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3 章
庆合堂，通常夜晚灯火通明，顾客滔滔不绝的高档馆子，今晚却只剩下风的私语和灯影的摇曳，寂静的让人心寒。
门口停着一排好几辆光泽暗淡的黑色豪华轿车，月光若隐若现的倒影，照在店外的石板路上，预兆着内里的不安。
周围安静地立着些剽悍大汉，他们身穿光滑明亮的短打绸缎，卷起的袖边显露出结实的肌肉。
店内只留下一些服务员，神色有些惊慌地往楼上送着菜肴。
叶五带着荣宁踏进了庆合堂，那些打手无人阻拦，反而很恭敬，低着头都要喊一声，“五爷，您请。”
一位身着月白色旗袍的美丽女子，双肩颤抖着，她向叶五抿着嘴角露出一抹慌张的笑容，却无法吐出半个字。
她领着他们无声地向楼上走去，来到包厢门边，荣宁拦了下来，冲那姑娘低声说，“走。”
女子眼中涌现出一层水光，感激地微微点头，急忙转身离开。
荣宁一把推开古木打造的重厚门，叶五随意地走了进去，对里面坐着的那些人他一点都不惊奇。
他像是在自家地盘一样，对着其中一个单眼蒙上黑眼罩的男人问：“怎么样？庆合堂帮你赚了不少吧？”
\"哼,\"哲尔德笑着，他的手指懒洋洋地游走在玉扳指上，眼神却锐利如鹰，死死地盯着叶五说，
“原本没多大兴趣跟你面对面，可谁成想，你的女人做事不地道，青帮的兄弟发话了，想要见见她。”
他顿了顿，嘴角的笑透着讥讽，“怎么着？孩子都被我们抓了，老婆不来？”
哲尔德身边坐着的那个中年人，说：“谁说没来，这不来了吗？”
叶五与荣宁的视线一同转向了后方，只见柯小禾紧张而恐惧地走了进来，她刚刚站稳在门口，手还没离开门把扶手，人就被狠狠地推进来。
“哟，弟妹别有一番风情啊。”青帮的堂主慢慢站起身，看着柯小禾，轻轻一笑，挥了挥手，包间门被带上。
荣宁皱眉，“您怎么来了！”
柯小禾小心翼翼地接近叶五，带着恐慌与无助说：“是他们把我抓来的！”
“五爷，明人不说暗话——”一位戴着礼帽穿着长衫的男人走了过来。
叶五忍不住滑过一丝烦躁的神色，看着那人侃侃而谈，等他说了好长一段话后，才问，“说完了吗？”
那人冷笑出声，“五爷，我劝您就别耍横了，今时不同往日，我们青帮——”
话都没说完，叶五一个简洁利落的拳头便击在他的喉咙上。
那人立刻仰头，口中暗红色的血液疾喷而出，瞬间他颤抖着双膝，向地面倒去，没有了生气。
叶五拿过荣宁递上来的帕子，粗糙的指节在帕子上留下湿润的血迹，慢慢地说，“他说的对，今时不同往日，往日我脾气好，今时我心情很差。”
“叶五，你别犯浑！”哲尔德猛地拍桌站起，从背后掏出枪来，指着柯小禾，“你信不信我先杀了她？！”
“哲尔德，你那只眼就是她刺瞎的，今晚我让你那个招子也留下。”
叶五说完一把推开柯小禾，动作太快，柯小禾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人就与冰冷的墙壁撞到了一块。
喊杀声枪声陡然在耳畔响起，柯小禾几乎是本能地躲进了角落，她小心翼翼地蜷缩在房间的一角，把一把木椅子挪到了面前，作为暂时的保护伞。
场中叶五与荣宁与十几个人打在一起，场面混乱到极致。
叶五的打法异常狠辣，每一拳下去，都是取人性命的。
柯小禾看着他连续击倒四五个人后，一个不留神，被一把刀子划伤了后背，但他却仿佛没有感觉一般，反手夺过了那把刀子，用力一刺，直接刺入了那人心脏之中。
