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检（三十三）
鬼十次郎不像入江奏多那般拥有细腻的心思，他看着德川垂头静坐的模样，再看了眼不远处差不多的越智月光，后脑勺挠破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的决定是早死早超生，拿起面前的体检表就要上前去，却被同时起身的入江奏多拦住，入江浅笑着道歉，听不出来多少愧疚，“不好意思，鬼同学，可以让我先去吗？”
鬼除了网球，其他事物处理上不会与人有相争的欲望，重新坐回沙发。同僚大曲憋笑憋得辛苦，甚至于他不能够待在平等院凤凰三米范围之内，尽管某人的气场已经火力全开，大曲仍旧是停不下内心的激动，选择溜到远处的玻璃窗台，佯装看风景。
天呐，他怎么不知道平等院凤凰的梦想是做一只fa蝴蝶？甚至连亲亲都奉献给了一个男人！
大曲龙次无比怀念起飘荡在海上的搭档，这种秘事就得分享给种岛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他觉得他们二人搭档虽然比不上越智和毛利，但比不远处貌和心不和的两个人强太多。
君岛育斗推了把白色方框眼镜，不甚在意地对网球搭子远野笃京道：“啧，我这也算是个忠告，你那条破烂腿可别过去就遭退货了。”
远野笃京疯起来比平等院还不是人，只是公共场合下他还是很注重个人形象的，不然各种骂人词汇能将大厅塞满。不过为了维护尊严，远野直接喊住远处的鬼，继续抢走了他的顺序。
高中组的气氛诡异导致初中组几乎缄默不言，只有粗神经的远山金太郎还在冲锋当中，毕竟他馋纸星星已经很久了。白石藏之介的手放在远山头上就没下去过，他怕一松手这个毛孩子直接就冲进去要星星。
偶尔也要讲究一下尊重前辈，他们这群小喽啰还是等高中生都检查完再去赴死吧。
白石的诡念被一旁着重观察他的不二周助捕捉，此刻也是认同他的，“看来我们都达成共识了，那就再等等吧。”
初中生里唯一做完体检的迹部景吾一直坐在单人沙发里，面上的粉色从未消退。
后遗症太大了。
迹部暗暗咬牙。
外面暗流涌动，体检室里也并不太平。见识过各种「高」人，入江奏多的到来无疑展现了小个男人的独特魅力。
暖黄色卷发配上清秀的笑颜，看着比之前的日本队员都更好相处，无论是神态还是话语，入江奏多都是平和温柔的，双手指甲也打理得很漂亮。看过他的体检表，才知他已经是个高三生，比认知里的高一生整整加了两个等级。
“入江同学，请脱去外套鞋子躺好。”
入江奏多也是听话照做了，外套被他温柔搁置在一边，脱下来的鞋子也摆放整齐，取下眼镜，随即乖巧安静躺上体检床。
他很省心。起码此刻我是这么认为的。
手指没入他蓬松的发间，他泛起薄雾的眼隐含支离破碎的光，好似之前的明朗都是假装，他本就如此脆弱。
“莲医生很像一个人，如果他也长这么大的话。”
手臂不自觉地抽搐一下，入江的声音明明那么暖那么柔，我却如同站在海边，被翻滚涌动的海浪卷起，又吞噬。耳内嗡鸣四起，四肢冰冷。
“入江同学也……曾经失去过重要的人吗？”
他的眸光飘渺久远，思绪穿过千山万水，到达一个盛夏，“他是我的弟弟。小时候我们不懂事，夏天趁着大人不在，悄悄下河游泳。”
他恰到好处地停下诉说，我大概能猜到后面的情节。
在手覆上他纤瘦的脖颈时，他补全了这个故事：“我那时候很瘦，几分钟后就抽筋了，他将我送到浅水区，自己脱力沉没。”
他的喉结在掌心不停滚动摩擦，不知不觉停下了检查的动作，反应过来时立刻移开手道歉，努力忽视情绪起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完成工作。
入江奏多恢复了之前浅笑的温和模样，他也朝我道歉：“对不起呐，跟你说了这些不好的事，吓到了吗？因为你太温柔了，跟弟弟过于相似，我才忍不住说这些的。”
“没关系。”感受掌下心脏的跃动，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可以信任我。消极情绪埋藏过多也对身体不利。”
“莲医生真是个好人。”
“谢谢。”
“当过往已成定局，我们就只能将希望寄托新生之人身上。”他的英文伦敦腔圆润饱满，“尽管我们已知这并不公平，但人类的自私乃为天性，我们拼尽全力去克服，最终成为感情的奴隶。”
“莲医生，”他再度转换成国语，“我可以将希望附庸在你身上吗？”
作为爱的交换、爱的妥协、爱的延续。
这不是一个适合讨论哲学的场合，不过因为彼此的相似性，我拒绝了他的提议，“我深信，只有自己才能成为希望。”
我不能将莲在的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只有我能代替他活着。同理，我也不能成为任何人的希望。
“欸……”
入江奏多对旁人的心理了若指掌，见惯各色各样人心的他，也不禁感叹一句。从不肯放弃过去、誓要背负一切的人都对自己太过狠心。
上身的检查在哲学讨论中很快就完成了，入江不愧是高三生，一点扭捏的意味都没有。曲起他的双腿，他也没有任何抵触，在那声轻叹后，体检室陷入了一片寂静。
直到少年脚踝都检查完毕，我撤开手，入江奏多穿戴整齐才用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看过来。
“莲医生真的是倔强。”
“去跟汉娜做下一项体检吧。”
入江奏多喜欢的是生成色，我没有这样的纸星星，也没有可替代的颜色。跟旁人不一样，他更喜欢本相，而喜欢本色的人是很难爱上染色工艺品的。
凑近他听心肺音，小小的听诊器连接我与他，清晰缓慢的心跳展现着最真实的他。
“莲医生讨厌欺骗吗？”
隔着听音器，我听不见他的话语，检查完移开器具，重新问了他，“入江同学刚刚说了什么？”
“没什么。”
他是唯独没有额外奖励的人，心下蒙了一层薄薄的愧疚，声线越发柔和起来：“入江同学，向前走，别回头。”
入江奏多没想到面前的医生会这样单纯相信他胡编的故事。从德川那个疑问中，入江猜测能让医生对病人产生感激的情况只有一种，那就是生死。失去了重要的人，在遇到另一个极其相似的人时，就会无限感激，透过生，去望死。
他只是用亲情试探了一下，此刻却是说不上来的愧疚。
他一向以伟大的演技而骄傲，此刻却在唾弃着自己的卑劣，甚至扬唇轻笑，压下这份愧疚和说出真相的心，敷衍又麻木地说出一句「你也是」。
我不可否认地，赋予他莲华的希望。
作为爱的宽恕、爱的遗忘、爱的新生。
八神莲华走不出的迷雾，就拜托入江奏多同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