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8
晏渺今晚本来没打算过来。
她过几天又要进组，正在焦头烂额地收拾东西，偏偏有一只准备带去剧组酒店的枕边玩偶不见了踪影。
晏渺认床，尤其在陌生环境的酒店，前几个晚上彻夜难眠是常有的事。后来从家里的毛绒公仔堆里拣了一只大兔子带在身边，方才缓解一点。
上次搬东西叫了家里阿姨帮忙，她估计是阿姨不知道自己的习惯，把整堆玩偶都打包送到了新家，便想着晚饭后过来找找。
谁知道这么巧。
她见纪雪城和晏泊穿戴整齐，俨然是要出门的样子，便问：“你们要出去啊？”
给了台阶，岂有不下之理。晏泊连忙顺着她的话说：“啊……是是是，我们是要出去来着。”
晏渺会心一笑，为自己的观察力拍案叫绝：“行，那你们快去吧，我就不打扰了。记得早点回家哦。”
她说完，顺手体贴地关了门。
狭长的门廊里，重新归于平静。
“你和晏渺，是邻居？”
纪雪城从刚才的场景中回过味，转首问晏泊。
晏泊解释：“是，但也还不是。我爸妈买房子的时候，想着我和渺渺互相有个照应，就买了对门。我比她早搬进来。”
“你的意思是，她还没有正式入住这里？”
晏泊点头，但很快心虚道：“可也快了……”
纪雪城微微蹙眉，“‘快了’是多快？下周，下个月，还是下一年？”
“大概就是今年的事了，”晏泊说起来便觉得头疼，“我正想办法施行缓兵之计呢，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
纪雪城也知此事麻烦。
如果只是隔三差五去晏家点个卯，问题倒是不大；但要是晏渺搬到了晏泊对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早晚要发现自己和晏泊没住一起。
那不就等于露馅吗？
她头一回没了主意，把皮球踢回给晏泊：“那你说，要怎么办？”
晏泊颓丧地背靠着门板，“要不，破财消灾？”
纪雪城：“？？”
“就是……我搬走，换个地方住，这样她就发现不了了。”
纪雪城凝噎。
还真是“破财消灾”。
“可听起来不太合适，”她仔细思考后，摇了摇头，“哪有妹妹刚准备搬进来，哥哥就搬走的道理？再说了，好好的房子不住，你又打算怎么和家里交待？”
“这有什么难的，我就说我要搬过去和你住，难道不是最最正大光明的理由？”
“大不了，就在你小区里买个房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我就不信晏渺还能追到你那儿去。”
他奉行车到山前必有路的原则，越说越觉得此法可行，简直要佩服自己的急智。
但在纪雪城听来，意味却有不同。
她就这样介入了晏泊的生活。
极有可能，还要颠覆他原本已经习惯的各种安排。
她原本以为一纸证明的影响很小，小到根本不足以在她谨慎无趣的人生里烙印下什么痕迹。
但是今天她才恍然发现，亚马逊雨林里的蝴蝶早已扇动翅膀。
而平原上的龙卷风，快要来了。
*
假期过得飞快，新的一周，从拥挤的上班电梯开始。
晏泊的临时补课挺管用，晨会上再度讨论产品，纪雪城一改上周的茫然，开始有了自己的思考。
会末，林淑容公布了一个消息。
“新产品的市场调研工作，将由我和我组建的专项小组来负责。至于小组成员有哪些，请大家在今天下午确认自己的邮箱，如果收到来自我的邮件，即代表你被我选中。”
从身边同事的窃窃私语中，纪雪城敏锐地感觉到一些不同寻常。
“这个调研小组，有什么特别吗？”她低声询问旁边的人。
“看样子是不一般。以前做市调，哪有林经理亲自带队的，都是底下主管负责，交上去给她过目。”同事半掩着嘴说。
“我估计啊，这是个刷经验涨绩效的好副本，就看幸运儿是谁呢。”
纪雪城若有所悟。
她不觉得自己能进这个组，毕竟才攒了一周的经验，真上了名单，她自己都得心虚。
再说，林淑容应该也不至于如此大胆激进，哪有放着身经百战的老员工不用，反而让一个新人上场的道理。
然而到了下午三点。
看着邮箱里最新邮件的发件人位置，明明白白写着“林淑容”三个字，纪雪城手里的咖啡一抖。
点开确认，竟然真的是调研小组的组建通知。
算上林淑容，总共五人的小组，纪雪城一介部门新人，大名赫然在列。
她固然深感意外，但机遇送上门，就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便按照邮件的要求回复了“收到”。
名单上另外三人的名字并不陌生，其中一个是纪雪城斜对面的女同事，名叫于可心，当初还帮忙她一起整理过新工位。
另一个是上次开会时频频发言的男同事，叫宋哲阳，以及部门的主管之一，李杰。
虽然接收邮件的对象仅限于上述几人，但只要不是保密消息，就没有传不出去的道理。
尤其是关系到他人利益的消息。
仅仅是邮件发出的半小时后，茶水间里已经有了窸窸窣窣的低声絮语。
