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生活有时候就是那么奇妙，某一天也许就会做着一件自己完全没想过的事。
商思淼靠在竹椅上小憩，热得脱了夹克外套，只剩里面的白色背心，露出细长的脖颈和藕节般白嫩的胳膊，经过一个冬天和春天，她在夏天晒黑的皮肤又白回来了一点，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又要黑回去了，因为她帮罗凌干了一上午的活，顶着初夏还不太猛烈但也炽热的阳光。
早上起来的时候，她听见屋后面传来“劈劈啪啪”的声音，穿好衣服过去一看，是罗凌在装修竹亭，他想给竹亭设计一个驱蚊纱帘，并修缮一下顶棚，于是她便在旁做了助手，罗凌爬上了屋顶，坐在横梁上铺稻草，铺完下来爬楼梯、打钉子，她递工具给对方，用脚支撑梯子，看着罗凌打完钉子又将纱帘挂上，虽然她的运动量不多，但一上午忙下来还挺累，不过看着风一吹就仙气飘飘的新竹亭，好像也挺快乐。
罗凌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看起来有些旧的上衣和帆布鞋，拿了杯水给商思淼：“还有力气吗？”
“还有什么没做完吗？”
罗凌指了指池塘，用双手比了个圆，眉眼带笑：“给它围一圈篱笆，再种点花。”
商思淼将杯里的水一饮而尽，看着前面的池塘，想象围上篱笆又种花的效果图，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问道：“想法挺好，但怎么专挑客人来的时候干活儿？”
“那应该问，这个客人怎么专挑需要干活儿的我家进。”
罗凌手肘撑在膝盖上，背挺直，侧头看过来，额前的一缕发丝从耳后跑出来，隐约遮住那张充满了少年感的脸，商思淼一瞬间愣住，风过竹林的声音充满了醉意，撩起了罗凌的那缕发丝向她吹来，她闻到了青草夹杂着茶叶的清香，又像是夏天吃的西瓜，红色果肉下天青色的沁香。
“下午再开始吧，先吃饭。”
“……好。”
商思淼移开目光，看见风吹皱了池塘水，竹叶落进成了舟。
罗凌砍了一颗竹子做篱笆的原材料，商思淼站在一边看对方三两下就处理好了竹子，据成一样长度的几段，然后熟练地用刀劈开，变成宽度差不多的竹条，商思淼问对方自己能做些什么，罗凌把铲子给她，说松土，把池塘外面一圈都松松土，等会儿好插竹条。
商思淼拿起那把小铲子，大概就二十厘米长，很小巧轻便，但问题是她需要蹲下，万事难两全，她边安慰自己边开始松土，她不知道松土有什么技巧和注意事项，但要插竹条的话，是不是越深越好？于是她估摸了十厘米左右的深度，一点一点的铲过去，土下除了杂草和小动物，还有坚硬的石子，小的好说，大一点的需要费很大劲才能挖走。
罗凌看了眼蹲在地上的商思淼，对方剑眉紧蹙，额头冒着细汗，神情认真，一副天降大任于人的模样埋头苦干，却有几分令他舒悦。
“怎么样，还行吗？”
商思淼用手臂蹭掉下巴上的汗，抬头，罗凌刚好放下一捆竹条蹲下，视线和她齐平，一颗黑曜石落在她心里，也许是两颗，升起晶莹的水珠，又仿佛凝成汗滴落在她手上，日光西斜挂在竹林间，在她眼眸上凝成光圈，她看见竹子是透明的，罗凌的轮廓是金线勾勒的山川，她想起了前年去西藏做项目看到的日照金山，雪山那么远，那么小，此刻却在眼前，她头晕目眩，脚也发麻，脑袋嗡嗡响。
灼热的感觉在手腕处蔓延，商思淼的肩膀被一只手撑住了，闭眼再睁眼，眩晕感减弱不少，她的视线里，是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搭在罗凌膝盖上的手，还有手腕上，罗凌温热的手指，但下一秒她又发现，自己的手是脏的，所以罗凌的裤子也被她弄脏了。
“不好意思，把你裤子弄脏了。”她语调平淡，去看罗凌的脸，却发现近在咫尺，两颗黑曜石落在透明的竹叶上，向她散发着光芒，雪山、青草、西瓜，好奇怪的搭配，她却心怦怦跳个不停。
“我这破烂裤子，管它脏不脏，洗洗就完事儿了，没关系。”
她忘了，除了雪山、青草和西瓜，还有茶香。