柯小禾眼睁睁地看着叶五手中的刀子以一个几近完美的弧度翻转后，快速地向着她的方向飞来。
刀啪的一声，刺入了墙壁，离她脸颊只有十厘米左右。
身体僵直的柯小禾小心翼翼的取下墙壁上的刀子，恐惧的双眼扫视着四周，手臂微弯，握紧刀柄，继续在角落里隐匿。
混乱中，孩子的哭声从门外传来，房间内的紧张气氛瞬间提升了好几个级别。
“叶五！”一个男子带着一个细小的身影走了进来，那张稚嫩的脸庞正是离离。
叶五看到他们，狠辣地抓着手中哆嗦的哲尔德，嘴角终于扬起今晚第一个笑容。
而荣宁则将手中的刀子紧贴在青帮堂主的颈项上。他血迹斑斑地看向瑟瑟发抖的离离，紧握刀柄的手指微微颤抖。
哲尔德的后脖子被叶五拽在手里，他跪在地上，半张脸肿着，半张脸被打开了花，语句含糊地骂道：“叶五，你他妈疯了？！他是青帮的人啊！你怎么问都不问直接开干？！”
“我做事一向这样，”叶五手一紧将哲尔德提高一些，自己偏头先吐出一口鲜血，才道：“这两年悠闲日子过惯了，手生了不少。”
“把人给我，我既往不咎。”叶五说着手又放开，哲尔德双手趴在地上看上去就是条丧家之犬。
“玉玺呢？！”挟持着离离的男人问。
“不知道，”叶五丝毫不把对方放在眼里，仿佛那人对他毫无威胁。
“本来你们说几句好话，我还能帮你们找，现在，哼，”叶五冷笑着，用枪拍了拍哲尔德的脸，“要脸不要啊，帮日本人拿老祖宗的东西。”
“不是你先卖的吗！”哲尔德怒吼。
“我他妈卖了吗？”叶五反问他，“哪儿呢？我们店卖的一直都是其他东西，而且签了对赌的文书，怎么？忘啦？”
“老实说，这孩子我很喜欢，但是你们别想着用她来威胁我，你们要是敢动她，我绝不会放过你们的家人。”叶五看着门口又站上来的那些打手，瞳孔里闪着寒光，“自己掂量着办。”
抓着离离的那个男人，原本进来看到一屋子的人现在半数都没了声音，腿就发软了，这会又被叶五拿家人威胁。
荣宁手中的青帮堂主冲手下咆哮道，“怕什么！我们的人就在门口，叶五，你今晚根本走不出庆合堂！你说的对，玉玺可以慢慢找，今天青帮要的就是你的命！”
随着话语的落音，楼下传来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不一会儿，长廊上就被一大群人充满，门口也闯进了好几个身穿绸缎长衫的打手。
“哲尔德，我们旗人的事儿，你又是带日本人又是带青帮，你们老旗主要是泉下有知都被你气活过来。”叶五咳着，把口中的鲜血吐在地上。
哲尔德阴毒地笑着，无力但眼中怨愤十足的说，“旗人？祖宗自己的脸都不要了，被赶回了满洲，我还要什么脸？！”
“叶五，你现在放了我，我可以把那孩子和你女人放了。”青帮堂主在荣宁的制服之下，侧眼看向叶五，脸上充满了杀意。
叶五却微微挑动着嘴角，语气轻柔地对离离说：“离离，叔叔们和你玩游戏好不好？”
离离的大眼睛闪了一下，泪花在眼角闪烁，似乎随时可能落下，她颤抖的手从旗袍内袋里取出一段绸缎，蒙住了眼睛，小手在脑后笨拙地系了个结。
抓着离离的打手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耳边就听一声枪响，他的脑子瞬间被一颗子弹穿透，手虽然萎软下来，但仍紧紧地握住离离的衣领。
那边，荣宁手起刀落，青帮堂主的脖子上立即多了一道深深的血痕，他像丢麻袋一样随手把他抛开。
