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8
电台主播的声音继续。
“哇哦,看来这是一份沉甸甸的爱情烦恼呢。这位听众朋友,不知道你所说的‘亲密接触’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发生的,但如果确实是双方两厢情愿,我想,真相也许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毕竟对方也没有明确地说明自己的心意,不是吗?勇敢且正确地表明自己内心的想法,也是成年人的必修课之一,我的建议是,寻找机会,两个人坐下来好好地谈一谈,充分了解彼此内心的纠结和顾虑。说不定,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呢。”
……
车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纪雪城面无表情地调换成新闻台。
晏泊听完,简直目瞪口呆。
只有两种解释:
其一,世界上确实有个陌生人,经历了和他极其相似的事。
其二,他的手机趁他不注意,自动投了稿。
他觉得,自己要是再不自辩几句,在纪雪城那儿恐怕就要名节尽失了。
“那个……”他慎之又慎地开口,“应该是巧合吧……”
“我不可能,投这种稿。”
纪雪城专心开车,淡淡地回了一个“嗯”。
实际上,她的怀疑也只是一瞬。
因为她知道,晏泊不是会轻易把烦恼说出来的人。
“真不是我。”他唯恐纪雪城不信似的,又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她说,同时觉得他的反应有趣,“你这么怕我误会?”
晏泊望向窗外,语气闷闷的:“当然。”
车里开着二十六度空调,门窗紧闭。纪雪城这时才迟钝地闻见一阵味道。
“你……换了?”
她话只说一半,晏泊却理解得毫无难度:“是啊,你闻出来了。”
冬之水。
她送给晏泊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气味对于记忆的刺激,往往抽象而猛烈。
纪雪城握着方向盘,连续转过两个路口,过往的回忆也弯弯绕绕地缠上来,比新闻广播抢先一步占领她的思绪。
短暂的无言后,晏泊突兀出声:“你说……如果我继续从事原本的专业,会比现在做得更好吗?”
纪雪城始料未及,诧异地瞧了他一眼。
“你这是打算转行?”
“也不算,就是一个想法。”
“怎么突然想到这个?现在的工作不开心吗?”
“倒也不是。那天听你讲完几句话,我挺有感触的,回去仔细想了很久。”
纪雪城明白他说的哪天。
“如果你在纠结曾经的沉没成本,我建议你再认真思考一段时间,更不要因为任何人,以及他们说的任何话,改变自己已有的路。”
导航提示,到了目的地。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我当然觉得可惜;但也正是出于旁观者的身份,我才能够毫无顾忌地表达不属于我的后悔——因为我不用承担任何后果。”
纪雪城停车熄火,最后说道:“要是你觉得自己能把控好方向,就放手去做。如果暂时不能,搁置一边也无妨。”
晏泊表情凝重地听她说完这番话。
过后才自嘲一笑:“白白大你两岁。我活得真不通透。”
纪雪城的手已经搭在车门上,正要下车的姿势。晏泊的话说完,她忽然转回头,认真说道:“平时,也就算了。可是今天,你是寿星。”
晏泊没太理解:“什么意思?”
“就是……”纪雪城找寻词句和他解释,“你今天可以‘白白大我两岁,而且活得不通透’的意思。”
晏泊盯了她一会儿,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我怎么觉得你在损我。”
*
晏泊钦定的这家店,藏在一条小巷子里。门脸普通,乍一看平平无奇,然而走进去以后,才知内有乾坤——
小桥流水,天井亭台,曲折幽深的连廊串连起不同的雅间包厢。一株芭蕉长得正好,叶片是厚重的绿,给潮热暑夏送来视觉上的温凉。
纪雪城欣赏着这里的别有洞天,没忍住惊叹:“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晏泊:“我高中的时候,和同学来过这里。当时觉得不错,就成常客了。”
两人落座,翻看菜单。
纪雪城:“先说好,今天我请客。”
“放心,不跟你抢。”晏泊说。
纪雪城看着餐单上漂亮精致的图片,若有所思道:“今天就缺个生日蛋糕,可惜你不喜欢吃。”
晏泊微微抬眼:“那可是热量炸弹,会破坏我的健身成果的。”
这个回答,让纪雪城有意无意地打量几眼他的上半身。
他天生的宽肩,所以锻炼也讲究张弛有度,生怕过犹不及。浅色短袖掩盖不住分明的肌肉线条,起伏弧度刚刚好,富有力量感的同时,不会夸张到让人觉得危险。
——嗯,确实是值得保护的成果。
陆续上菜了。
晏泊点了青梅酒,说是要庆祝,纪雪城怀疑他的酒量,叫他节制着喝。
“我们全家,都不是会喝酒的类型。”晏泊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
“渺渺就不说了,一杯倒;我爸勉强还行,但是他喝酒上脸,喝正气水都脸红;我妈呢,滴酒不沾,但是据我爸说,也是不胜酒力。”
纪雪城不解其意:“所以?”
