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早上九点的重庆，伴着比加州阳光还要灿烂的朗日，苏醒在每一颗浮躁炽热的空中尘埃里，商思淼一行人在酒店楼下的露天面馆吃了早饭——商思淼点的是重庆小面，吸饱汤汁的面条绵绸滑腻，仿佛入口即化，眼前的露天折叠桌朴素简单，桌上亮得发白，还有岁月留下的刮痕，尽管脚下路面凹凸不平，他们还坐在一个小坡上，但这种身体倾斜、俯视底下马路来往车辆的新奇感觉，盖过了所有不安。
吃完饭上车，江恩见商思淼脸上的倦色，有些担忧，“商姐，要不我来开车？”
“我来吧，试驾路线我比较熟，另外几个备选地点我们一会儿也去看看。”商思淼婉拒了江恩的好意，对于这条她定下的试驾路线，她想亲自确认它的体验性。
银白色的SUV顺着坡往下，商思淼跟着导航开进了车流，她早就听说过，重庆的路是魔幻的，如果不开导航，像他们这样的外地人能绕着一条路开一天。江恩坐在副驾驶低头看手机，一会儿后问商思淼，介不介意再多个人，商思淼有预感是什么事情，轻快地说没事，你负责照顾好人家就行。
SUV从解放碑附近繁华拥挤的商业街，开到了一条比较宽阔平坦的马路上，商思淼从左车镜里看见了一辆熟悉的黑色吉普跟在后面，等在前面的红绿灯停下时，黑色吉普也停在了她的左边，对面的车窗摇下，她也跟着按下，但却把身子往后退，直到后背紧紧贴住车椅，给旁边的江恩让出空间。
“嘿，罗老板！”江恩弯腰凑过来笑着打了声招呼，后面的同事们也往前探头看了看，跟着喊了几声，商思淼则一直盯着红绿灯的倒计时，每三秒眨一次眼睛，不打算回头，她听见罗凌问江恩去哪，江恩看了眼导航，没说地址，开玩笑地说了句，“跟着我们，带罗老板去浪迹天涯。”
商思淼听见罗凌笑了，她的眼睛也眨慢了一秒，眼前的红灯已然变成了绿灯，她让江恩坐好，踩下油门渐渐加速，把黑色吉普甩在身后，窗却还开着，吹进来一阵热风。
几分钟后，车子开上了一座大桥，商思淼不知道这是不是昨晚的那座，所以她回头望了眼江边的建筑，然后就看见黑色吉普从旁边追上来，她仿佛和车里的人对视了一眼，她转回头，发现前面没有其他车辆，于是又提速，可这次黑色吉普也跟着提速追上，两辆车像是在拉练般互争第一。
商思淼素白的手指捏紧了方向盘，最后在江上持续不断的热风吹拂下，她忽然头脑清明了起来，放弃了这份无聊的执着，把手撑在窗上抵着额头，减速单手开车，前面过了桥又是一个红绿灯，这时黑色吉普超过她，停在红灯前。
到达目的地时，商思淼还在懊悔自己刚才幼稚的行为，她注意着下车的罗凌脸上的表情，但对方戴了帽子和墨镜，所以她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只好放弃，先带队离开，留江恩去照顾人。
刚才那条路是试驾路线的一部分，现在到的这个地方，则是定下的午餐地点，是一家隐藏在桥边路上的馆子，从车上下来后需要走台阶爬上一座矮墙，上去后还能望见旁边的大桥，近在眼前，气势恢弘，视角独特，衬得人是如此渺小，眼前景象也犹如幻象。
商思淼拍了张照，领着人继续向前，问负责车辆的同事有关停车的事宜，到饭店后又和饭店经理确认人数、菜品、价格，负责联系这家店的同事也在一旁跟着核对，江恩和罗凌说完话，也加入了讨论，但主要还是商思淼在提问，她问得很细，都是江恩他们没想到的部分，其中有很多需要和饭店协调的问题。
最后检查完环境，一行人开往下一个地点，是试驾路线里设置的下一个打卡点，位于山顶位置的鹅岭二厂，由印刷厂改造，加入了许多现代元素，一片小天地犹如一个街区，但外貌还是原生态的样子，充满了工业化气息，通过两条巷子进入里面的世界，那些建筑上斑驳的、发黑的、粗糙的水泥石灰，像是筑起了迷宫的围墙。
