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8 章
“你送我这来算怎么回事？”叶五不满地对柯怀思咆哮，“你是嫌我太平日子过久了是吗？”
“看着她，我最近忙。”柯怀思深吸一口烟，把烟呛进五脏六腑，心浮气躁的说。
“她又不是我老婆，我看得着吗？我不管这破事。”叶五拒绝。
柯怀思踢开一把太师椅，朝叶五吼道，“看不住也给我看！不然我把你的产业全他妈封了！”
“你……你得讲点理吧，你——”
叶五的话被副官的到来打断，副官面色焦急，上前对柯怀思报告：“我去警察厅问了，那帮学生被警备司令部接走了，慕秋小姐也在其中。”
柯怀思忽然冷笑起来，随手将抽了两口的烟扔到一边，叶五赶紧上去给踩灭了，心疼地说，“我这一屋的古玩字画你小心着点！”
转头看见柯怀思满脸愤怒，上去勾住肩膀，调侃道：“我说什么来着，青出于蓝了吧。”
“滚！”柯怀思推开他的手臂。
叶五又黏上去，说：“你抓人家老婆，人家抓你老婆，天经地义啊。”
“给我闭嘴。”柯怀思转头警告叶五。
副官说：“我这就去警备司令部要人。”说完转身就走。
“回来！”柯怀思呼出一口气，“不用去。”
副官一脸困惑，叶五骂他：“你们这么闹腾，明儿报纸肯定大版面，新派军阀为抢女学生大闹警备司令部，还要不要脸了？”
“可是，慕秋小姐那里……”
柯怀思抬头制止副官的话，做手势让他退出。
晚上，叶五特地叫了一桌子好菜给兄弟洗尘，可柯怀思只喝酒，菜一筷子不动，正烦闷呢，叶五忽然看到一个穿着蓝色短旗袍，下身穿着黑色百褶裙的女学生走进院子。
抿到唇边的酒杯停住了，一时间看入了迷。走的近了才发现，这位女学生有点不像学生，浑身上下怎么透着一股成熟的风韵。
再看，哟，这不熟人吗！
慕秋冷着脸走了进来，柯怀思背对着门，没有察觉她的到来，正准备再斟酒。突然间，一声清脆的响声，手中的酒杯被狠狠地拍在地上。
碎片四散飞溅，酒液溅得满地都是。柯怀思的怒气在他转身看清来人的一瞬间便消失了。
\"慕秋！\"柯怀思急忙起身，想将她拥入怀中，然而她却死命地抵抗着，狠狠地把他推开。
连叶五都能感受到慕秋全身的僵硬和愤怒。
“你还好吗？”柯怀思满心关切，他对慕秋的行为没有半分恼怒。
“你为什么抓人家？”慕秋直截了当地质问道，言语之中满是愤慨。
柯怀思深吸一口气，道，“她是——她是我柯家的人，我要对她负责。”
“她是成年人！”慕秋大声斥责，“她就算是你女儿，她也成年了，她结婚了，她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不需要你的看管和教育！”
“你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无论你们之间有多少秘密，柯小禾作为成年人，已经选择了自己的人生，她有权利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慕秋直指柯怀思，“你对她可以提点可以照顾，但不能强迫她走你为她选择的道路！”
“好，既然你这么明白，那你也肯定明白未来会怎么样。”柯怀思表情开始变冷。
慕秋怔住了，她嘴巴张了张，难得的陷入沉默和纠结，“那也是她的选择，就像我的选择，”说着，她看向柯怀思道，“无论如何我都会为自己负责，我认识柯小禾，我觉得她和我一样。”
“她和你不一样。”叶五忽然插嘴道。
正争吵的两人这才意识到在场还有第三人，慕秋马上转头看向叶五，说：“人和人当然不一样，我见过柯小禾，她非常有自己的思想，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为了穷人开办工厂，还办了选美大赛！帮助电车公司运营！她的思想又开放又积极，这样的新女性完全可以为自己负责！”
“你确定？”叶五一手托着头，边品酒边上下打量慕秋。
“我、确、定！”慕秋说着拿起桌上的酒壶一股脑的对着叶五泼洒过去。
浇了一头一脸的叶五没生气，只是拿起手边的帕子随意擦了擦，对慕秋说：“她在后院第三间房。”
慕秋听后转身跑向后院。
“你！”柯怀思皱眉。
\"你能拦得住吗？\"叶五把兄弟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为他斟满一杯酒，劝慰道：\"孩子长大了，我们应该放手，徐以秾对小禾真的很好，我都不担心，你又何必操心？\"
见柯怀思沉默不语，叶五继续问道：\"难道当初你把小禾嫁给他，是想用来牵制他的吗？\"
