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
蝉在一年中最绚烂的夏季向死而生，冥冥之中，唯有树干和枝叶见证过它们的繁华一生，而每一个倾听蝉鸣的人，都在寻找自己的故事。
今晚该星空璀璨，头顶却是雾蒙蒙的一片，商思淼听着院子里的蝉鸣，有种“夏末将至”的感觉，或许是北京的空气让她想起了杭州秋天的早晨，夜晚的水气凝结成雾，锁住了所有在路上移动的物体，城市像一座迷幻森林。
商向炎一屁股坐在了她后面的沙发吊椅上，铁链连接处响起吱呀声，有节奏地“吱—吱—”地响着。商思淼转身走过去，吊椅在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后，反而响得更闷。
“都没星星，有什么好看的。”商向炎抬头望天，有些失望。
“看不见就不存在了么？它们比人类的出现还要早，只是我们没珍惜，以为什么事情都可以弥补。”商思淼说完看了眼身边人的反应，商向炎眼眸低垂，若有所思，睫毛很长，五官立体，轮廓分明，和她简直有七八分相似。这种感觉很奇妙，和看父母的时候不一样，虽然和他们也长得像，但你知道，在这世上再也找不到另一个人，和你留着一样的血，有着相同的牵挂。
“你语文一定不是老丁教的，他说不出这种话，只会发学习资料。”
“确实不是。”商思淼淡淡的笑了，“那你的律法常识是谁教的，肯定不是芳姐。”
商向炎的大长腿无力地拖在地上，翘起脚尖，只用脚跟做支撑，摆动起身下的沙发吊椅，连带着旁边的商思淼也轻轻摇晃起来，但因为她坐得比较深，双脚离了地，所以全靠商向炎一个人使劲。商思淼突然有种错觉，就像是吵架的一对玩伴，一个用摇秋千的方式哄另一个开心，那是种含蓄的情感表达方式。
“可以说原因了么，以防我下次知道什么时候该去救你。”
“我不会那么蠢了。”商向炎抱起手臂。
吊椅慢慢停了下来，商思淼侧过身子：“是吗？那就和我做个约定。”她伸出小拇指，做出拉钩的手势，商向炎看着她撇撇嘴，没动。商思淼收回手，“怎么，嫌这个方法幼稚，不符合你这个准大学生的形象？你姐我二十八了，陪你一起幼稚丢人，怕什么。”
“是啊，你都二十八了。”商向炎开了口，情绪有些低落，“我也十八了，虽然差十岁，但也有义务和能力保护家人了。姐，你要是不想嫁人，就不嫁，咱家不缺那点彩礼钱，我查过了，计算机行业很赚钱的，学我会好好上，不想那些走捷径的事情，等以后赚钱了我养你呗。”
这大概是商思淼二十八年来，听过的最荒谬又最动听的“情话”，还是出自商向炎之口，这个在她回家后成天和她闹脾气闹矛盾的叛逆少年，只是不知何时，本是野草般疯长的少年也有了温柔心事，难以宣诸于口。
“对不起，小炎。”商思淼做了些反省，“姐以前，太冷落你了，但那不是讨厌，你知道的，遗传和家庭传统，毕竟老爸……”她说到这里觉得自己像是在开脱，尽管事实确实如此，她不爱表达，“我总是只想着自己，想闯出一片天地，想证明自己，想给所有的人看。其实离开家那么久，我也好累，每天加班，和客户扯皮，就只为那一点预算和利润，到头来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意义。你知道，刚回家的时候，我很想和你说说话，但是我几乎都认不出你了。”
“因为我变帅了吧。”
商思淼轻笑，伸手将商向炎的脸转过来，手指放在对方的耳朵后面，做出两只飞机耳，看起来特别奇怪，“是吗？让我看看有多帅，好像比老妈偶像还帅一点呢。”
商向炎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老妈偶像是谁啊，不会是刘欢老师吧？她最近老听那些歌。”
“梁朝伟。”
“哦吼。”商向炎露出满意的表情，“这件事爸妈不知道吧？”
“我没说。”
姐弟俩看着彼此，用眼神相互解嘲，商思淼帮忙整理商向炎有些杂乱的发型。商向炎脸微红，想起了小时候他抢对方的文具藏起来，或者不小心弄坏了，他们虽然会吵架，但每次吵完，他姐都不会告诉爸妈，而是偷偷存钱再买，还会冷着脸给他带几根棒棒糖，那时候，其他邻居家的小朋友都很羡慕他，他从来不把那些棒棒糖给别人，他知道要分享的道理，但这些棒棒糖就是不行。
“姐，你为什么辞职。”