罗凌扶起差点跪坐在地上的商思淼，接过剩下的活继续，让商思淼去竹亭里休息，商思淼已经松了三分之二的土，且“质量”过关，所以罗凌也不用返工，他继续一路开疆扩土，还有精力分散心思问商思淼喜欢什么花。
商思淼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就随口说了个茶花，因为她想起了家里那颗茶花树。
“认真的？茶花这里不好种，竹子这么茂盛，阳光照不进来，能不能种活难说，建议换一个好养活的。”
“那就换一个吧，能种就好。”商思淼说得爽快果断。
最后，罗凌看了看仓库里有的种子，选了喜荫花，在插竹条的时候顺带着一起撒进了土里。
快到落日时分，两人才把篱笆做好，然后一起坐在竹椅上扇扇子纳凉，商思淼问罗凌几点了，她现在没有手机，仿佛都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一天都变得比以往漫长，罗凌看完时间回答下午四点，她想了想，本来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准备去相亲了，或者已经和王秋景看中的人在约会？她笑了起来，第一次觉得逃跑也没什么不好。
“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了，分享一下？”
“没什么，只是我今天本来是要去相亲的，现在却在山里挖土种花。”
“相亲？有必要吗？”
商思淼不解，还有些意外，看向一旁的罗凌，罗凌掸去裤子上结块的泥，又将椅子平衡，然后她听见对方说，你这么漂亮怎么会缺人追，找不到一个合心意的人。
商思淼的眼前被蒙上了一块轻薄的纱，事物变得不真切起来，让她看不透，她说：“是，没有。”
罗凌了然地点头，捡了颗石子，越过篱笆，扔进池塘里。
商思淼听见“咚”的一声，石子落水，合上了自己的心跳节拍。
说好的借住一晚，变成了两晚，但罗凌和外婆都没提，商思淼也打算揣着明白装糊涂，因为除了这里，她没地可去。
晚上商思淼刚要出房门，就撞见了来找她的罗凌，对方给了她几套衣服，款式看起来像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罗凌说这是外婆翻出来的他母亲的衣服，昨天晚上洗过了，干净的，能穿，又问她刚才打算去哪儿。
她去找外婆，明天周一罗凌要是去上班，她就打算跟着外婆去礼佛，虽然这样听起来她挺烦人的，但要是让她一个人在别人家待着，她会更加觉得冒犯。
“我不上班。”
“不上班吗？可是你……”
“你呢，明天不上班？我可以带你去。”
商思淼好像懂了，她摇头，不解释也不多问，但罗凌却说给她听，罗凌之前做过很多不同的工作，后来做了自由职业者，当然现在也是，他打算做一份新的工作，但还要过段时间。
看罗凌诚恳地坦白，商思淼也就不再藏着掖着，她告诉对方，自己刚辞职从杭州回来，新工作大概也要过段时间。
“杭州是个好地方，之前去过，西湖很美。”罗凌简单说了几句赞美的话，商思淼却觉得对方有种黔驴技穷的感觉，她问只有西湖很美？罗凌憋了会儿才蹦出下一句，断桥也不错。
商思淼笑起来，纯白的纸张第一次出现了那么深的折痕，要是放在桌上，大概也是七倒八歪保持不了平衡。
罗凌擒着笑，故作正经，说道：“西湖和断桥不美吗？我还打算把后面的池塘取名小西湖。”
“那断桥呢？”商思淼忍俊不禁。
“断桥断桥，自然是断了，所以你没看到，未知的风景才最美丽。”
商思淼想反驳对方，那片池塘最长直径也就十米，取名小西湖是不是太骄傲自负了，但看着对方充满朝气和青春气息的脸，她忽然就不想说出口了，少年气最是豪迈，心中装着万水千山，看哪儿不是挥斥方遒的姿态，罗凌——凌霄——当然最是桀骜。
“好吧，你说的对。”
两人对视，商思淼的目光忽然像是被什么烫到，急急移开，而罗凌也像是想到了什么，看了眼商思淼的外套，先开口说了晚安。
“晚安。”商思淼说完进屋关了门，转身抵在门后，脸开始发烫，她没有遗漏罗凌最后的眼神，那道视线犹如灼热的日光，让她想起白天脱了外套，手臂被太阳铺晒的感觉，然后她记起来了，罗凌总是不经意地在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