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5
算上今天,方意阑总共见了这张脸三次。
昨天看见他们来探班晏渺,她一时好奇,问了身边的工作人员,才知是晏渺的哥嫂。
但她暂时想不到,晏渺的家人,找她能有什么事?
她微微收敛起不耐烦,但是语气明显不算和善,“你想和我谈什么?”
纪雪城淡然应答:“谈谈你那位,姓纪的男朋友。”
她的用词很谨慎,一句指代,无形之中对应了两个人。
闻言,方意阑极其明显地变了脸色。
她立刻伸出头往外张望了一圈,确认过没有多余的人在场,直接将纪雪城拉进了休息室。
“你到底是谁?”
方意阑反手关门,力道很重,连带墙壁都震了震。
“我叫纪雪城。”
听见这个名字,方意阑的神情凝住。
配上她进门前那句耐人寻味的话,方意阑就是再迟钝,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
“你是纪家的人?”她用警惕的眼神上下审视纪雪城,似在猜测她的具体身份。
“纪文康的女儿,纪书远的堂妹,”纪雪城平静地自报家门,“怎么,你看起来很惊讶。原来我在他们那里,存在感这么低,没有一个人和你提过我。”
谜底揭开。
方意阑终于想明白,那天在店里初遇,对方眼神里那种直白的探究到底从何而来。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一切高傲和自尊是那么可笑。
也不。
自尊这种东西,她还有吗?
她慢慢坐回沙发里,问:“你来找我,有何贵干?”
纪雪城开门见山:“我就是想问问,你和纪书远,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方意阑睨来一道眼风:“你难道是想替你父亲向我兴师问罪吗?纪书远……谁是纪书远?我可不认识。”
纪雪城早有料想,她不会痛快地承认。
她背出一串车牌号。
“这是纪书远名下的车,购置于一年前,去过不少地方,包括这里。如果你愿意,我大概可以在半小时之后告诉你,这辆车昨天一整天的准确动线,以及在各个场所停留的时间。”
她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视线与方意阑平齐,“当然了,那需要用一点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方小姐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方意阑霍然起身。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想干什么?”
纪雪城望着她满面的愠色,展露出十足十的温和无害:“别误会,其实我今天是来——”
“求你办事的。”
方意阑一愣,气极反笑。“求我办事?纪小姐,我想但凡你想要的东西,大概是没有够不着的。求我?这是什么天大的玩笑话?”
纪雪城同样站起身,正色:“我不说玩笑话,的确有事情想请你帮忙。”
“我想让你,帮着留心一下,我爸爸身边的人。”
方意阑听完最后一个字,忽地畅笑出声。
“让我,留心?”她仿若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做好造型的头发笑得发抖,“你真看得起我啊,纪小姐。”
纪雪城静静地等她笑够。
进入室内以后,两人的对话不多,但已经足够她判断出方意阑当前的状况。
——和纪书远的交往自然是确认无疑,和纪文康那边,大概也是同步进行。否则何至于一听自己可以知道纪书远的行踪,就慌了手脚。
忽有一个猜测在她心头盘桓:
这件事,纪书远难道不知道吗?
女人的笑声渐渐化作空气里一团淡得不见痕迹的烟雾。
方意阑微微低垂着头,神色晦暗:“随便你怎么想,可我是真的爱他。”
纪雪城不觉得这个“他”,会是她年老色衰的亲爹。
她继续说:“我有我的理由。你要是实在看不过去,尽管告诉你爸爸去,后果我可以承担。”
“因为你笃定,纪书远不会坐视不管,”纪雪城接着方意阑的话,“他甚至会帮你想尽办法圆回去,是吗?”
方意阑愕然。
“你说了,你真爱他。所以对于他提出的一切,都会满足,哪怕违背你的个人意愿。”纪雪城语速很缓,似乎要确保每个字都能灌注进她的耳朵。
“他要把你安排在纪文康的身边,目的嘛……我暂时没想到,也许是探听消息,也许有更深一步的打算。“
“但是我很意外,这种毫不掩饰的利用,居然可以能让你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屈从于他。”纪雪城遗憾道,“相比于‘爱’这种虚无缥缈的理由,我宁愿相信,是你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上了。”
方意阑默了一会儿,嘴唇微微泛着抖。
“你……是怎么发现的?”
纪雪城如实而答:“昨天的那个车牌,以及,你经纪公司的老板。”
方意阑诧异。“我的老板?”
“是啊,我曾经搭过你们老板的车。恕我直言,他是个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司机,早该吊销驾照了,不知道为什么,纪书远偏偏喜欢和这种人混在一起。”
她的手机里存了个网页,正是某场娱乐圈晚会上,锐格传媒的老总和自家公司新人的合照。
和记忆力那张轻狂而不可一世的脸,完美地重合在一起。
方意阑听了,没什么大的触动。
“不管你怎么说,我是不会背叛他的。”她怔怔地走到窗前,“在我最籍籍无名的时候,是他给了我一丝希望,让我走到今天。我不能失去他。”
“谁说你会失去他?”
纪雪城走近一步,“我说了,我想请你帮忙留心我爸爸的情况,又不是纪书远的。再说,我不相信纪书远没有给你提过类似的要求。你要做的,只是多告诉一个人而已,这很简单。”
方意阑被她绕得有些晕。
明面上,一切似乎诚如纪雪城所言,可是直觉告诉她,这里边有点不对劲。
至于是哪不对劲……
她暂时没想明白。
见方意阑仍是不为所动。
纪雪城掂量一番,决定对症下药。
“我听说,纪书远最近在相亲。”
方意阑瞬间回了头:“什么?”
