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
三百年前,鹿门山下。
沐遥之走在回风清门的山间小路上,斜挎着的小包里满满是这次下山新买的各种话本子还有九州地图,一手举着一根冰糖葫芦心满意足的吃着。
十七八岁的沐遥之在走路的时候也不老实,走在林间的小路上依旧一边走一边蹦跶,嘴里还唱着自己编的顺口溜。
这是沐遥之第一次独自下山完成任务,这次的任务是下山去替百里外的一个镇上的百姓除去一只作祟的水怪。小小水怪对她来说简直不在话下,沐遥之根本没费多少功法就圆满的完成了任务。
傍晚时刻日头降落,山野间呼啸的风带着丝丝寒意,沐遥之打了个寒颤,不禁加快了步伐,想要在彻底天黑前赶回门派。
在这时,沐遥之忽然听到林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沐遥之脚步一顿,警惕的看着四周,忽然,沐遥之闻到一股极其浓重的血腥味,她循着血腥气的来源望去,只看到林间有一道黑影倏的闪过。
有猫腻!
沐遥之眉梢一挑,手忙脚乱的扔掉手中的糖葫芦,随后抽出腰间的佩剑。
心里暗自得意——名震天下的机会来了!
以她的功夫去除水怪简直是大材小用,她早就憋着一股劲了,如今在自家地盘上遇见了怪事,她自然要会上一会!
她倒要看看这是个什么妖邪!
沐遥之手中持剑,三两步跳到那黑影前头,手中舞了个剑花,轻轻松松就将那黑影抵在树干之上,直到这时,沐遥之才看清楚这黑影的原貌——
这原来不是什么妖邪,而是一个少年?
那少年看起来约莫十几岁,浑身脏兮兮的,白衣上满是污渍和血迹,看起来虚弱至极,在沐遥之的挟持之下,那少年只能反手抓紧这树干才能勉强站稳。
见到这番场景,沐遥之不禁愣了愣,低头的一瞬间不经意和那少年对上了视线。
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沐遥之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只见那少年有着一双与他脏兮兮的外表截然相反的眼睛,他的眼睛干净透彻漂亮极了,只是如今这双眼睛看向她时满是凶狠,充满了防备和戾气。
沐遥之又是一愣,随后在心底轻声的叹口气。
她本以为会是什么厉害的妖魔出没,原来是个受伤的少年啊。
见没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沐遥之有些失落,她收起剑放开他,她松手的那一刻那少年忽的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站立,猛然跌坐在地。
沐遥之走回到刚才的地方,捡起掉落在地的糖葫芦,吹了吹又塞回到纸袋子里,又提着剑走回到那名少年身前,饶有兴趣的看着那少年看向她的凶恶的眼神。
沐遥之从未见过哪个人会有这样的眼神,简直像个野狗。
沐遥之有些乐了,逗弄道:“你还瞪我?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敢瞪我,不怕我杀了你?”
陆栖竹警惕的看着眼前的沐遥之,他眼前如今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真切,只能隐隐看出这是一个身穿红衣手中持剑的女子,陆栖竹死咬着牙,心沉了到了底,难道又是一个要杀他的人族吗?
沉默半晌,沐遥之见这少年仍是不吱声,看起来也是奄奄一息的模样,怕是她再多说几句,这小子就要断气了,想到这里,沐遥之便也收起了逗弄的心思。
她蹲下身凑到陆栖竹的身前问道:“你伤到了哪里?需要我帮忙吗?”
可那少年依旧一言不发,眼神带着狠厉和防备。
见他还是不做声,沐遥之失了耐心,索性直接上手准备查看他的伤势。
可就在沐遥之手指覆上陆栖竹衣袖的那一瞬,陆栖竹如同被电击般浑身一颤,像是被虐待久了形成的条件反射,明明那么虚弱无力,可却在那一瞬猛地起身,他张开口狠狠的咬在了沐遥之的右肩之上。
沐遥之似是没有想到这少年会有这番动作,她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只一刻,少年利齿咬在肩头,疼得沐遥之一瞬间眉心揪紧,她连忙着拍打着那少年的背,大声喊道:“喂,嘶!疼!你小子松嘴啊!”
可陆栖竹仍是不为所动,嘴上的力气加重了几分,凶狠像是要咬下她一块肉来。
明明已经伤成这样虚弱成这样,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任沐遥之怎么推也推不开。
沐遥之疼得眉角直抽,她一狠心,索性直接一掌朝着那陆栖竹的后颈处劈了下来。
沐遥之这一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下一瞬,陆栖竹便昏了过去,软软瘫在沐遥之肩头。
沐遥之瞥了眼晕在她肩头的少年,沉沉呼了一口气,随后没好气的一把把他推开扔在地上。
她侧头看着自己肩膀,白皙的肩头印着好大一个牙印,鲜血淋漓。
沐遥之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没好气的瞪着地上的那人,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野小子,她明明是好心救他,他却不识好人心,这般凶狠,果真像个野狗,随意咬人!
沐遥之撇撇嘴,随意处置了肩上的伤口,随后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想留给地上那人,气鼓鼓转身就欲离开。
太阳就要落山了,她还想赶在天黑之前回到门派呢,她就不该好心多管这少年的闲事!他就在这鹿门山上自生自灭吧!