“所以,”话在晏泊喉咙里打了个转,“一会儿我要是喝多了耍酒疯,你得帮忙把我扛回去。”
“……”
“耍酒疯?”她慢条斯理道,“你可以试试。”
晏泊没来由地头皮一麻,火速改口:“开玩笑呢。我的酒品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纪雪城瞟他。
晏泊的酒品确实还行,喝多了不吵不闹,反而比平时安静。
但是,只限于公共场合。
等到他俩独处时,就不是一个德性了。
她没出言反驳,只是提醒他别贪杯。晏泊应下,转眼就灌了自己半杯。
接着忽然就有些沉默。
晏泊停顿许久,没头没脑来了一句:“你的生日,在一月。”
“是啊,已经过了。”纪雪城说,“怎么突然问起我的生日?”
“就是突然想到了。”
“你明年的生日,我可以陪你过吗?”
纪雪城晃了晃神。“还有大半年呢。”
晏泊笑笑:“预定一个位置呗。怕你到时候业务繁忙,轮不上我。”
“想太多。”纪雪城摇头,“我家里的规矩,小孩子过生日,不能讲究铺张排场,所以一直都只和家里人,一般是我妈妈一起。”
“后来她去世,也就自己约两三个同学一起出去玩。再后来……”
再后来,她和晏泊谈恋爱,就是晏泊陪她过生日了。
她迷茫又忙乱的二十岁,在晏泊的陪伴下开始。
那年他心血来潮,带她去挪威追极光。
漫天变幻莫测的幽绿里,他说:“这个时候许愿,肯定灵。”
纪雪城笑着回他:“我不信这个。你许吧。”
他还真的煞有介事地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说:“我的愿望是,年年陪你过生日。”
“说出来就不灵了!”
晏泊反问:“你不是不信这个?”
第一次把纪雪城问得无言以对。
面前的杯子空了,晏泊又给自己倒满。
“差了两个呢。”他忽然说。
的确,差了两年。
最近的两个生日,都是纪雪城自己过的,非要说有谁陪,也就是姚歆了。
她没正面接话。“你不许个生日愿望吗?”
“我现在不信这个了。”他答。
“为什么?”
“反正以前许的也没实现。”
这话听起来意有所指。
纪雪城眼睫微抬,一心一意装傻:“什么没实现?”
“……”
“没什么。”
*
这顿饭吃了很久。等到从店里出来,已经是将近八点的时候了。
吃到后面,纪雪城察觉晏泊忽然变得寡言,再去看一旁的酒瓶——
已经快见底了。
“你喝太多了。”她直接拿走晏泊的杯子,又去看瓶身标注的度数。
十二度。
这差不多是晏泊微醺和真醉的分界线。
她叹口气:“起来,我送你回去。”
晏泊很听话地站起身,跟在她身后,一路返回车里。
“你还清醒吗?”她问。
好在他说话还算清晰:“应该……清醒吧。”
“认得我是谁?”
他点点头,准确说出她的名字。
看来还不算太糟糕,纪雪城想。
“……我前女友。”他隔了几秒,为这个名字补充注释。
纪雪城:“??”
认识很清晰,但脑子似乎不太灵光。
她伸手到晏泊面前晃了晃,“真醉还是装醉?”
他安静地回望,不说话。
她保持着怀疑的态度启动汽车。
一路的回程,晏泊都很安静,安静得一反常态。纪雪城压着限速开回他的小区,在门口把人放下来。
虽然始终怀有那么一丝疑心,但出于责任感,她还是尽职尽责地把他送进了家里。
这是她第二次来这儿。
晏泊没有丧失自主行动能力,就是走得有些晃悠。纪雪城担心他摔倒,便将他带到沙发边坐下。
她转身想去找找有没有可供解酒的食物或者药,怎料手腕一紧,竟是晏泊直接把她拽住了。
“怎么了?”她问。
晏泊仰着头看她:“别走。”
她平心静气地和他解释:“我帮你找解酒药。你平时不喝酒,突然喝多,明天很容易难受的。”
晏泊这回像是听懂了,缓缓地摇头:“家里没有。”
也是,他应该不怎么喝酒,家里大概也不会准备这个。
但一杯盐水还是要的。
纪雪城再度迈开脚步,想往厨房走。
可手腕上的桎梏却未松开。
“你先放开。”她无奈回头,对晏泊说。
可他只会重复:“别走。”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声音比平时沙哑很多。就像砂纸,从纪雪城的心间轻轻磋磨过去。
这种时候,明明不该心软。
她这么告诉自己。
可却在他身边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