叶五在荣宁动手前就已极速冲向离离，但他和荣宁的重心并非离离，而是那些挡在走廊上，形同人墙的打手们。
两人同时在同一点爆发，利用强大的冲击力，瞬间将走廊上的十几个人以及他们自己一起撞断二楼的栏杆，人群带着他们，从二楼高处掉了下去。
离离的双眼遮蔽在绸缎之下，小小的身躯僵硬在原地。
她的耳边只回响着凄厉的叫喊声，一瞬间，她感到四周仿佛成了无尽的虚空，空荡荡的，留下她孤独地面对未知的恐惧。
柯小禾赶紧从隐蔽的角落出来，急忙抱起离离准备逃走，可下面混战一片太危险了，她只能再退回满是尸体的包间内。
心理一边祈求叶五和荣宁可千万别死，一边咒骂徐以秾为什么该出现的时候偏偏不出现。
忽然屋中一片尸体中摇晃着站起一个黑影，冲着柯小禾走去。
柯小禾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转头对上这黑影面孔的瞬间，一记耳光打的她摔倒在地。
“离离，躲一下！别被抓到！”柯小禾顾不得脸的剧痛，赶紧提醒离离。
离离应声，在哲尔德伸手要抓住她的刹那，如小狐狸般灵巧地溜走，显然她对“摸瞎子”的游戏已经玩得驾轻就熟。
受了重伤的哲尔德根本无法在一个黑暗满是障碍物的房间里抓到这么一个灵活的小女孩，这为柯小禾赢得了时间。
她看准机会，侧身飞扑过去，如同上次一般，两腿紧紧地缠绕在哲尔德身上。
一只手牢牢揪住他的头发，另一只手举起刀，毫不犹豫地向他的脸部捅去。
哲尔德发了狂，反手就将柯小禾从他背后抓住，用力地向地面摔去。
柯小禾感觉自己就像从高空直接甩下，内脏和骨骼都在剧痛中断裂。她咳嗽着转头，视线模糊中看见，哲尔德已经抓住了离离。
她咬紧牙关，竭力忍住胸口钻心的痛，又向哲尔德冲去，他只是随手一推，她的头颅重重撞击到了桌角。
这一撞，让她的记忆瞬间回到那天在回北平的路上，那时和离离哭得天昏地暗，那是她哭着要徐以秾留下来的孩子啊！
柯小禾头眼昏花的不知道哪里来的劲，硬是撑了起来，再冲过去，哲尔德似乎没料到柯小禾的坚韧，又见她这副样子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抬起脚要踹。
忽然柯小禾借力跳上一旁的凳子，整个人猛然纵跃，举手向着哲尔德的另一只眼睛刺去，然后她凶猛地在眼窝里旋了半圈，随即拔出。
带出的不光有血，还有一颗完整的眼球——“离离，继续跑啊……”柯小禾虚弱地对她说。
离离依然是蒙着眼睛，她哭着双手张开根本不知要往哪里跑。
发了疯的哲尔德伸手没有抓到离离，却紧紧攫住了虚弱待毙的柯小禾，他一拳打到她的肚子上，抢过刀子差一点就扎到她心口。
柯小禾痛苦地弯着腰，挤出最后一丝力气哭叫着把刀子拔出来，双手扬起血淋淋的刀尖，通红着双眼，也要反扎回去。
突然，哲尔德向后一震，被一股力量推到一边。
令人眼花的刀光闪过，柯小禾看到叶五跪压在他的脖子上，高举的手中闪烁着断刃的寒光。
人在痛苦的摧残下会发出悲惨的呼叫，但死，是那样的安静无声。
叶五的刀尖下去的刹那，哲尔德几乎同时，沉重的头倾斜一边，那个空荡荡的眼窝死死的对着柯小禾。
叶五把哲尔德的尸体踢到一边，然后他自己也倒了下去，手中的刀子掉落在地面，鲜血像水一般在地面扩散。
柯小禾擦掉眼角的血，看到叶五平躺着，口中咳出阵阵鲜血。
她吓得爬了过去，哭着喊他的名字，叶五虚弱的摇着手，“别嚎了……没死呢……”
