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星星
小区最北边的那排洋房是最后交房的，从组团的景观可以看出，这开发商到最后确实是没钱了，周围绿化做得那叫一个糊弄，邢灵坐在北向的飘窗上向外看去，直接就能俯瞰围墙外的待拆区。
如今那里断井颓垣，虽然曾经也未能姹紫嫣红开遍。
当初邱老爷子放着好好的楼房不住，带着小孙女来到了这片早已搬空的待拆区，捡了一处还算完整的屋院住下，这一住，就是两年多，邢灵曾日日俯视着那小院里发生着的一切，爷孙俩的喜怒哀乐日日在眼前上演。
邢灵确定今晚并没有看见团团，哪怕是在老爷子的尸体被抬走后，雪地里也不曾有团团的踪迹，她径直推开门重新回到风雪之中，身后王川还在叫着让她明天再找，邢灵充耳不闻，直接向待拆区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刚走两步就觉身上一沉，什么东西被披在了身上挡住了刺骨的寒风，邢灵扭头一看，是一件黑色的大衣，喘息间还能闻到一股浓重的烟味。
“凑合穿吧，“身旁的老珀伸手将那大衣的衣领紧了紧，随后将扣子一一扣上，“这是王川的制服，我看那小子不愿意出来，就顺手拿着了。”
邢灵任由老珀帮她整理着衣服，没有血色的双唇哆嗦地微张：
“这种时候，按照正常的剧情发展，你难道不该把自己带着香水味的外套给我吗？”
老珀闻言多少有些差异，待系好最后一个扣子才抬头看着邢灵，轻轻地哼笑一声：
“我可没有演偶像剧的癖，也没有要风度不要温度的闲心，更不喷香水，只是今天连遭两事，你这心中郁气早已充满，如果还不好好保护身体，只怕不到明早就得病倒，王川这外套确实该洗了，但好在够厚，凑合穿着吧。”
邢灵闻言并无异议，她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抓着老珀的胳膊，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上了老爷子白天走过的路。
这一片早该拆了的区域自是无人清扫的，不断的大雪早已将老爷子白日留下的脚印重新填充覆盖，只是邢灵总有种尚能感受到那些脚印的错觉，每走一步好似都能觉出脚下的深浅，邢灵走着走着，胸中那被压抑的悲伤就这样在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中慢慢泄露出来，泪水慢慢盈满眼眶，满到眼眶无力框住它们，最终无声地划过脸颊，落入雪中。
渐响的呜咽最终突破了风声的禁锢，加入了自然之声的合奏中，老珀听着邢灵从呜咽转为抽泣，从抽泣发展到不再掩饰的悲哭，他没有停下脚步安慰，也不曾转头看向邢灵，只让她的手穿过自己的臂弯，使她能挽着自己继续慢慢前行。
邢灵在泪水中花了视线，她短暂地丧失了对时间和距离的感知能力，待感觉自己终于停住脚步的时候，邢灵双目一眨，最后两滴泪水的滑落还回了清晰的世界。
清晰的世界里有那熟悉的院子，那院子里亮亮堂堂，在房门前还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邢灵一惊，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老珀拉住站在了原地。
“您好，您是邱老师的弟弟？”
邢灵听到老珀在问，方才瞬间猛提的心脏这才落下一些，她注视着那个老人，看着他与老爷子面容有着六七分的相似，远远地看去确实会让人恍惚。
那老人并不答话，只是满脸戒备地看向邢灵和老珀，眉头紧皱间浑身散发着戾气，与邱老爷子清和的气质天差地别，如此，这老人在邢灵眼中再无被错认的可能。
见老人没有答话，老珀又问：
“是警察给您打电话来让您处理邱老师的后事？”
这回老人反应得倒快，却也只是点头外加一声“嗯”，“嗯”完后见老珀又想说什么，便抢先一步大声说：