\"当然不是，\"柯怀思摇头，\"当初我只是想让小禾在这里有个依靠。\"
\"现在这个依靠不好吗？徐以秾已经独当一面，得到军部的重用，还得了军长的钦点，这难道不好吗？这次回来肯定会被提拔，前途无量，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好的。\"
柯怀思摇着头说：\"打济南的时候，他单兵作战的风格太强势，死伤惨重。本来已经离间成功了，完全可以围困，但是他坚持强攻，不给晋军投降的机会。\"
“然后呢，我记得隔天报纸就发文，张学良东北军正式参战了。”叶五说。
“百姓呢？”柯怀思说：“他冒然出击，最深受其害的是无辜的百姓！在他眼里，百姓的生死并不重要。而且，东北军被调去前线，那边界的百姓又由谁来保护？”
浅浅地呷了一口酒，叶五说，“不打仗百姓的死活就有人管了吗？你是军人不是救世主。”
“这不只是简单的战斗问题。”柯怀思双目紧闭，仿佛在尽力想寻找答案。
“那我问你，”叶五看着柯怀思，轻声说道：“他是不是想尽早结束这场战争？他是不是也在警惕日本人？他与你只是行事风格不同罢了，还是那句话，孩子大了。”
“保家卫国才是军人的底线！”柯怀思语气激昂，他的嗓音在房间里回荡，“他现在可以为了追求战术目标而无视百姓的生死，这样的行为早已超过了军人的底线！”愤慨中，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两人正说着，慕秋和柯小禾从后院走了出来，柯小禾换好衣服，气势汹汹的跑到柯怀思面前说：“你没有权利关着我！就算我姓柯你也没权利管我！”
柯怀思猛地起身，扬手要打，慕秋站到了两人中间，恶狠狠地与他对视着，“柯怀思你要干嘛？”
柯小禾仗着太奶奶护着，胆子明显变大了，她藏身在慕秋身后，毫无顾忌地冲柯怀思喊叫：“你别把我当小孩子管行不行！之前你为了不让我和叶五一起还把我从船上抓回来关教堂，现在又不让我和徐以秾在一起，我又不是你的玩偶！想怎么摆布怎么摆布！”
“你不知道你是谁是不是？你不知道你的命怎么来的是不是？！”柯怀思在怒火的煽动下，同样情绪冲动，原本扬起想要打柯小禾的手，硬生生地拍在护着小禾的慕秋头上，将她推开，“你最近身子变这么差没想过原因吗？”
“啊？什么原因？只要你俩不出幺蛾子我就身体倍儿棒！”柯小禾又躲到叶五身后。
叶五起身拦着柯怀思，点着他说，“不像话啊，当我面打我们家丫鬟是不是？”
“你们——”柯怀思怒火中烧，“你们不明白。”他捏紧双拳，却无法找到合适的措辞。
柯小禾这时从叶五的身后走了出来，她的情绪已经平静了，站到柯怀思面前，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太爷爷，坚定地说：“我想过了，我爱徐以秾，我要和他在一起。”
柯怀思瞳孔微缩，他被无奈所裹挟，勉强挤出声音：“你并不了解他，他……”
“一个人的所有面孔我或许了解不完，但我只要了解他对我怎么样就够了，我和他是在一起生活又不是尔虞我诈。”柯小禾打断了柯怀思的话，眼神坚定。
“柯小禾！”柯怀思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声音在封闭的房间里回荡，“你今天从这里出去，就再也不是我柯家的人了。”
柯小禾忽然心中一痛，她竟然又一次被抛弃了……她向后看了一眼柯怀思，他的眼神似曾相识，里面充满了失望、困惑、痛苦与摒弃，而柯怀思身边的慕秋，此刻不禁让她想起了逝去的母亲。柯小禾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
她静静地说：“或许，我从出生开始就不该姓柯，这个姓氏，我还给你。”
忽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柯怀思身上，过了许久，他终于颔首，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其中包含了太多的无奈：“好，我再也不插手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
两人同时扭头向着不同方向走开，在柯怀思身后，慕秋挣扎着赶上了他的步伐，而叶五则迅速地冲出了房门，握住了柯小禾的手，“何必呢，一家人别闹成这样。”
柯小禾强忍住眼中的泪水，艰难地说，“我和他……也没那么亲。”
