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她识字
她盯着那断了的木棒槌,在女人们的嗤笑声中若有所思,而一旁的鄂顺则蜷起修长的身子,怕女孩儿生气了,眨巴着眼睛看着她,不知所措得有些可怜。
“阿顺,我知道你能干什么了!”
女孩人如其名,到真是不生气,一个劲儿地爱笑。她此刻又弯起眼睛,想到个点子,拉着男人起身就往回走。
老翁出诊刚回来,就看到自家院子里有动静。
他急忙跨下牛车,拉开柴门,看到的竟是那昔日千夫长光着个上身,只剩喉间包扎的绷带,正拿着斧头对着木桩子砍柴。
而自己的好徒弟——这山头上唯二的游医之一,竟坐在一旁笑眯眯的择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身腱子肉,看似享受的很,让自个儿的病人干重活。
“阿笑!你这是在干甚?”
老翁骂道,气得胡子都要开花,拿着手里赶牛的柳枝就要追着阿笑打,吓得阿笑急忙丢下菜,捂着脑袋,围着劈柴的鄂顺满院子地转圈跑。
“师父,不是我!是他非要干!”
她忙得躲到鄂顺后头,双手抓着男子的腰当掩体,就赌自己师父不敢伤这王侯将相。
“阿顺,你说句话呀,是你非坐不住砍柴的,对吧!”
鄂顺茫然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他在河边断了那棍子后,她拉着他回来便问他是不是有力气没处使,没处使的话就帮忙砍柴。
于是他便来砍柴了,又因天气太热,将上衣脱了。
“师父,我给他搭过脉了,他好得很。”
女孩讨饶道,头在男人身后微微探出来,悻悻看向师父。
老翁“哎”了一声,鄙夷地看着自己徒弟这德行,虽而走近还拿着斧头的青年,关怀问道。
“阿顺今天可有吃好喝好?”
鄂顺闻言点头。阿笑虽然看着大大咧咧,但在干起正事来倒是手巧,虽每顿都是摘的些山间野菜粗谷,却依旧能变着法子做得好吃。
朴素、热乎,带着烟火气,像是他从没吃过的味道。
“这丫头顽劣,要是她欺负你,你可莫要看在她是女流之辈忍耐。”
阿笑听闻震惊看向师父,多少带点求饶意味在里头,下意识地抱紧男人的腰,嘴一撅,倒是有些委屈地看向鄂顺。
鄂顺见她模样,看向面前老人,伸出一只手指指阿笑,又指指自己,笑着摇了摇头。
“关系好就成,你们年轻人打交道,我老头子就不掺和咯。”
老翁锤了锤腰,将柳枝揣在背后便离开,慢悠悠踱步回自己屋,趁俩人不注意,回头又看了一眼,冲阿笑斥道。
阿笑颇有防备地瞥着自己师父,意识到师父还在回头打量的眼神,她急忙掏出襟中手帕,踮起脚替男人擦了擦脸上的汗,不忘瞥一眼师父的眼色。
她这举动吓得鄂顺斧头都举在原地,满脸是惊愕地被面前女孩胡乱擦着汗。她离他太近了些,睫毛长长的扑扇着,连脸蛋上的绒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但少女眼神还盯着已然是一背影的师父,全然没意识到他僵持的模样。
“阿笑!自己去把车上的竹简挑下来,不许叫阿顺帮忙。”
进屋前的老翁吼地一嗓子,让刚松下一口气的阿笑又猛地紧绷起来。
“竹简?”
阿笑疑惑道,却又听见老翁一嗓子。
“缺心眼,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要治阿顺的嗓子吗?”
可她不识字啊!
她没了法子,只能胡乱点着头,等老翁全然进屋了,才终于卸下包袱,松出一口气。
“谢谢阿顺。”
她说道,抬头盯着他,满眼亮晶晶的谢意。
还没等面前男子有何反应,她又低头看着鄂顺劈得柴,数了数,足足三大捆,够他们仨烧七日的火了。
她以为那些王侯子弟都不凭真本事吃饭,但却没想到这男人中看也中用,倒是个干活的好手。
“辛苦啦。”
她开心哄道,转身将老牛牵进来,费力爬上车,见到两个大包袱都装着竹简,莫约比她人还重。
鄂顺看她小小一人搬那俩大包袱,急忙放下斧头,要上去帮忙,却被少女制止。
“你看到师父刚才打我时用的那柳条没?那东西打在牛身上都痛,何况是我。你要是帮我搬,师父非打死我不可。”
她将两个包裹扔下,打开一看,顿时头皮发麻。
全是字!密密麻麻地,看着就头疼。
等她识乐字再看完这些,估计都要十年过去了吧?
看着少女这幅苦恼模样,鄂顺走上前拍了拍她,指了指地上竹简,又指了指自己。
“阿顺,你说你看得懂?”
她看青年点点头,又在地上捡了根树枝,指了指她,又指了指地。
“你要教我?”
青年点了点头,抱着个树墩子坐下来,额前两缕刘海遮住了又些腼腆的脸颊,在地上用树枝一笔一画划着。
随后,他看向少女,弯弯的眉眼里照映出她愣神的脸,看着她那副呆呆样子,他指了指少女,做了个口型。
“这是笑字?”