“我们家的事，我来处理就行了，太晚了，你们回去吧。”
老人说完就紧盯着老珀他们，显然是要撵人走的意思。
老珀也不想多管闲事，只是他还记着邢灵执意要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只是四周一片静悄，未能听得团团的叫声。
正想着团团也许并不在家里，就听身后一阵脚步声，老珀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王川“哇啦哇啦”的声音吵了满耳朵。
“哥！姐！我在值班室里待着害怕，我还是跟你们在一起吧……”
“行，没问题，你小点声。”
老珀快速打断他聒噪的叫喊，刚想再问问那老人有没有看到一条小狗，可未等开口，就见那老人已经转过身去，踮脚伸手在门框上摸来摸去，似是在找什么东西。
老珀心里清楚，他应该是在找钥匙，自从团团走后，老爷子住家再没防过人，不论是院门还是屋门，锁的钥匙一律往门框上放，按老爷子的话说就是屋里也没什么要紧的东西，就一个糟老头子和一条狗，狗还日日跟在身边，也没啥好防的，因而有时竟连锁都懒得按上，只挂在那里意思意思罢了。
老珀眼尖，隔着老远都能看到那门锁只是合上了而已，并没有被按死，可那老人心急到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急躁，竟也没发现门没上锁，他摸了半天都没能摸到钥匙，最终气急败坏地一脚踢在了门上。
着一脚却惊出了屋内的狗叫，团团惊恐的叫声尖锐地响起，闻得团团还在屋里，老珀和邢灵同时松了口气，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前走去。
一旁的王川“诶”了一声，见两人并不搭理他，只好悻悻地跟了上去。
那老爷子还在那暴躁地踹着门，一扭头看见老珀他们居然还没走，张嘴就想破口大骂，奈何老珀没给他这个机会，一伸手直接拿下了虚挂着的锁。
邢灵非常确定老珀的心里肯定在偷笑。
见门根本没锁，老人瞬间没了脾气，估计此刻他自个儿心里对自己也是无语，白费那么大的劲让这些小辈看笑话。
门一开，方才一直躲在门后不做声的团团飞快且精准地跑到了邢灵的脚边，抱着邢灵的小腿就往上跳，嘴里急得哼哼唧唧的，邢灵没犹豫，直接弯身将团团抱了起来揣进了大衣里。
团团埋在邢灵胸前就瞬间安静了下来，不管也不顾屋里来了哪些人。
找到了心事所在，邢灵感到了一丝难得的轻松，她抬头看向老人，见老人已经开始满屋乱翻，她权当看不到，只问：
“大爷，这狗您应该也不稀罕，我们这便带回去了？”
老人头也不抬地冷哼一声，随意挥了挥手，没好气地骂道：“一只小畜生，有什么好的，白吃人饭的东西。”
听老人这么说，邢灵刚想着可以带团团回去了，就看老人接着伸出一只手掌晃了晃。
“你要就五百卖你。”
邢灵闻言没犹豫，直接用胳膊肘碰了碰老珀，示意老珀给钱，没想到老珀摇了摇头，也伸了两根手指出来，嘴上也毫不客气：
“土狗也敢卖五百，你去抢好了，二百，爱卖不卖，不卖你就自己留着养。”
老人闻言诧异地扭头看向邢灵，邢灵眉头一挑，明白了老珀的意思，直接伸手把团团掏了出来，示意自己同意老珀的意思：就二百，多了没有。
见两人对狗似乎也没那么上心，老人想着这小土狗按斤卖都卖不了几个钱，卖二百也算是找着了冤大头，嘴上便没干没净地同意了。
老珀直接冲着王川一抬下巴：
“小王，我知道你们今天刚发了奖金，是现钱，这样，你给大爷二百，我回去给你转二百红包。”
说完，便揽着邢灵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邢灵重新将小狗揣进了怀里，隔着大衣轻轻用手拍着它颤抖的小身体，嘴里低低地念叨着：
“你以后就跟着我们过喽，只是你不能再叫团团了，姐姐听着害怕，以后……你就叫星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