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不曾。”
清脆的女声斩钉截铁，惊得许多弟子瞪大了眼睛——
她竟然敢反驳掌门。
转瞬即逝间，林惜昭的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
要不要说些官话来迎合这位地位尊崇的仙门尊长，她都有考虑过。
但她的心里究竟作何感想，对于历经数千载修行的云霄宗掌门，难道会看不出来吗？
林惜昭给出了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个答案。
大殿内一时间安静的针落可闻，紫云真人微微俯身，闪着银光的衣摆迤逦于玉阶梯。
紫云真人的神情依旧难以捉摸：“为何？”
林惜昭沉吟少许，硬着头皮回答：“所谓砥砺自身，是在心性上磨练自己，只因修行之路漫长，意外说不准何时便来，或许有人天纵奇才，却被时事所困而迟迟难以进益。弟子斗胆揣测，掌门真人所言之意，乃是受得住修行途中的挫折，不屈不挠，耐得住孤寂漫长的岁月，不生心魔。可这并不意味着要在物质上苛待自己，这世间有人适合苦修，茕茕独行，方能堪破，不过弟子恰恰不在其中罢了，尊于自己的道途，有何忏愧？”
“至于多出了些的行囊，弟子扪心自问也没有给诸位同门添什么麻烦，且云霄宗早前也有先例，当不会过分苛责于弟子。”
林惜昭继续搬出了崔朝阳的旧例，突然被拉出来“挡木仓”的崔朝阳诧异地眨眨眼，被自家师傅普琴真人在后脑勺捶了一计。
都是这小子带得好头。
崔朝阳摸了摸生疼的脑袋，瞪了一眼侃侃而谈的林惜昭，心想：“这一后脑勺之仇，我暂且先记下了，回头再找你慢慢来算。”
林惜昭言罢，仰头望着沉默不语的紫云真人，瞳仁里倒映着大殿穹顶投下的七彩光晕。
长久的静默无疑让许多人都为碧衣少女忐忑了起来，她的辩白无法评判，但不卑不吭的态度博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掌门师兄……”
普琴真人正欲开口说情，却被紫云真人拂袖挡了回去：“师弟，稍安勿躁。”
普琴真人无奈叹了口气，转念一想，以掌门师兄的心胸，哪里会同一个小丫头计较什么。这般的询问和关注，只会是……想到此处，普琴真人再投向林惜昭的眼神就多了些说不出的欣赏和期待。
林惜昭细密的睫毛轻煽，似乎亦觉察出了蛛丝马迹，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旋即付诸实践。
只见她抬手下拜，长长的麻花辫垂至地板，再抬头时，用亮晶晶的眼睛望着紫云真人：
“弟子谢过掌门真人厚爱，如此不吝指点，惜昭想要问一问真人可是有意将惜昭收归门下？”
林惜昭一语惊诧四座。
难得出了个这般人物，先是前所未有地带了三十箱行李入宗，再当庭反驳掌门，如今还厚着脸皮求掌门收她为徒。
不管最后林惜昭成与不成，她都注定名扬云霄宗，于众弟子心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回应林惜昭的是一道不慌不忙的身影自上首拾阶而下，这位高山仰止的仙门首座从青铜树上摘下了一枚玉牌，款款走到林惜昭身前。
林惜昭没有料到紫云真人的举动如此直接，她愣怔了片刻，眼里是紫云真人鹤骨松姿的面容，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由不得她不心悦诚服。
“本座对弟子要求不高，”在林惜昭微微失神的片刻，紫云真人启唇说道：“尊崇本心，不困于前尘，通达地朝前路望去，而为师者，会做你的引路人。”
紫云真人字句停顿间是独有的节奏，不知何故，林惜昭觉得她浮躁的心绪似乎在被一点一点抚平。
“这般的道途，你可以走得很轻松，也可能走得很累。你想好了吗？”
林惜昭看着紫云真人平静如旧的面容，半晌，她缓缓俯身接过玉牌，深深揖下一礼：
“谢师尊厚爱，弟子惜昭敬诺。”
说出这一句话，林惜昭的心中莫名一热。
她不知道远的看不见边际的未来如何，但现在她好歹踏出了在仙门的第一步。
“恭喜掌门师兄，喜得佳徒！”普琴真人最早反应过来，朝紫云真人恭贺。
紫云真人微微颔首，算是谢过。
林惜昭跟着紫云真人踏上玉阶，并肩和宋逾白站在紫云真人身后，忐忑、惶恐与不安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然的平静。
随后，入门仪式继续。