阿笑盯着地上的字问道,看着鄂顺点点头,她才仔细端详起那字来。
“阿顺!你真厉害!”
她蹲下身抬起眼睛,看向鄂顺由衷夸赞道。
“真的看上去想在笑一样,你这字写得比画的还好看。”
青年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了眼,耳梢竟有些冒红。他胡乱地擦了把脸,将手中木棍给她,示意她写写看。
少女拿着木棍端详着他漂亮的字,一刻间倒是愣了神,可随即便又反应过来,在地上照着他的字写着,歪歪扭扭地叫她脸上又苦恼起来。
“我写得跟哭似的。”
她嘀咕着,惹得鄂顺一阵轻笑。
“可我会写你的名字,阿顺。”
她蹲在地上,照着那块令牌的记忆一笔一画地写着,木枝在地上刻出道道痕迹,倒是比一旁的笑字更加铿锵有力。
“你的名字写起来真像画画,像春日里风平浪静的河,有一片叶子落在了上面,随着波光轻轻摆动着。”
她自言自语地写着,不自觉地抬头看向青年。
“和你的人一样。”
风吹过,院中的桃树吹落下几片叶子,斑驳的逛照在女孩脸上,倒是令人有一瞬的晃神。
青年回过神来,微微睁大了眼睛,眸中闪过诧异,他低头看向地面,是“顺”字不错。大字不识的女孩,怎的会写他的名字?
可他看着女孩眨眨眼,竟也没有开口问下去。心口倒是莫名觉得她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好,却这么会写他的名字,这种特殊的感觉,他似是从未体会过。
......醒来后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极为陌生的,若他曾经不是这般生活,那么以前的他究竟经历过什么呢?
他摇了摇又些胀痛的脑袋,暗叹自己不用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再次坐下,教女孩识字,直到太阳下山。
“我该做饭了!”
阿笑学得入迷,却忽然想到自己快误了晚饭时间。急忙围上抹裙,急匆匆地抱起柴堆生火。
起了炉子,她将大蒜野菜,又和了面,替鄂顺和师父各煮了个鸡蛋补身子,饭香味很快就传遍整个屋,老翁研习完草药出门一看,阿笑正端着疙瘩汤出来,香喷喷的又热乎。
“吃饭啦吃饭啦。”
阿笑把托盘放在院中,拿了几个野果放在桌子中央,有打算去把灶房里头的陶土小炉搬出来煮茶喝,却被鄂顺一把接过,帮她搬了出去。
“今天天好,风也不大,我想着可以赏月。”
她扶着师父坐下,点燃炉火,将茶壶放在上面煮茶。
“倒是要立夏了。”
老翁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吃着汤,眼睛瞥向身旁。
鄂顺拿起碗,将里头阿笑放的鸡蛋用筷子挑出来,在女孩不解的眼神中放到她碗里。
“阿顺,你怎么不吃鸡蛋啊?”
她见鄂顺摇头,又问道。
“不喜欢吗?”
青年点头,她这才了然,自己咬了一口鸡蛋,眼睛顿时笑成了天上弯月。
青年偷瞥向她,见女孩笑,这才也勾起嘴角吃着自己碗里的。
还是年轻好...
老翁笑着喝茶,似是看出什么猫腻。故意咳嗽两声,引得阿笑抬头。
“师父,冷着了吗?”
她站起身,扶起老人。
“我送你回房吧。”
阿笑看了鄂顺一眼,示意他在这继续吃。自己则是扶着师父回房休息,还不忘了拿上他的扇子。
“阿笑。”
老翁被阿笑搀扶着坐下在床,又被递了茶,才笑眯眯说道。
“和他相处如何?”
“挺好的呀?”
阿笑抬头,有些茫然地替老人家掖好被角,倒是被老翁盯得有些发毛。
“好就成,好就成。”
师父点着头,叹气道。
“你也不小了,有些事情要放在心上。”
“啥事呀?”
被她耿直一问,老翁倒也不知该如何讲下去,不好太直白,又怕这一根筋的丫头听不懂。
“我问你,为师要是走了,你打算怎么过?”
“师父你怎么老说这种晦气话?”
阿笑气得鼓起了脸颊,这话她不爱听,从小到大只有师父陪她,她不敢想要是师父没了该怎么办。
见她脑了,老翁便只能换个方式劝道。
“罢了罢了,那么为师问你,村口摆摊的有福和自己家里的阿顺选个过,你选哪个?”
“为啥必须选个呀?”
阿笑嘀咕道,却恍然大悟,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师父道。
“不是吧师父,你真要把我嫁出去啊?我不嫁,哪个都不嫁。”
“你不是爱吃地瓜么?嫁给有福你不就天天吃了?”
“我...那我还不如嫁给地瓜呢!”
老翁看着背过身去的少女摇了摇头。阿笑这丫头看着好说话,可却从小就是个倔脾气,说一不二,脑袋又直,可这小女却又长了张漂亮脸蛋儿,村里献殷勤的小伙子倒是不少,可惜这丫头就是自己看不出来。
“那阿顺呢?这孩子对你好,你没看在眼里?”
老翁问道,却看得少女回过头,那双眼睛满是月般平静。她虽是不聪明,可也不傻。
“师父,等他好了,终归是要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