“那和我呢？咱两总亲吧，”叶五手拍了拍她的头顶说，“还是那句话，徐以秾要是对你半点不好，就回来找我，知道吗？”
一种暖意弥漫在她心头，柯小禾眼眶含泪的看着叶五。
“怎么，又对我动心啦？”叶五的调侃化解了柯小禾的一些悲伤，惹得她笑了起来。
柯小禾在叶五的陪伴下从门内走出，一眼就看见了南纸店门外站立着的徐以秾。
他站在夜色与灯光的交界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中显得孤独而沉默。
徐以秾心中的不安和紧张在他看到柯小禾走出来的那瞬间稍微缓和了一些。
他知道，这样做能让柯小禾从柯怀思的监护中脱出，但同时他也清楚，那也意味着他们要割裂原有的关系。
可是他别无选择，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没法和柯怀思抗衡。
差的太远了。
叶五默不作声，只是瞥了柯小禾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徐以秾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她。他可以明显感觉到，她在他的怀中轻微地颤抖——她在无声地哭泣。
院落中的气氛一片死寂，周围的枯枝在冷风中摇曳。
寂静之中，徐以秾抱着柯小禾，低声道：“抱歉，我不该这么急的。”
“我被赶出来了，”柯小禾忽然泣不成声，“我又被赶出来了，我不姓柯了，我连姓都没了……”
与徐以秾预料的一样，他自责地抱着柯小禾低语安慰：“长官只是一时生气，我会去请罪，这件事其实和你无关的。”
“不用！”柯小禾抬起湿润的眼眸，气道，“你又没做错为什么要去请罪？柯怀思也太霸道了，谁都要按他的意思做事，不然就要教训，哪有这样的人！”
徐以秾将柯小禾带入怀里，用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顶，低声说道：“小禾，除了你，我再也没有别的了，我爱你……”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微不可闻，比轻拂过枯叶的秋风还要细软，那些深情缠绵的话语藏了进风声里，飘向了北平那冷峻幽深的夜空。
那是一个繁星点点的夜晚，是一个充满期盼却又望不到尽头的黎明。
柯小禾眼皮发沉，她在徐以秾的怀里困意袭来，她想着自己还有事业，工厂、电车公司、还有离离，说起离离。
“以秾，我跟你商量个事，我想让离离跟着叶五去法国留学好不好？我知道你不喜欢叶五，但是他对离离很好的，而且我觉得这里的世道太不稳了——”
“好。”不等柯小禾说完，徐以秾就答应了。
柯小禾愣住了，她本来还准备一大堆说辞来说服他。徐以秾抬起头，看着月光下的她，一笑之下，忍不住亲了过去。
他温柔地托起她的下巴，将他的唇印在她的唇上，舌尖带动着深沉的爱意，直至柯小禾呼吸变得急促，想要逃离。
但他的手掌一直在柯小禾的后脑处，将她稳稳地按在自己怀里。
“你……干什么……”柯小禾双手将他推开，大口地喘息着。
“抱歉……我……”徐以秾稍稍愣了下，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的不妥。
他此刻就像一个初涉情场的少年，胸怀里热烈爱意让他看上去既青涩又真诚。
柯小禾心中淤积的难过被他的举动冲淡了。
她看着他，微笑说：“我们是夫妻，干嘛老是抱歉来抱歉去的。”
“夫妻，”徐以秾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这两个常见的字，在他以往的时光里并不曾引起多少注意，现如今在柯小禾口中却如此美好。
他宣誓着他的所爱，“是啊，我们是夫妻，你是我的妻子。”
他再次低语，唇又不住地在她殷红的耳垂上游走。
“可是……我不想吃那个药了。”柯小禾摇头，她不喜欢昏昏沉沉被动接受的感觉。
徐以秾吐出一口滚烫的热气，紧紧的围住她，为难道：“这个…”他长吁一口气，：“那让我再研究一下。”
中原之战的大胜，全军有了难得的休整期，这也给了两人难得的世界，慢慢享受彼此的爱意。
他们踏访了各处名胜，从热闹的动物园到冷清的故宫，再到落寞凋敝的皇家园林，她的每一个惊奇的表情，他都细心地铭记在心。
她所向往的地方，他都乐意带她前往。
柯小禾明白，自己享受的不仅仅是贵宾级别的待遇，她是在皇家刚刚退下的舞台中享受了特权的待遇。