罗凌处理完工作上的事，去厨房倒水喝，透过窗户看见了院子里的商思淼和商向炎，他拿起水杯走到纱帘后面，一旁的门开着，下两级台阶的左边就是沙发吊椅，他能清楚地听到商思淼轻柔如蝉翼的声音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振了振翅膀，在他心上停飞。
热风吹着纱帘，擦过手腕，让他想起每个缠绵的时刻和夜晚。吊椅传来短暂而急促的一声吱呀，罗凌知道自己不该在这儿了，他回到厨房将水杯蓄满，刚好等到来喝水的商思淼，两人从回到这个别墅开始，就没说过话，但又保持着一种奇妙的平衡。
“和小炎谈过了？”
“嗯。”商思淼抿了口水，“他说，是你告诉他，可以试着和我说心里话。谢谢。”
罗凌笑了：“你知道么，你总是那么客气，谢谢、对不起挂在嘴边，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但是上午，我才看到了你的另一面。”
“特定的场合，特定的角色，说不上是我的另一面。所以你觉得那样不好。”商思淼小心翼翼，又抿了口水，说出的话像肯定句又像疑问句，她从刚刚见到罗凌开始，就觉得口渴，只想不断地喝水，这很奇怪，她知道。
“没有不好，我也就随便说说。”
“和小炎也是随便说说？”商思淼一不小心把心里的话问出了口，其实商向炎告诉她的不止那些，罗凌和商向炎说了很多关于她的事情，一半事实一半猜测，但大多很准，尤其是在对商向炎的感情上，所以刚才她和商向炎谈心才那么顺利。
商思淼知道自己在期待得到什么回答，她希望罗凌和她一样余情未了，或许他们都能给自己和彼此一个机会，之前的那些问题也可以试着解决。
“淼淼……”
罗凌话音未落，忽然“啪”的一声，灯灭了。罗凌在黑暗中适应了两秒，想起半小时前业主群里发的消息，最近电压不稳，晚上可能要断一会儿电，工人在检查。他放下杯子，去探商思淼的身体，这里对方还不熟悉，很容易磕碰受伤。
“淼淼？”罗凌隐约看见了商思淼的黑影，但不解对方为什么不回答他。
商思淼夜视能力很好，算是工作时练就的一项“技能”，她听见罗凌叫她了，也看见罗凌朝她而来，熟悉的竹香一点点吞噬她的理智，黑暗中所有的感触都被放大，她伸手触上了罗凌的指尖，对方显然一愣，随即抓住了她的手腕：“淼淼，我带你去客厅。”
“罗凌哥！是不是停电了？”商向炎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没事，你在楼上待着，一会儿电就来了。”
“你在哪儿？我姐好像还在楼下。”
“知道了。”
厨房离二楼有些距离，所以罗凌的声音大了些，带着空气的震颤，几乎充斥了商思淼的耳膜，那样清晰深刻，她被罗凌领到了客厅，虽然看得见，但因为不熟悉房子结构，她还是不意外地被绊了一下，身体往前冲了出去，又被罗凌搂了回来，她的脸靠在熟悉的胸膛，虽然只有短暂的一个礼拜，但她仍然记忆深刻那份体温。
“绊到了？”罗凌的声音轻柔地回响在她耳边，让她还是一秒就想到了蓝色丝绸，她点了点头，又听见罗凌问她有没有哪里疼，她摇摇头。罗凌没有放开她，她也没有推开对方，两人就这样在黑暗中，默契地贴在一起。
商思淼轻轻抬头，感觉一簇碎发落在她的脸颊，又划过她的睫毛，热气离她越来越近，最后停在唇上。好热，这是她当下的第一个想法，第二个就是，她输得彻底。她被罗凌抱了起来，径直走向一楼的房间，那是罗凌的卧室。
四周很暗，只有衣服被拉扯的声音，商思淼现在觉得凉快了，但罗凌的吻又让她火热起来，窗外蝉鸣声声，若有若无，让她恍惚觉得像在夏天的初始，熟悉的感觉全都回来了。
电来之前，罗凌抱着商思淼回了她的房间。商思淼身体疲倦，但头脑还有一丝清明，她勾着罗凌的脖子问他，要重新开始吗，罗凌将她放到床上，盖上薄毯，好半天没说话。
“这几天想和小炎去哪里玩。小炎的事，明天或者后天，我的律师朋友有空，我带你去见见，参考一下意见也好。”
“罗凌。”商思淼有些哽咽，“为什么……”
罗凌亲昵地用指背，抚过商思淼的脸颊：“淼淼，我会等你慢慢想清楚，在你真的了解我之后。”
“那就告诉我。”
“会的。”罗凌抽离了自己的温度，然后房门响了两声。
商思淼听见商向炎在外面喊电来了，她打开床头灯，屋里空无一人，除了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