这片地方不算大，但路口多，也有好几栋楼和分区，商思淼和江恩把人分成几组，分开去考察，特别让他们留意卫生间、紧急出口这些地方，然后她们俩人和罗凌一组，往其中一条巷子的深处走去。
“罗老板以前来过这里吗？”江恩边走边找话题聊。
罗凌抱着手臂走在最左边，看了一眼江恩回答道：“没，第一次来，重庆也是第一次来。”
“哦，我还以为罗老板已经把全中国都走遍了，你不是说这几年开车去过很多地方吗？”江恩看了看专心于工作的商思淼，“真羡慕你，像我们这种工作，请个假都难，还是商姐明智，我也想出去单干了。”
“嗯？”被提到名字的商思淼反应过来，想了一下说道，“各有各的好处，但我看现在公司前景不错，你可以再等等升职，之后再做打算。”
“我也就随便一说，现在找工作难，如果要是有罗老板那样的人脉，我说不定心一狠就辞了，但现在不行，没找好下家呢。”江恩开玩笑地说道。
罗凌闻言安慰道：“但你能力也不差，找个新公司不难。”
江恩压下内心的雀跃，微微一笑：“能得到罗老板的赏识，看来我确实混得不错。”
商思淼不做声，躲避来往行人，专心拍照，他们很快走到了巷子尽头，露出一个开阔的空间，前面有一条很长的木质楼梯可以继续往下走，四面环着老旧灰墙和彩色栏杆的建筑，还有穿插其中、连接对面两座楼的空中走廊，充满了线条感和立体感，她和江恩说自己去下面看看，然后径直走下了楼梯。
走到最底下，商思淼又拐了个弯往楼的方向走，那墙顶上挂着“橙市胡同”四个字，她进去拍完照又出来，原先站在楼梯上的江恩和罗凌已经不见了，四处都是人群，她根本找不到，只好自己逛起来。
她走楼梯到二楼，经过空中走廊时停下发了会儿呆，趴在栏杆上看底下的人群，几分钟后她抬头转身，瞥见了斜对面也同样趴在栏杆上的罗凌，罗凌也在看她，那双好看的狐狸眼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墨镜挂在胸前的衣领上，那张脸还是清瘦得有点单薄，这样没几秒，她就看见从后面走来的江恩，然后先移开了目光。
商思淼找到一条小路，从这条巷子通到了旁边的巷子，那里有个很大的观景台，暗黄色的栏杆前围满了人，都在拍照，她也随意拍了几张照片，又顺着左边的楼梯小道上去了，楼梯大概一米宽，走一人刚刚好。
商思淼边走边看外面的风景，能看见宽阔的江水流过城市的心脏，几座大桥连接两岸，房屋耸立，四周青山环抱，除了在阳光下或惨白或发黄的建筑，满眼只剩绿色与天空蓝相映，天朗气清，一望无际，要是能再凉快点，她的心情这会儿也许能好更多。
身后传来几人的说话声，商思淼本能地让出左边的空间，停下侧过身子，却见罗凌也在她身后慢悠悠地爬着楼梯，旁边没有江恩的身影。刚才说话的几人已经经过了她，而罗凌离她越来越近，最后停在她面前，和她对视。
商思淼淡然处之：“罗老板，那么巧，江恩呢？”
罗凌嘴角动了一下，趴到栏杆上：“排队买东西。商总一个人在这儿，要不要我帮忙拍张照？”
“谢谢，不用了。”
“很快。”罗凌坚持道，“这里出片效果不错。”
“为什么？”
“为了合作，和商总搞好关系。”
商思淼拿出手机给罗凌，“那就在这儿吧，拍一张就行，谢谢。”
罗凌举起商思淼的手机，等风吹拂对方的头发，才按下快门键。照片里的商思淼视线在别处，只留给镜头一个侧脸，却能看出一丝无奈和疏离，凌乱的碎发也更添几许冷漠，她问罗凌拍好了没，然后拿过手机，又说了声谢谢，先离开了原地。
下午一行人还是开着车在城市各地流转，重复着和上午一样的工作，这是整个项目当中最惬意的一点时光。
商思淼没再和罗凌有什么说话的机会，一方面是工作原因，一方面是她自己在刻意回避。
世界是泛着白光的万花筒，罗凌是最耀眼的那一抹黑，商思淼一直都知道如此，所以她必须要做先走开的那个人，才能不被黑暗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