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颗笋
人事专员领春笋办入职手续，春笋一直处于云山雾罩的状态。心不在焉地签了试用期合同，人事专员问她要走身份证去复印。春笋一个人坐那儿，琢磨来琢磨去，总是想不透。
这事儿，透着古怪。
正走神儿，听到有人唤她。
春笋转头，见是刚才面试的人力总监。她站起身。
“春小姐，你跟从总监认识吗？”
“不认识。”
春笋下意识否认。
“哦……”人力总监看了她一阵，目光中带点意味深长的味道，之后抬起手对着春笋往下压了压，亲切地说，“坐吧。从总监是个很有才干的领导，他选了你说明认可你，跟着他好好干。”
人力总监背着手慢慢走远，春笋脑子里的雾更浓了。
人事专员回来，把身份证还给春笋并给了她一本小册子，说：“这样入职手续就办完了，这是公司的员工手册，仔细读读，一周后考试，满80分才合格。否则要补考。补考不合格要解聘的。”
春笋这才回了神，把员工手册接过去妥帖地放进包里。
“我带你去销售二部，走吧。”
销售二部？
春笋跟在人事专员后面走到门口，一阵香风迎面袭来。
爱马仕潟湖花园，春笋的妈妈战歌女士今年很喜欢用的一款香水。
人事专员停住脚，朝前方微微躬身恭敬地说：“方总监好。”
人事专员个子高，春笋被挡了视线，也不知道来人什么模样，只听那人问：“二部的助理入职了？”
“是，正要带她过去。”人事专员从春笋面前移开，出现在春笋视线里的是一名身材娇小，衣着考究，胸前雄伟，长了一张科技兴国的脸的，散发着“老娘是个锱铢必较的人最好别犯到我手里”气息的，预测年龄在三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的，女性。
“这位是财务部方总监。”人事专员跟春笋介绍。
春笋接受到来自方总监的全方位目光扫描，从头发丝到鞋后跟，比过海关安检员查的都细密。
有种难以言说的不怀好意的感觉。
“方总监好。”春笋礼貌问候。
方总监抬起下巴，哼都没哼一声，径直越过二人走进屋。
人事专员朝春笋使了个眼色。
赶紧走。
春笋接收，跟在人事专员后面一溜小跑地出去，穿过走廊，拐了个弯，他们才慢下来。
今天的事儿，没有一件正常的。
跟在人事专员身后，春笋小声问：“请问，公司是不是还有一个销售一部？”
“有。”人事专员回答，“公司今年刚把销售部拆分成两个部门，现在二部的总监是以前的副总监，你入职的是销售二部的总监助理。”
只听说业绩好到忙不过来会拆分销售部，这儿亏损了几年，干嘛拆分？
这个问题春笋没有问出来，因为没人会跟一个刚入职的员工讲真话。
目前的状况，沉默是金。
又拐过一个弯，春笋看到了陶丽丽。她也被一名公司员工领着，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姐姐，你也应聘成功啦？我们可以一起工作啦！”陶丽丽开心地说。
也？
春笋“哦哦”地应着，看向负责自己的这名人事专员。人事专员解释：“她入职的是销售一部。”
这样啊……
得知两人不是在一个部门后，陶丽丽很失望，告别的时候认真地对春笋说：“姐姐，多亏了你我才能这么顺利。我一定会感谢你的。”
对她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日行一善，春笋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她在意的是，销售二部，和，从谏。
跟陶丽丽分开，七拐八拐的，终于来到了走廊的尽头，北边角落一个小门，上方挂着“销售二部”的牌子。牌子特别新，跟墙壁旧得很有年代感的漆面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边的环境跟别处显著不同，全封闭走廊没有窗户，吸顶灯的灯罩积了灰导致亮度不够，空气中隐隐有一股潮湿的霉味儿。要不是挂的那块牌子，会以为这里是清洁工放工具的杂物间。
人事专员直接推门而入，从屋里飘出来独特的咖啡香气。香气中含着花香，木质香，可可，还有洋甘菊。
比星巴克的香浓百倍，春笋忍不住深吸了一口。
陶醉。
“呦，仇经理又在煮咖啡呢。”人事专员笑着说，边把春笋让进屋。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十几个平方里按照二二一的形式摆放了五张桌子，每张桌上都满满当当的，挤满了各不相同的东西。有文件夹和打印纸，有书本报纸公司宣传页，有超市打折广告杯子坚果罐饼干盒子面包纸袋。
离门口最远的那张桌上，整整齐齐摆了各种各样咖啡设备，烘豆机、滴滤壶、摩卡壶、磨豆机……桌子后方坐着一名瘦削的男人，他低垂着双眸，右手握着细嘴的电热水壶，不疾不徐地往咖啡粉里一圈一圈地冲着热水。
细细的水柱冲刷着褐色的咖啡粉，翻腾起白色的泡沫，咖啡液体从滤斗的尖端淌下来，流到下方的分享杯中。
咖啡的香气弥漫整个屋子。
“仇经理，我带新人过来入职。从总监在吗？”人事专员问。