果然,闹了半天,还是这个有效。
“他爸妈,也就是我大伯和大伯母,他们一直很着急他的婚事,从年初到现在,相了得有好几场了。”她面不改色地信口胡诌,“看来,他没和你说啊?”
方意阑眼色一暗。
她和纪文康的绯闻闹得人尽皆知,早不敢期望能够光明正大地嫁进纪书远家。
但是如果纪书远真的结婚了,她又要怎么办呢?
做他一辈子见不得光的情人?还是心灰意冷地远走他乡?
她根本不敢想。
“如果我答应你,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沉默良久,她终于说话。
这个问句,让纪雪城心中定了定。
钓鱼都得用鱼饵,何况是有欲有求的大活人。
只要肯谈条件,就是好事。
至于这个条件怎么开——
自然要给出对方真正想要的。
“我请你帮这个忙的期限不会太久。只要事情结束,我可以帮助你离开纪文康。”
“同时,不会被纪书远察觉。”
方意阑深深吸了一口气。
短短的时间里,她似乎下了此生最大的决心。
“好,我答应你。”
“但我不能保证结果,并且,我绝不会做出对书远不利的事情。”
“当然没问题。”纪雪城表现得慷慨,“那就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吧,如果有需要,我会联系你的。”
*
从方意阑的休息室出来后。
晏渺看着纪雪城的脸色,始终觉得不对劲,犹豫一会儿,她问:“嫂子,你们不会在里面吵架了吧?”
纪雪城心知她想歪了,强打起精神:“当然没有,聊的是正事。”
“可是,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晏渺挽着她的手臂,忧心忡忡道,“要是让我哥知道,我带你去见了一个人之后,你变成这副表情,他肯定要跟我生气的。”
纪雪城揉揉她的脑袋:“别胡思乱想。我不是心情不好,就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晏渺好奇:“什么事情?”
两人往晏渺的休息室走。
“渺渺,有没有人对你说过,类似于‘你很像你的爸爸或者妈妈’这样的话?”
晏渺:“当然有了。好多人都说我长得像我妈,但是性格像我爸。”
“你听到这些,应该挺高兴的吧?”
“高兴……也还行吧,就是觉得生命挺神奇。虽然说基因排列组合总会有意外,但总体看来,还是一脉相承的情况更多。”
纪雪城心有所感,喃喃道:“是啊,世界上最难改变的,大概就是血缘关系了。”
所以,在想尽办法逼着方意阑答应自己时,她也会恍然惊觉,自己这种样子,简直像极了纪文康。
倒不是心软。
真正令她难以自洽的是,她曾经最不以为然,甚至是憎恶的东西,原来早就在她的血液里流淌着了。
眼见纪雪城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晏渺活络心思,把话题转换开:“嫂子,你知不知道,最近圈里有几个导演和演员前辈,正在牵头做一个演员训练营?”
纪雪城对娱乐圈关注不多,“不知道。怎么了,你想去参加吗?”
晏渺点头:“是啊,我感觉最近遇到了一点瓶颈,想再学点东西,经纪人已经帮我报名了。”
“这么说来,去看看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这样一来,又要忙好一阵才能回家了,”晏渺唉声叹气,“搬房子也要推迟,还不能多陪陪爸妈,真是愁人。”
搬房子?
这倒是提醒了纪雪城。
“你准备,什么时候搬啊?”
晏渺掰着指头算:“这部戏起码还有两个多月才能杀青,回家歇两天,接着进训练营……怎么着也要等今年年底了。”
纪雪城悄悄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
*
周天下午,纪雪城和晏泊按时回到了新川市。
休息一晚之后,便迎来最为疲惫紧张的周一工作日。
自从上次看见宋哲阳从纪文康的专用电梯出来,纪雪城便对他的动向尤为关注。可是今天上班后,却一直没见着他的人影。
在机器旁边复印文件时,于可心走过来取自己十分钟前打印的资料。
“哎,可心,”纪雪城叫住她,“今天怎么没见小宋?有个问题想向他请教来着。”
于可心:“噢,他请假了,请三天。你要是着急,还是微信问吧。”
“三天?他生病了吗?”
“那倒不是,应该是他家里人,”于可心似乎是习以为常,“你刚来,还不知道,宋哲阳家里情况比较特殊——他妈妈经常生病。”
他妈妈。
生病?
这两个关键词引起了纪雪城的注意。
“我记得,集团工会有提供这方面的补助。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应该可以申请吧?”
于可心摆手:“我们也和他说了好几次,不知道是不是好面子,他就是不肯去申请。甚至工会的人都直接去找他了,他也不肯要,真是倔脾气。”
纪雪城可不相信他是在给公司省钱。
“不至于吧,”她故意道,“家人生病又不是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怎么连送上门的补助都不要?”
“谁知道呢,”于可心说,“我们也不好去问,毕竟是人家家里的隐私。”
纪雪城深谙适可而止的道理,附和着感叹了两句生命脆弱,便走回自己的位置。
她正要核对一遍刚才印出来的文件,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来电显示——纪文康。
纪雪城心里微微惊诧。
在上班时间,纪文康几乎不会直接给她打电话,一般只是通过微信留言,三言两语讲清楚。
这是有急事的意思?
她不能怠慢,走到无人的走廊上接听。
“喂,爸爸。”
“嗯,”纪文康的声音听上去不太真实,“晚上回家一趟。有事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