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2
这话问得突然。
纪雪城毫无防备,没来得及藏住自己满眼的震惊。
“你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对待婚姻的人,却在那天直接问我要不要结婚,”晏泊还在继续,“所以,我想知道,如果那天来见你的不是我,你也会问出这个问题吗?”
纪雪城深深吸气。
“如果我说会,你是不是要觉得不高兴?”
如此直白,晏泊脸上一僵。
“……我知道了,”他又酸又涩地说,胃里饱胀得如同喝下去两斤陈醋,“你不用再说了。”
纪雪城却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因为我爸打电话叫我去见一个人时,就已经告诉我那个人是你了。所以,我没有设想过别的情况。”
“可我问的是‘假如’。”
在这个问题上,他罕见地执拗,似乎非要听纪雪城亲口说出个所以然。
“假如那天来和你相亲的人不是我。”
纪雪城迟疑。
“假如那人没我帅。”
纪雪城:“……”
“假如那人不比我有钱。”
“假如他不如我有礼貌。”
……
纪雪城微微低了头,揉了揉太阳穴。
“如果你非要这么问,那我应该——”
“不会吧。”
她的回答化作夜里的蝴蝶,轻轻落在晏泊的耳边。
然后刮起风暴。
“不是骗我的?”他甚至不敢完全相信。
纪雪城反问:“我为什么要骗你?”
晏泊心里揣着她的话,兀自回味了许久,半晌才说:“那我还挺幸运。”
夜色如水,驱散了白天的炎热。这是公园里一条不大有人走的小路,两边灌木丛生,夏夜里馥郁的草木清香柔和地包裹住两人。
不知哪里飞出来一只萤火虫,亮莹莹的幽光忽上忽下,从他们之间穿行而过。
纪雪城的目光被这只小小的昆虫吸引,忽听晏泊问她:“我可以问问,你爸妈的婚姻是……”
“是如何走向名存实亡的?”纪雪城转回眼神,自然地接话。
晏泊哑口。虽然这个词听起来残忍,但从纪雪城的反应中不难推测,应该确实如此。
她看上去很平静,语气甚至没什么起伏:“那你听没听说过另一个词。”
“兰因絮果。”
在纪雪城还没有记忆的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父母的爱情,也是有着像电视剧一般美好的开场。
向娟是话剧演员,在某次演出时,偶然来观演的纪家二公子对台上的女主角一见钟情,开始了热烈的追求。
年轻女孩很快坠入爱河,不知河底白骨森森。
结婚没多久,向娟退出了剧团,专心照料家庭。
她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我妈告诉过我,她一开始也不相信这种富家少爷的爱情,但是有一件事,让她对我爸彻底死心塌地。”
纪雪城轻声叙述,“那年她们剧团发生了火灾,她独自一人被困在道具间里,求生无门。在消防到场之前,是来看演出的纪文康,不顾所有人的阻拦,披着湿毛巾冲进火场,把我妈妈救了出来。”
晏泊听得说不出话。
“你看,人性就是如此。比起一开始就是利用和贪欲的利益关系,这种以视若珍宝开始,以弃若敝履结束的感情,才更让她崩溃。”
“可这是上一辈的事情,你为什么非要往自己身上迁移?”
“晏泊,”她定定凝视他的眼睛,“我一直活在我父亲的阴影之下,至今仍是如此。你以为我在害怕成为下一个我妈吗?不,我知道我不会。”
“我真正抗拒的是,成为下一个纪文康。”
晏泊正要说话,却又被她打断:“我不久之前才想明白,原来我对爱的定义一无所知。对,我们是谈过恋爱,但我分不清楚,那是荷尔蒙上头的冲动,还是所谓的‘爱’。”
“所以,我会在还没想清楚的时候,放任自己和你接吻。你问我如果当初相亲的不是你,我会不会结婚,让现在的我来回答,当然是不会,但如果你的假设成真,我真的不敢保证结果。”
“我就是这么一个人,计较不了太多感情的。”
夏夜潮热的空气盘桓在两人之间,像一条暗黑无声的银河。纪雪城终于把长长地话说完,如同卸去心里的千斤重担。
这是她目前能坦承的极致,至于晏泊是否能接受,又能接受多少,她已经无暇去顾了。
光源的倾斜角度,使得他们的影子在脚边延伸极长。
言尽于此,纪雪城只想离开。
“等一等。”
手腕上传来更为炙热的触感,是晏泊拉住了她。
“我不是在乎结果的人,纪雪城,”他尤为执着地说,“你对未来做了很无情的假设,但是对我而言,那一点都不重要。”
“你只是你,我也只是我,我们都不会变成下一个谁。”
夜晚可以模糊掉一切,唯独模糊不了晏泊眼神里的一往无前。
“只要你愿意,可以试着来爱我。”
“我什么都不在乎的。”
星月轰鸣。
恍惚中,纪雪城看见了刚才那只萤火虫。
它飞进她的掌心。
*
后来再回忆起公园里的那场对话,纪雪城总觉得像是隔了一层纱。
清晰地知道它发生过,但是细节却尽忘,如笔记本上被水迹洇湿的字。
那天之后,晏泊没有再那么频繁地联系她,仿佛要给足她思考的时间。
一晃到了八月末。
启程去南港,在农历七月十三傍晚,纪文茂、纪文康兄弟两家同行。
达索猎鹰穿行在高空云层中,机舱里清凉舒适。纪雪城戴着眼罩,靠在真皮座椅里闭目养神。
纪文康和纪文茂你来我往,说了好半天生意上的事,郑晓惠在一旁听了,推一推丈夫道:“好不容易一家人出来一趟,就不能讲点我也听得懂的?”
