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雪飘飘然地往下落,晏离一身红衣,及腰的长发随意披散着,庭院门上的灯笼发出暖色的微光,晕染在他秾丽的脸颊上,令他的神色越发柔和缱绻,他密长的眼睫在眼睑下投落一片阴影,像极了那日天上的蝴蝶扇动翅膀。
心跳又开始同那日般一下接一下地撞着,蔺挽将视线移到别处,敛了敛心神,向他走了两步,将油伞举到他头顶,垂眼问道:“去哪,怎么不撑把伞?”
“想出来走走,这会儿雪不是很大,也就没撑伞,”晏离主动伸手拿过她手里的油伞和食盒,两人缓步走着,想是这几日都没好好休息过,阿挽眼下有淡淡的乌青,他温声细语道,“阿挽还没用晚膳吗?这几日外出辛苦了,我去煮些安神汤来,今晚喝了,好好睡会。”
这几日她确实睡得不太好,于是应下:“还没,安神汤让下人煮就好,你去写个方子来便可。”
两人走到了正房门口,晏离摇了摇头,道:“不用,我去煮,阿挽先用晚膳。”
说着,他将食盒递给蔺挽,撑着油伞转身往外走。
蔺挽捻了捻刚刚被他触碰到的指节,他的手有些凉,衣裳也穿得单薄,狐皮披风也没系上,如今这天气最易得风寒,她看向门口的婢女吩咐道:“把晏离房里的披风送过去给他。”
婢女福了福身,道:“是,大小姐。”
蔺挽转身进到房里用晚膳。
晏离先去了放置药材的房间,秦远正坐在里边的榻上写东西,见他来了忙站起来,在秦远出声前,晏离先发制人道:“秦老先生,阿挽刚回来,我现下没时间。”
秦远皱起眉,紧张道:“大小姐受伤了?”
“不是,”晏离摇头,道,“我看阿挽精神不太好,想着给她煮碗安神汤来。”
秦远松了口气,两个年轻人的事他也多少知道些,于是笑道:“行,要找些什么药材?我同你一起。”
晏离想着赶紧煮好了去看阿挽,毕竟他好几日没见到她了,想得很,也不同秦远客气了,道:“要生甘草三钱、百合五钱、白茯苓二钱、枸杞三钱、人参二钱、莲须五钱、橘夏六钱。”
橘夏是甜草的一种,再加上百合,这安神汤就跟甜汤似的,秦远笑道:“你这方子是舍不得她吃半点苦,可大小姐连黄连水都能眼不眨地喝下去。”
晏离称药的手顿了顿,眼底露出心疼,不是她能吃苦,就该一直吃苦。他的阿挽就该只吃甜的,最好一辈子活在蜜罐里才好,可他也知道阿挽是个将军,受伤什么的是在所难免,所以,他只希望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让她尽可能地多吃些甜。
他笑了笑,没回应,他的确舍不得她吃半点苦,不过这话没有说给秦远听的必要。
药材都称放好了,晏离拿着防潮的油纸将其包起来,后看向秦远道:“我先走了,秦老先生也早点回去。”
“好。”秦远点头,看着他拿起靠在门边的油伞,快步离开。
晏离进到厨房时,安挽阁的婢女已经在门口等了会了,见他走近,忙将手里的狐皮披风恭敬地递过去,道:“天冷,公子快些系上。”
晏离将药材放到一边,笑着接过,用肯定的语气地问道:“阿挽让你送来的?”
婢女道:“是大小姐让送来的。”
晏离嘴角的笑意更甚,乖巧地系好披风,拿上药材走到灶台边。
披风给了,那婢女转身走出厨房。
厨房的婢女婆子们已经没打牌了,都在闲聊,中心当然是围绕蔺挽和晏离了,这会正主来了,她们忙闭上嘴,只看着眼前这男子绝美的容貌,连上前帮他煮药的话都忘记说。
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太多,晏离有些轻微的不耐烦,笑着看向那群婢女婆子问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没有。”众人回过神似的低下头,太无礼了。
一位年纪大些的婆子上前,道:“公子,这些事奴婢们来做就好。”
“不用,我也想为阿挽做些事。”毕竟他能做的太少了。
那婆子笑道:“公子对大小姐真好。”
“煮个安神汤这点小事便是好了吗?”晏离笑着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狐皮披风,“那阿挽派人送来披风这样的大事又算是什么?”
那婆子傻眼了,安神汤是他自己亲自煮的,可这披风却是大小姐派别人,而非自己亲自送来的,她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
还是一位机灵的小丫头道:“是大小姐对公子上心。”
上心?这两个字在唇间不断研磨,晏离笑着弯起眉眼,可不就是上心嘛,阿挽心里肯定有他,不然她怎么不派婢女给别人送披风,就单只送了他的,她心里一定有他!