徐以秾还特地请了一位精通古代史的年轻专家，边走边向她讲解历史背景和岁月打造的故事。
但最大的遗憾是，柯小禾没去帝陵，因为那里过于寂静了，实在有点吓人。
游览了数日的名胜古迹之后，她才想起来厂子和电车公司的事来，这两天不在家，电话都找不到她人在哪里。
幸好叶五和吴云一直在帮她处理事务，没出什么大事。
她与吴云相约在工厂外见面，因为徐以秾这身军装看着实在扎眼，不知道的还以为厂子出什么大事了。
吴云一见也是被吓到了，局促的不知道手要往哪里放，整个人僵硬的说不出话来。
徐以秾瞥了吴云一眼，递给他一根烟。吴云不知道为什么，僵硬地接过烟，凑着徐以秾的打火机点燃，却被烟雾呛得咳嗽了好一会儿。
柯小禾奇怪地问他：“你也开始抽烟了吗？”
他点点头，然后眼泪直流的使劲摆手。
徐以秾淡淡的笑着，向他感谢道：“平日里多亏吴先生的帮衬，如果小禾有什么疏漏，还请吴先生不吝赐教。”
吴云咳嗽的脖子涨红，眼里含着泪水，显然被呛得不轻。
“你走的时候来我这里一趟，我有礼物送你。”柯小禾说。
徐以秾似乎闲聊般的问，“吴先生要走？”
“噢，他要回乡成亲啊，”柯小禾挽住徐以秾的手臂，“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封一个大大的礼包？”
“应当的，”徐以秾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中满是宠溺。
他转向吴云，轻声问，“吴先生祖籍哪里？”
柯小禾愣住了，吴云咳嗽猛然间停住，他们两人眼睛直直地盯着徐以秾。
“你问这个干吗？”柯小禾瞪大眼睛，带着一丝警觉。
“噢，世道不稳，吴先生此次回乡想来差事也是难寻的，我可以托人为先生与您夫人谋份公差，不至于大富大贵，安稳度日是绰绰有余的。”徐以秾温和地解释道。
“不用了！人家是老师，用不着你操心。”柯小禾立刻替吴云挡住，吴云感激地朝她看了眼。
柯小禾看着吴云紧张不自在的样子，开始后悔让他与徐以秾见面了，匆匆问了几句厂里急需解决的事后就让他回去了。
回家的路上柯小禾还在想着先前的事，她挺后悔的，不该让这两人见面。爱情冲昏了她的头脑，她居然让一个国民党中央军的参谋和我党没什么工作经验的小同志见面。
她对政治实在太不敏感了。
“想什么呢？嗯？”徐以秾轻声问她。
“没……我饿了！”柯小禾赶紧岔开话题。
“你才吃了八个包子。”徐以秾无奈的把手里拎着的包子给她看，“心神不宁的，放心吧，我不会怎么样他的。”
“你看出来了？！”柯小禾脱口而出，立马又捂住了嘴。
“我是军人，党派纷争不关我事。”徐以秾淡淡地说。
“吓死我了……”柯小禾拍着胸口。
“不过他还是趁早离开北平的好。”
柯小禾不解，“你刚才还说你不管这些事的。”
“这场仗打完了，接下来肯定就是清剿，”徐以秾看着柯小禾道，“至于清剿谁，不用我说了吧。”
“反正和我没关系，吴云他们也要走了，我不参与这些事。”柯小禾说得非常公开透明。
她的坦然让徐以秾有些愣住，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吴云是怎么都想不到你转头就能把他们给卖了。”
“别污蔑我，我可没出卖他们。”柯小禾立刻否认，语气中满是坚定不移。
“本来我只知道吴云，可你一直说\'他们\'，让我都不知如何接你的话好。”徐以秾笑着，动作轻柔地将她揽入怀中，揉了揉她被风吹乱的头发。
柯小禾抬起头冲他皱了皱鼻子，徐以秾低头温暖的唇印在她的额头上，甜蜜的触感让她心跳加速。
一片枯叶耐不住冬日的孤冷，从树梢倏然落下，落在了柯小禾的头顶，突如其来的可笑情景让两人都愣住原地。
片刻后，柯小禾忍不住大笑起来，开朗的笑声弥散在空气中，来往的裹着厚重冬衣的路人不住的看着两人。
徐以秾看着她的笑，眼泪在她的眼角闪烁。
他曾在一场战役后的死寂，或者是在耗尽力气的疲乏之夜，都没有能像现在这样，一个笑，就能让他全心投入松懈下来，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柯小禾笑累了，依在他的肩上，一股暖意沿着她的鼻息，洒满他的颈项，让他感到一股从内而外的莫名的安心感。
“只要你在，我就没什么害怕的。”柯小禾说道，语气柔软，每个字眼都透着深深的依恋。
情绪在徐以秾的心中滋生，看着她安静的依赖在自己怀里，徐以秾也低声回应，“只要你在，我也没什么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