柯小禾仰着头大哭起来，她也疼啊，但是看着叶五这副惨样，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痛已经无关紧要了。
叶五忽然转身，撑起半边身体，大口呕吐着鲜血，人有多少血经得住这么吐啊。
“你还说死不了……”柯小禾更害怕了。
“走，”叶五抓住柯小禾的手腕，把她推开，“带离离走，去找徐以秾。”
“你要去医院啊！还有荣宁——”
“走！”叶五忽然发怒，面色惨白。
柯小禾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这么生气，但叶五的话从来不会出错，她起身找到躲在柜子后的离离，刚要出去。
就被堵了回来，楼梯下聚集了更多的暴徒，他们互相看了看，发现只是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就慢了脚步，但楼梯短小窄狭，几人即刻就上了楼来。
叶五擦掉脸上的血，看了看柯小禾，缓缓说道：“到我身后去。”
“叶五……”柯小禾把离离抱在身前，紧紧的保护着。
“五爷，青帮最重英雄，和你的妻儿说最后一句话吧。”带头的家伙一脸阴鸷，对叶五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对你心服口服，是条汉子！旗人要都像你这样，我们不可能接手。”
叶五咳出一口血，笑道：“来吧，旗人什么样用不着你说。”
“果然是汉子，死都不求我，拉着老婆孩子陪葬？”
“我求你，有用吗？”叶五的话还没落，人就像一头野兽一样冲了上去。
柯小禾绝望地紧闭着双眼，耳边枪声的爆鸣让她心脏扑通直跳。
她感觉这场死战似乎永无止尽，每击败一批，便又有新的一批压上来。
她甚至开始想，或许死亡更简单明快些。
门口忽然传来整齐有力的步伐声，紧接着是和那□□声音截然不同的枪响。
一队军士整齐地站在门口，他们冷硬地端着长枪，瞄准了室内的所有人。
青帮的人赶紧停了手，叶五打倒三四个，又拽着一个倒了下去。
士兵们扣动了扳机，烟雾快速地在枪口消散，几乎在瞬间，房间内的所有人都倒了下去，面朝地面。
有人抽搐，士兵又补了几枪。
士兵们让出通道，从他们的身后，徐以秾走了进来。
他走进包间，从一片狼藉中找到柯小禾与离离，他半跪在两人身前，温柔地将她们拥入怀中。
“叶五……还有荣宁……”柯小禾忽然回过神。
徐以秾转身向后一挥手，马上有两个医疗兵跑了进来蹲在叶五身边。
“荣宁已经送去医院了，你放心，这里交给他们。”徐以秾把柯小禾扶起来，发现她身上的伤。
发现伤口并不深后，才稍稍地松了口气。接着，他温柔地抱住柯小禾，一个士兵则上前抱起离离，刚准备揭开离离眼睛上的绸布。
徐以秾马上阻止他，说：“离离，我们回家的路上玩个游戏怎么样？”
离离早就听到徐以秾的声音，此刻她才亲热的喊了一声，“爸爸，叶叔叔和哥哥……”
“他们没事。”徐以秾说完带着柯小禾走出了屋子。
趴在士兵肩膀上的离离，偷偷掀开绸布的一角，露出一只眼睛在屋中四处寻找。
叶五躺在地上朝她笑着挥挥手，在柯小禾与离离都出去后，他才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血如溅开的红酒，染满了他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