沐遥之咧着嘴揉着肩头快步向前走了好几步,可在走开了数米远时,不知怎么的,沐遥之忽然停了下来。
沐遥之顿在原地,犹豫了片刻,缓缓回头,望向那少年瘫倒在地的身影。
如今正是日落时分,金橘色的余晖越过层层林影照在那个浑身血污狼狈不堪的少年的身上,那般好看的少年如今看起来没有半分生气。
快要入夜了,到了夜里,鹿门山中出没的食人的野兽暂且不提,就算没有任何野兽,夜里寒霜露重,少年身上的伤那么重,若是没有人管他,任他一个人倒在这里,他定撑不到明日。
他会死的。
想到这里,沐遥之站定在原地。
直觉告诉沐遥之不该救这个人。
这人行踪诡异性格狠戾,身上还有那么重的来路不明的伤,她刚刚出手搭救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可他却反咬了她一口,如今这种情况下,无论怎么算,她确实没有必要再去招惹这人。
可,沐遥之踌躇片刻,一瞬间脑海里不禁回想起刚刚那少年看向他时的眼神。
狠戾、迷茫、失望……还有几分,对生的渴望。
半晌,沐遥之沉默片刻,沉沉呼口气,无奈耸了耸肩,迈着大步朝着那少年走去,最后站定在他身前:“谁叫我的梦想是做个大侠呢?算你走运。”
*
陆栖竹再睁眼时,发现自己在一个明亮的山洞之中。
身旁的柴火堆烧得噼里啪啦,时不时蹦出几个火星,很温暖。
他蜷了蜷身子,下意识的朝火源的方向挪了挪。
“醒啦?”身旁忽的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陆栖竹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红衣女子四仰八叉的跨坐在一旁,姿势很是不羁,嘴里叼着一根糖葫芦,膝上放着一个翻到一半的话本,倒是会享受。
陆栖竹奇怪的看着她,沐遥之见陆栖竹这个样子,倒是毫不不见外,直直的把那根糖葫芦递过来:“喏,吃吗?”
陆栖竹眉头皱了皱,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刚刚掉地上的那一根吧?
他默默的别过头去。
沐遥之也不勉强,摇摇头,自己啃了一口:“啧啧啧,不识货,暴殄天物。”
陆栖竹并不想搭理沐遥之,他四下打量着,想要摸清自己的处境。
他这会儿也认出来了这女子,正是今日午后树下的那个人。
而他如今处境……也很奇怪——
他身上的伤已经是被处理过了,身上似乎也被擦洗过,干净舒适了许多,身上披着一张温暖的毯子。
可,陆栖竹皱眉,看着自己被粗麻绳死死的捆着手脚,颇有些困惑,他实在看不透这女子究竟想要干什么。
是敌是友,是救他还是要害他?
沐遥之没有意识到他眼中的防备,兀自问道:“你是去做贼了吗?怎么伤得这么重?”
说罢,沐遥之顿了顿:“算了,问你也是白搭,你肯定不会给我说。那现在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还有哪里不舒服?”
陆栖竹抬眼,颇有些迷茫的看着眼前人,一言不发。
沐遥之也很是不满,自己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好说歹说,可这人还是不搭理她,沐遥之不禁有些生气。
她蹙眉凑到陆栖竹身前,一字一句道:“小子,我救了你,你不谢谢我也就算了,怎么一直不理人?”
说着,沐遥之指着肩膀上方才被他咬出的伤口,道:“你看看,你把我咬成这样,我现在还疼呢,我都没有记恨你什么,我不就是吓了你一句吗,你至于这么记仇吗?”
陆栖竹见状,眼神朝着她的伤口看去,虽仍是不语,眼中却有了几分愧疚色。
沐遥之见陆栖竹这个反应,搓搓下巴,终于反应了过来什么:“你莫不是个哑巴吧?”
那少年挑挑眉,看着眼前的人嘴里嘟嘟囔囔,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可看起来,这女子似乎对他没有恶意。
他刚刚萌生出这样的想法,却又即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之前靠近他的人,起初对他都是一副没有恶意的模样。可到最后还不是对他喊打喊杀,将他伤害至此。
人族都是狡猾的,不能轻信。
可……陆栖竹看着自己身上包扎好的伤口,又看了看沐遥之肩膀处的血迹,陆栖竹眼神飘摇着,心里的天平也摇摆着。
沐遥之看着那个少年茫然不解的表情,沐遥之便觉得自己猜对了。
原来这少年果真不会说话,指不定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真可怜。
这么想着,沐遥之眼神里透出几分怜悯:“这么好看的一个人,怎么竟是个哑巴呢?”
想通了这一切,沐遥之也不在意这少年之前对她所做的无礼行为了。
陆栖竹警惕的看着沐遥之,往后退了退。
沐遥之凑到陆栖竹的面前,见他神情不适,想要摸一摸他的额头。
可陆栖竹并不知她想要干什么,沐遥之触碰上他身体的一瞬间,陆栖竹本能的浑身一颤,下意识的挺身想要再次朝着她的肩膀再咬一口。
可同样的招数沐遥之怎么可能再上一次当?
沐遥之得意扬眉,赶在在陆栖竹的动作之前,飞快伸出手钳住陆栖竹的脖子将他抵在墙上。
沐遥之凑上前去,一手轻轻拍了拍陆栖竹的侧脸,眼神里露出几分不满:“小哑巴,你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