接下来的半刻,晏离心情很好地忽略了那些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安神汤煮好,他放进食盒,提着走出厨房。
厨房的管事婆子待晏离走后敲了敲那小丫头的脑袋,道:“就你是个有嘴的,若是在别的府上,早不知道挨了多少顿板子。”
“姑姑,”那小丫头挽上她胳膊,讨好笑道,“内院谁不知道晏离公子如今是大小姐心尖上的人,我奉承他两句能有什么错,您没看见他刚刚笑啊,我肯定不会被罚的。”
管事婆子戳了下她眉心,只道:“就你鬼灵精的,以后嘴上还是要多注意些,在外面可不敢这么说话。”
小丫头笑道:“知道了。”
晏离提着食盒走到正房时,蔺挽也才刚放下筷子,漱净嘴。
他把食盒放上桌,坐到她身边,撩起袖口,露出白皙的腕骨和修瘦的五指,他提起茶炉为蔺挽倒了杯热茶,含笑道:“阿挽尝尝。”
蔺挽端起茶盏,飘散出的茶香和以往的不太一样,有股桂圆的甜气,她尝了一口,微甜不涩,还有茶叶的清香,她问道:“里面加了桂圆?”
“阿挽好灵的鼻子,”晏离笑道,“还加了一味橘叶花,前几日和秦老先生在放置药材的房内看见的,冬日喝这个降火润脾。”
蔺挽喝了几口,将茶盏放到桌面上,摩挲着杯身,随意问道:“你这几日过得怎么样?”
“还好,”过了会,晏离又道,“只是正房的灯一直未亮,多少有些不习惯。”
蔺挽垂下眼,视线不知落在哪,声音淡道:“以后这样的日子还很多。”
晏离迟疑地问道:“阿挽过完年便要离开丰京了吗?”
两人心照不宣的,都知道离开丰京是什么意思。
蔺挽又喝了口茶,道:“大抵是。”
璟之的身体渐渐好转,而她的伤也已养好,父亲母亲也没有借口拦着不让她上战场了。
晏离突然觉得喉头有些涩,眼睛也有些酸,他不想分开,一刻都不想,可璟之还需要他的血入药,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该怎么同阿挽说自己想同她一起离开丰京。
他指节被攥到发白,喉结滚了滚,忍了片刻,还是抵不住心里一丝微弱的希冀,他嗓音艰涩地问道:“等璟之身体调养好后,我能去找阿挽吗?我医术很好,能救很多人,我的血很有用你是知道的。”
他想尽可能地说服她,他很有用,将他带在身边吧,哪怕用过后随手丢开也没关系,只要能在她身边,哪怕只是看着她,一句话不说也好。
他真的……不想再离开她。
察觉到他的异样情绪,蔺挽抬头,明亮的眸子直视他,一字一句道:“把我当什么人了,拿着你的血救别人不管你的死活?晏离,战场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每天都在死人,死很多人,你懂不懂?”
抓不住的感觉越来越多,像滚雪球般堆积成山,晏离嘴角轻颤,眼底滚出晶莹的泪珠,声音很轻,也很脆弱,道:“每天都在死人,所以呢,你想说有一天你也会死,是不是?”
他突然恨透了这个诸王征战的世道,也恨透了这个既让她自豪骄傲又让她无端被其束缚的“蔺”姓。
蔺挽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啪嗒滴落的泪珠,听着他破碎的,惹人心疼的声音,明明想安慰,说出的话却言不由衷道:“是,我也会死,战场是蔺家先祖英魂的埋骨之地,也会是……”
不想再听,晏离捧上她脸颊,揽住她后颈,在穴位处点了一下,紧接着,温热的唇贴上她。
蔺挽僵硬着,动不了。
不同于上次的轻触而过,这次他恶狠狠地压过来吻她嘴角,一下又一下,他的唇很凉,带着药材的清苦和眼泪的咸涩。
他的指腹慢慢揉刮着她后颈,接着,不满足的,开始贪婪地吸吮她的唇瓣,蔺挽眼睫颤了颤,他吻得极尽缠绵,一会狠,一会轻,像是忍不住发泄,却又对她无可奈何的矛盾感。
他还在哭,鼻尖相抵,偶有泪珠蹭到她脸颊上,滚烫,一路烫到她心尖的位置,她没想把他弄哭,她只是习惯性地做最坏打算,习惯性地实话实说。
唇瓣被抵开,他的舌伸进来,温热的,勾着她痴缠,是不容拒绝的强势,以前的温柔无害就像昙花一现,现在,才是最真实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