“嗐,怪我怪我,”纪文康说,“光顾着自己和大哥高兴,忽视大嫂了。”
郑晓惠笑吟吟:“别说我,我看雪城也觉得没意思,你看,她都要睡着了。”
纪雪城无辜被点名,深觉莫名其妙,当即一掀眼罩,和气笑道:“哪儿睡得着啊。只是长辈说话,我没有插嘴的道理,爸爸一直是这么教的。”
她朝旁边吃点心的纪书远扬扬下巴:“堂哥也知道这个道理呢。”
纪书远:“……啊?”
“这孩子,可真是不省心,”纪雪城的祸水东引成功奏效,郑晓惠不满道,“就知道忙工作,父母的话是一点都不肯听。安排了几场相亲,态度敷衍得要命。”
她看一眼纪雪城身边的晏泊,再度有感而发:“我都说了,不要对相亲这种形式抱有这么大的偏见。你看雪城,不就遇上正合适的了?”
晏泊是第一次见纪雪城的大伯一家人,上飞机以后,和他们客套寒暄了好长时间。此刻刚刚让自己的嗓子休息一会儿,似乎又该轮到他接话。
“伯母,这事也看缘分的。”
出乎他的意料,纪雪城先一步开口,“说不定堂哥有他自己的标准,您也别太着急。”
郑晓惠怎么能不着急。
纪书远是她唯一的儿子,身上寄予了她的厚望。要想在事业上有所建树——至少要比纪雪城强——自然要找个能得力相助的岳家。
偏偏纪书远在她跟前,简直是一副要出家的样子。
她倒宁愿他是个普通的花花公子哥。
纪文康适时出来打圆场:“大嫂,儿女姻亲确实急不来。要我说,书远这个年纪,倒也不着急,先立业后成家嘛。真要想介绍,我那边的生意伙伴,多的是适龄的女儿,慢慢认识就是了。”
郑晓惠笑得合不拢嘴,当即就满口答应下来。
而纪书远始终不置一词。
飞机在傍晚时分落地南港。
他们此行,全程是纪文茂安排。毕竟虽说上一辈已逝,纪文康才是集团实际上的掌权人,但到底顾念着传统,由这位大哥来主持祭祖。
在机场上了前来接应的车子,分作两辆,驶向纪文茂在南港的宅院。
纪家并无祖宅之说,在南港的房产,是纪文茂出的大头。房子坐落在豪宅林立的静郊山上,临近海湾,据说是请了风水先生专门看的位置。
沿着蜿蜒山道爬了好长一段缓坡,几人在一栋三层别墅门前下了车。
纪文茂眼神示意,即有管家递上房间钥匙。
“文康啊,虽然这回多了个小晏,但是按照我的想法,还是按原先的习惯住。我们三个住三楼,二楼呢,就腾给他们年轻人。”
纪文康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也是这么个想法。”
他看向纪雪城和晏泊:“你们……没意见吧?”
“没,反正我来都住那儿。”纪雪城说。
晏泊更无异议:“听您安排。”
直到各自去房间安置时,纪雪城才察觉出来一些异样。
以往随着他们来南港,她和纪书远各自固定占据二楼的两间卧室。由于来的频次固定,房间里的陈设摆放多少都是参考了她的习惯,单身气息十分明显。
这次,大概是纪文茂提前交代过别墅的佣人,房间里的布置,有那么些不同。
比如床上多出来的好几个枕头。
以及,卫生间某个角落里放着的——安全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