”
崇应彪怒气冲冲，咬牙切齿道：“你怎么可能会理解我，又不是你的父亲要谋反！”
我知道他这气不是冲我，但我依然觉得很愧疚。
“对不起……”
崇应彪没想到我会给他道歉，刚才还黑着的脸一下子因不知所措变得通红，他磕磕绊绊道：“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有些气不过，觉得有些……丢脸，还……”
我摇摇头给了他一个拥抱，然后仰头望向黑漆漆的天际：“我都知道的。”
送走崇应彪，我又碰见了鄂顺。
鄂顺也是愁眉苦脸。我总觉得这样的表情不该出现在他的脸上，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低声唤我：“阿雪……”
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安慰他，默了默还是说出那最无奈的三个字：“别担心。”
鄂顺努力牵动嘴角，展现了他标志性的笑眼：“上次给你带的糕点好吃吗？”
我也冲他笑笑：“好吃。”
鄂顺手臂轻轻抬起，似乎是想摸摸我的头，但又放下了。
“那我再给你带。”
“好，我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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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德殿殿门紧闭，我伫立在高高的台阶之下，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都听不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殷寿大喊“拔剑”。
前方的侍卫呼啦啦拿着盾牌全部冲了进去，那一刻我什么都没想，下意识地也冲了过去。
我看着里面四个和亲生父亲对峙的少年感觉浑身血液都在倒流。
我怎么这么蠢笨！我早该想到不可能只是崇应彪一人弑父，是他们所有人！
殷寿居然想出这么恶毒的招数对付四大伯侯！
他的目光在四个少年身上来回巡视着：“难道你们忘了冀州城下的苏全孝吗？”
虽然我并不认识苏全孝，但我好似听见他跪在雪地里，大声嘶吼着“父亲”。
崇应彪最先拔剑，我听见他的嗓音微变，然后跪地喊道：“父亲！”
北伯侯单手扶起了他，他看见了满脸泪痕的崇应彪。
他也许还没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毕竟他不爱崇应彪，更谈不上了解他。但我闭上了眼。
下一秒，我听见侍女的尖叫声响起。
殷寿大喊：“好，崇应彪，你现在就是北伯侯！”
崇应彪扔了剑，然后神情恍惚地转身跪地。他很痛苦，但还是选择服从殷寿的命令。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或许也是门边雪第一次看见他哭。
这匹来自北地的孤狼，终于永远地失去了家。
然而还不等我再感慨什么，一声“笨蛋”将我拉回了现实。
南伯侯让鄂顺动手，鄂顺却突然笑了。
我的心颤抖了一下，他为什么会笑呢？
我没忍住向前走了两步，他好像看了我一眼，又好像没看，脸上始终带着一种释然。
而后，他猛地拔剑，却转身冲向殷寿。
我这才明白他要做什么，这一刹我顾不了太多，借助杨戬给的灵力冲出门边雪的身体。
我仰天长啸对着殷寿释放所有灵力。殷寿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不小心被我击中，但他的战斗经验实在丰富，一把钳制住鄂顺，挡在身前。
我自是不可能攻击鄂顺，但我也不可能再回到门边雪身上。
就在我两难之时，殷寿却用鄂顺的那把剑利索地抹了他的脖子。然后一脚踢开鄂顺，用剑指向我。
这是我第一次直接和殷寿对视，他的眼中有癫狂有兴奋有震惊有无数的情绪，就是没有恐惧。
一个没有恐惧的人，我不知道还能怎么打败他。
我最后看了一眼鄂顺，他倒在血泊之中，艰难地转动着眼球，嘴巴一开一合，但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说：“阿雪。”
对不起，鄂顺，我还是没能救得了你。
我听见南伯侯撕心裂肺地喊着：“我的儿啊！”但却被乱刀刺死。
他们父子八年后再见，却是双死的结局。
而殷寿若无其事地命令其他人杀了我。
我在殿内盘旋一圈，最后望了姬发一眼。
他呼吸急促，惊慌失措，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让他始料未及。
他或许在后悔吧，但我相信若再来一次，他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灵力渐渐消散，我最后又变成了一缕元神。
普通人自然是不能耐我何，我很轻易地甩开了追兵，然后附身于姜王后的一个侍女。
我不是很适应这具身体，但眼下我肯定不能回门边雪身上。所以我只能先留在这里，找寻时机。
没过多久，我就听到有人急匆匆地赶来通报，说是姜文焕刺死了东伯侯，姬昌被压入大牢。
我的内心五味杂陈，姜文焕自然不会主动刺死生父，定是被逼无奈。而姬发……到底是想出办法留了他父亲一条性命。
我低垂着头，用余光看向姜王后。
她的眼神空洞，美丽的脸庞上像是带了一张面具，掩盖着悲痛与悔恨。
过了许久，她才轻声地命我们全部退下。
我知道，她也承受不住了。
夜色浓重如墨，天空中连一颗星星都没有。
整个朝歌城都被殷寿可怕的强权控制着。
这夜，无人安眠。
我躲开巡逻，悄悄来到城门口。
三伯侯和鄂顺的首级被挂了上去，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鄂顺的脸。
他死的时候明明是睁着眼睛的，有人替他闭上了。
我想起了门边雪跟我说的话，她说鄂顺太软。
她说错了，鄂顺是南伯侯最勇敢的儿子。
他柔软的心肠下，有着最坚定的心性。
在殷寿让他弑父的那一刻，他一定明白了一切。
鄂顺的剑不会对准家人，只会指向敌人。
我掩面痛哭起来，往事一幕幕浮现在我眼前，但还不等我细细品味，就回忆结束。
在我的印象中，他不善言辞，不爱表达自己，但却是最爱笑的。
因为他是被家里宠爱长大的孩子，所以他也有爱别人的能力。这也是他会主动送给我糕点吃的原因。
他没有姬发那么远大的抱负，要当什么大英雄，但他也勤勤恳恳，不会偷懒，认真过好每一天。
我经常能看见他和家人互通书信，每次写信的时候他都面带微笑。他相信自己很快就会回家。
他留给我的记忆是那么短暂，虽然转瞬即逝，却又无比耀眼。
鄂顺，你还欠我一块糕点呢，你说好要带给我，不能食言。
但他永远不会给我回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