“你知道这次的名单吗？”
“知道啊，那个新人居然被选上了，真是奇怪。”
“我也觉得有古怪，你们数数，她才来了几天，名额怎么就落到她头上了？”
“可是我在日化分公司的朋友说，她的工作能力好像确实挺强的。”
“哎呀，再强也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是新公司新部门，她还能一飞冲天不成？”
“就是嘛，介入治疗的专业名词和分类她懂得几个？新人培训都没做完呢……”
……
纪雪城平静地经过茶水间门口的长走道，若有若无的窃窃私语像风一样，被她远远抛诸脑后。
她在林淑容办公室门前站定，轻轻敲响三下门。
“请进。”
林淑容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纪雪城推门而入。
林淑容正在浏览文件，见了纪雪城，便招呼她：“坐吧。收到我发给你的邮件了？”
“收到了。坦诚地说，我有点意外。”
林淑容抬眸看她。“意外？说来听听。”
纪雪城：“我才来部门一周不到，还没有经历过完整的部门培训，对于业务方面的某些问题，了解程度比不上同事们。”
林淑容笑：“就是担心这个？”
纪雪城抿了抿唇。
她当然还有一个担心。
但是决不能轻易说出口。
——她担心，这次意料之外的机会，掺杂了纪文康的授意。
或者说，是她的调动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揣测着他的意思安排的。
这个猜想其实毫无根据。至少在来到这个部门至今，她还没有听到什么关于自己的风言风语。
但万一是真的……这就是纪雪城最不愿看到的可能。
她可以借着纪文康的力跳往一个更高的起点，却不能甘愿躲在他的光环下行事。
因为光环之下，才是最厚重的阴影。
谁也看不见她。
“如果你的担心是出于自己在本部门工作经验的不足，那么我倒是要告诉你，这次的调研，就是你最好的新人培训。”
林淑容放下手里的纸质文件，对纪雪城正色道。
“你大概还不知道，我们部门的新人培训，都是由我亲自进行的。做前期调研是个很好的实践机会，比在会议室里讲资料有效得多。作为部门的一份子，你难道不想把握这个机会吗？”
纪雪城脱口而出：“当然想。”
林淑容满意地点点头：“当然了，这个想法也是根据你既往的工作经验决定的。我认识你的前任领导，她对你过去的表现很认可，所以我也很想看看你的成长速度。”
纪雪城暗想，看来从前多出来的活不算白干，至少关键时刻，罗佳还愿意做个人情。
“不管怎么说，都是新的开始，我会好好努力适应的。”她承着林淑容的意思，顺口说了句场面话。
“我已经组建好项目小组的群聊，你可以看看里面的文件，根据要求做准备。”
林淑容一边打字一边说。
“对了，到时候实地走访，除了和我们公司挂钩的医疗机构以外，还会去几趟合作公司，你也得了解他们的情况。”
“合作公司？是哪家？”
“仟弘。”
纪雪城轻轻倒吸了一口气。
“仟弘？”她下意识地反问。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短暂的惊讶过后，纪雪城当然不敢有疑问。
“没有，没有问题。”
“那就赶紧回去工作吧。”林淑容恢复了她刚进门时的那种笑容，“如果同事里面有什么议论，可以让他们直接来找我。”
“哎。”
林淑容显然唱的是红脸。纪雪城也没想因为这种事去告小状，一是犯不上，二是未必有用，反而会显得自己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差劲。
好在名单里的另外几人并未表现出什么异样，临下班时，宋哲阳先过来打了招呼，还主动问起纪雪城工作是否适应。
算起来，他差不多是纪雪城的同龄人，不过行为举止之间成熟稳重，看不出丝毫的青涩。言谈间带点自视前辈的意思，但不讨人厌。
于可心和原先无二，态度和气，在微信上和纪雪城说，有什么不熟悉的东西可以尽管来问她。
李杰倒是没说什么，只在群里发了几个大拇指表情。
茶水间里的闲言碎语，似乎是纪雪城工作疲惫上头时的一点幻听。
待回到家，时间还不算晚，她强忍着一头栽进被子里的欲望，有条不紊地洗澡洗衣。
最近不太需要她回家加班，因此睡前有所空余，便打算看一部老电影。
卧室投影的遥控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她刚一拉开最上层，两个并排放在一起的小盒子率先进入视线范围。
顶奢品牌的包装足见用心，深蓝色方形丝绒盒，正面嵌着金属按扣，像掌中的深海。
刹那间，纪雪城如同从梦中被点醒。
她似乎知道周景仟的疑心从何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