普琴真人一心要再收一位徒弟，第一块玉牌没能送出去，他细细看过其余的新弟子，将橄榄枝递给了九皇子司徒璟。
司徒璟的母亲出身教坊，颇擅音律，他私下也习得不少，这恰好契合了普琴真人所修的音修之道。
因母亲位卑，司徒璟从儿时起便被忽略惯了，对于自己不是普琴真人的第一选择这一点并不怎么在乎，因此满心欢喜地接下了玉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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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其余的长老也陆陆续续下场挑走了心仪的弟子。
云霄宗颇具人情，入门仪式结束，各长老径直离去，留给新弟子叙旧告别的空间。
“舞阳真人……啊不，师祖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的这颗心都有跳出来了。”左江蓠一边扯了扯腰间的玉牌，一边道，“她刚走，我心还提着呢，就又把我吓了一跳。不过，我那师傅长得是真好看，像那个什么话本子里提到的风流公子。”
黛玉道：“青蚨宫管着宗门上下的庶务，舞阳师叔看上去也十分好相处，日子不会很难过。”
“我附议。”林惜昭话锋一转，“只要你别像话本里虐恋情深的女主角，因为你师傅长得好看，起了色心，然后惨遭拒绝，反击复仇就行。”
“林二姐姐！”左江蓠面上泛起一片红云，挥舞着拳头追在林惜昭身后。
都知道是开玩笑，两人打打闹闹，笑声连成一片，林惜昭闪躲得刁钻，左江蓠连一片衣角都没能摸到。
追得久了，左江蓠埋头喘着气：“你……你也当心，宋师伯的容貌那是玉倾山颓，平日也不要看呆了！”
左江蓠说得正起劲，却见原本活泼的林惜昭成了锯嘴的萝卜，一脸严肃地盯着她背后。
左江蓠意识到情况不妙，转过头去，呆滞地盯着来人，想要找个洞钻进去。
“宋……师叔。”
来人身上笼着层淡淡的银光，衣袂翩翩，不是宋逾白是谁。
“惜昭见过师兄。”林惜昭规规矩矩地拱手行礼，乖巧的像只被捋顺了毛的狸奴，不知什么时候会给人来上一爪。
宋逾白朝黛玉和左江篱点头：“林师妹，左师侄，你们师兄和师傅在迎客台等你们。”
又缓缓把视线转向林惜昭，接过她跨在手中的小包袱：“我来接师妹去四季谷。”
等到几人依依不舍地告了别，宋逾白已越过林惜昭拾阶而上，林惜昭拉着有些长了的裙摆朝前追去，娇声道：“师兄，走慢些！等等我！”
前方的宋逾白眼眸微动，嘴角浮起似有若无的一丝笑。
师傅的愿望可算是成真了，以后四季谷就要热闹了。
四季谷位于云霄宗所处的太清山麓中部，不同于六大长老皆居于山巅，紫云真人长住一片幽谷。
四季谷内流水潺潺，篁竹丛生。
林惜昭一踏入谷内，别发觉谷内的灵气运转别有不同——更柔和、更快，却也更变幻莫测。扑面而来的馥郁花香，霎时便将人溺入了场姹紫嫣红的迷梦。
宋逾白带着林惜昭沿着石板小径淌过条小溪，与他们为伴的缤纷的春花，林惜昭摊开手接下了一半落花。
“四季谷与云霄宗的别处的运转方式不同，也可以姑且认为是个与仙考时很相像的小世界。”宋逾白耐心解释，“四季谷每十二日四季便更迭一轮，其名便出自于此。如今正是春季，后日便会换做夏日，之后是秋与冬。虽说修行之人的体魄会较常人健壮许多，但你也须算清楚时令，莫要因此染了风寒，耽误了去蓬莱阁上课。”
宋逾白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独独最后的一句话深深刻入她的耳中。
“去蓬莱阁上课？”林惜昭小跑着落后宋逾白一步，“难道不是师傅或是师兄你来教我？”
宋逾白哑然失笑，摇了摇头，也怪他没有一开始就说清楚。
他低头看着林惜昭，声音清淡悠远，短短的几句话都沾上了似有若无的笑意：“师傅同我自然有东西要教你，其余的基础剑法、仙门常识等都会让新弟子一同修习，你也可与姐姐和朋友常常会面。”
这世间冰雪消融最为动人心魄。
宋逾白的笑意太过明显，锋利的眉眼顿时柔软，林惜昭无端地恍了下神。
她心里想着：要是师兄一直这样，左江蓠所言还真说不准一语成谶了。
宋逾白指着不远处隐入云端的峰峦，道：“我们四季谷也有一峰，师傅闭关时会去那里。”
转眼间，终于从谷口行至了山谷最深处，眼前的大门仅是一道矮矮的篱笆，林惜昭试探着触碰缠绕其上的夕颜花，未待触及，篱笆竟兀自缓缓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