被唤做仇经理的男人眼皮抬都不抬，缓缓放下热水壶，将滤斗从分享杯上拿下，放到一旁的玻璃杯上，抽了一张纸巾擦净指尖，拿起分享杯，把咖啡倒进桌上排成一排的三个小玻璃杯。
一举一动十分优雅，开口却道：“滚出去。”
……
…………
………………
“那个……仇经理，我是带新人过来……”
仇经理眼皮一抬，锐利的目光射过来，人事专员当即闭嘴。
“你敲门了吗？没敲门就滚出去。”
…………
人事专员灰头土脸地退出去，把门关好，敲了敲门。等了半分钟，门内传来沉沉的一声：“进来。”
这才敢推开门，把春笋领进来。
这次人事专员说了句“仇经理再见”之后逃也似地跑了，把春笋一个人扔在那儿，门都没关。
春笋左右看了看，屋里除了这位冲咖啡的仇经理和她，再无第三人。
仇经理依旧在慢条斯理地往咖啡里兑入牛奶，当她是透明的。
春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他不搭理自己，便回身把门关上。见靠门口的桌子上很乱，她闲着也无聊，便着手收拾。手脚麻利地把文件夹都按照颜色分类摆好，桌上清爽起来，看着心里舒服多了。远方传来轻飘飘一声：“给他恢复原样。”
“他习惯在垃圾堆里翻东西，太整齐他会找不到。”
……
春笋把刚摆好的文件夹推倒，打乱。
原样是什么确实记不得，垃圾堆可以。
“你的位子在这。”仇经理眼都不抬，只是朝自己身边那张桌子指了指。
春笋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她的工位跟这位伟大的仇经理并排。桌上除了电脑显示器，还堆满了各个公司的宣传册以及产品资料册。连放手机的空位都没有。春笋皱着眉头看着眼前满满当当的桌子。
这是让她练习垃圾堆里翻文件的特殊技能？
一杯奶咖递到春笋眼前。
“那些是我的东西。待会儿我会移走。”
没投毒吧？
春笋接过玻璃杯，浅尝一口。
……
超级好喝有没有！
比她这辈子喝过的所有奶咖都好喝一万倍！
春笋惊喜地转头问仇经理：“您放了椰奶吗？”
仇经理指了指桌上的牛奶盒。
只是放了普通的牛奶？
“那为什么会有椰奶的香味？好浓好香！”春笋震惊。
仇经理眯起眼看向她：“知道美拉德反应吗？”
春笋忙点头，非常有求知欲地崇拜地仰慕地看着仇经理，期待他给予的震撼性知识。
仇经理漫不经心地说：“跟这没什么关系。”
…………
接着他又略带惋惜地说：“做奶咖，不应该用美式手冲咖啡，应该用意式浓缩咖啡。手冲的烘焙度太浅，酸质略强。”
春笋狐疑地看向他。
葫芦里又卖什么药呢这是？
仇经理正视她：“知道我为什么用美式手冲做奶咖吗？”
是啊为什么呢？
春笋没有意识到自己再次被他牵着鼻子陷入了思考，她歪着头，等他的答案。
仇经理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乐，意。”
……
…………
……………………
歪？110吗？我现在打人不犯法吧？
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男人火速冲进来趴到仇经理的工位旁兴奋地问：“老仇咖啡好了没？”
仇经理淡定地将桌上三杯奶咖之一递过去。
春笋这才注意到，刚才她第一次进来的时候桌上只有三个玻璃杯，现在加她手上的这杯，一共有四个玻璃杯。
联想到刚才敲门后停顿的那半分钟。
难道仇经理是在给她准备杯子……
男人接过咖啡后不满地嘟囔：“今天不是喝美式手冲吗？怎么成了奶咖？我特意买的蛋糕。早说喝奶咖我就买面包了。”
“因为多了一个人。”仇经理依旧慢条斯理。
三人份的咖啡，多一个人，只能靠加奶增量才能分出第四杯。
虽然看起来有点大病，但是心地还不错。
春笋的心，柔软下来。
男人这才注意到春笋，扯着嗓子“呦~”了一声，立刻朝春笋伸出右手。
“这就是咱们的新助理吧！你好我叫秦五更，秦始皇的秦，五更天的五更，我是凌晨四点生的，所以叫五更。平时大家都叫我五更，顺口好记，你以后跟着叫就行了。”下巴朝仇经理一送，“他叫仇飞舟，仇人那个仇，放到姓上里念qiu，飞起来的小舟，我们都叫他老仇。你可算来了，你再不来就该把胖子忙崩溃了。对了忘跟你说，咱们部门还有两个人，一个叫胖子，一个叫大宝。他俩出差去了要下周才能回来。等他俩回来了咱们一起出去搓一顿好好庆祝庆祝。”
连珠炮的介绍崩得春笋发懵。
仇经理拧着眉头说：“滚。”
“好嘞！”脆快地答应着，五更拿着奶咖乐颠颠跑到门口那个垃圾堆座位，扒拉开一个空子把杯子放下，从包里拿出蛋糕撕开包装往嘴巴里塞。
门又推开，这次进来的人是从谏。
春笋只觉得，他的出现，让整间屋子都明亮了起来。
“老大，新助理来了。”五更嘴巴塞得满满的吐字不很清晰。
从谏点点头，径直朝春笋走去。
春笋看着他，一步一步靠近，他每一步踩着她心跳的节奏。
扑通，扑通。
一条胳膊挡了她的视线。
仇经理把奶咖送给从谏。从谏抬手挡了下，仇经理收回胳膊。障碍物从眼前移开，春笋看到从谏站到她的座位旁边。
他伸手，用食指的指节轻敲了敲桌面。
“你，跟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