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衣装
正值寒冬时，北方的文玩市场也进入了淡季，热烘烘的暖气哄得一堆文玩天天嘎嘎大笑，裂得玩家们天天肉痛，如此，老珀店里的生意便随着气温的不断下降直线冷淡下去，每天都是门可罗雀。
好在老珀跟邢灵在旺季时赚了不少，加上政府补贴实体经济，每月的房租也低到可以忽略，所以两人选择了原地躺平，每天能赚多少全靠缘分，卖出一单就恭喜顾客结缘八万八千八十八元，有时为了缘分长存，还主动给施主，不是，给有缘人抹个零头，把八块给抹了。
即便生意做得如此随意且随缘，两人还是带着狗按时上下班，哪怕是躺平也要准时躺在商场里，说啥都不在家待着，如此敬业，让人敬佩。
关于约死社区那件事，邢灵是不想过多掺和的，但老珀势在必行，所以两人在躺平的日子里也分了工，老珀负责在工作室里戴着头盔躺，邢灵负责在展品区喝着奶茶吃着外卖看着环绕立体大电影躺，星星负责在邢灵躺椅底下枕着磨牙棒躺，分工明确，合作默契，让人佩服。
工作室里有独立卫浴，老珀便不常出来，啥事都在工作室里解决了，偶尔出去透透气，路过那躺着的一人一狗时，便会很疑惑地嘟囔一句：
“天天躺着，又没吃多少东西，你俩怎么又圆了？”
闻言，邢灵一言不发，默默地把吃完的外卖盒子往桌子底下踢了踢。
邢灵不去问老珀那边的进展如何，她知道有情况的话老珀会来主动跟她说，没说就是没进展。
事实上老珀确实也没什么进展，他跟邢灵不一样，本身没那么多好奇心，也不喜欢观察别人的生活，更不会主动关心别人的想法，虽然智商稳定在线，但缺乏同理心。
这就意味着老珀其实并不能真正理解身处泥淖中的人是个什么处境，也很难完全模仿他们的一切。
最终，还是老珀一脸沮丧地主动去寻了邢灵，求教她当初到底是怎么撞到那张网上的。
“啊？我以为你已经混进去了！”邢灵一脸诧异地看着老珀，“你也……这么‘聪明’的？”
“啊呀，莫要笑我喽，”老珀沮丧地搓着一头乱发，“快点帮帮忙，我在里面都跑了好几天马拉松了，天天到处转个不停，啥都没碰上。”
邢灵也是纳闷：“不能吧，整个过程我都讲给你听了，你哪怕依葫芦画瓢，这么多天也不至于一点进展都没有啊？”
邢灵的纳闷不是装的，老珀的郁闷也不是，只见他走到邢灵的躺椅前，状似虚弱地直接躺了下去，末了冲着邢灵摆了摆手：
“去吧，去帮朕看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朕累了，先睡会儿，你且去吧。”
瞬间气笑了的邢灵直接上前给了老珀一脚，嘴里阴阳怪气地“喳”了一声，在老珀连连的“哎呦”声中进了工作室。
事实证明，谁在外面躺着都会忍不住点外卖，邢灵进去才没一会儿，老珀看着看着电影就觉得腹内空空，急需往里面填点美食，点了主食又觉得吃完肯定会腻得慌应该来点水果，点完水果又觉得吃多了肯定会很困，于是又点了杯咖啡，点完咖啡又觉得应该配着甜点一起吃便又点了一块慕斯，点完慕斯又觉得……自己好像是点多了。
老珀随手把手机一扔，美滋滋地挺在那里等着美食上门。
第一架送餐机器人飞来了，放下餐后盘旋在老珀的脑门顶上滋儿哇乱叫：
“以下是老板留言：小灵灵你一天要吃几顿呐？还有，你这次忘记备注多加辣了吧？放心昂，你忘了哥可记着呢，都给你加了，变态辣！”
说完，机器人一扭屁股又嗡嗡飞走了，留下老珀躺在那里目瞪口呆，半天才想起来该怎么惨叫：
”啊啊臭厨子！她能吃关我不能吃辣的啥事！”
惨叫完才反应过来，邢灵啥时候点的外卖，自己怎么不知道？
接下来，其它送餐机器人到店时都附带了留言，让老珀明白了邢灵不光今天没少吃，怕是这两天都没委屈她自己的肚子。
“我说这几天店里老是有股饭味儿，还寻思着是五楼的味儿都飘过来了呢，”老珀一边往外挑着大块的辣椒一边嘟囔，“合着我在里面茶饭不思，丫在外面胡吃海塞。”
正嘟囔着就听一声巨响，邢灵推门而出。
老珀这第一块肉还在筷子上挂着没来得及被填到嘴里，就被邢灵吓得差点掉地上。
邢灵看着老珀面前摆着的一圈盒子里都红彤彤的，奇道：
“呦呵，你啥时候能吃辣椒了？”
老珀犹豫了片刻后便伸手把那圈盒子往邢灵面前一推，示意邢灵赶紧坐过来：
“给你点的，我只是想先尝尝。”
“啊？为什么？”邢灵拍拍圆滚滚的肚子，看起来还挺为难，“可我才吃完没多久……”
老珀没意外地点点头：“嗯，我知道。”
邢灵闻言怪叫一声：
“知道你还点！”
因着老珀在工作室里经常一待就是一天，吃饭全看心情，口味算是寡淡，偶尔还会去楼上堂食，而邢灵却是一闲下来就想吃的胃口，时不时还会点点爆辣菜下个饭，让她坐个电梯都嫌累，全靠外卖给续命，所以两人在店里基本吃不到一起去，都是各吃各的，今儿个看见老珀特意给她点了一大桌子辣菜，这可比老珀亲手给她做饭稀奇多了，邢灵心想这绝对得给老珀个面子，吃不动也得硬吃。
在老珀还在沉思着想理由的时候，邢灵已经抛却了疑惑，一心想着要给老珀面子，拍拍肚皮就直接坐了过去：
“没事，洒家还能吃！”
一时间，老珀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复杂，眉上皱着嘴上却要笑，他想劝劝邢灵千万别勉强，吃坏了肚子是没必要的，但邢灵抬手间早已白筷子进去红筷子出来，老珀话到嘴边便变成了：
“要，要来点冰的不？”
说着，顺手就把冰咖啡给递了过去。
把方才点的东西全部让给邢灵后，老珀又重新点了一遍，在点菜时还写了满满的“不加辣！”的备注。
过了一会儿送餐机器人们又陆续到达，这次店老板们都反应了过来，点单的不光是邢灵，应该还有老珀，于是老板们的留言又清一色地变成了“你俩怎么这么能吃”，“吃那么多都不长肉的”，“在店里开趴呢”之类的话。
老珀每每面不改色地接过餐，把餐放稳后就挥舞着苍蝇拍把送餐机器人客客气气地送了出去，动作之轻柔，看起来非常有教养。
吃得满嘴红油的邢灵还在一边呐喊助威，嘴里嚷嚷着：
“对，抽它，让丫碎嘴！”
听得老珀在心里直冒冷汗，以前怎么没发现邢灵还有这种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潜质。
等到老珀饭饱喝足而邢灵距离撑死只差一步之遥时，邢灵从吊柜里拿出了自己的头盔，跟老珀一人挺一个躺椅进到了元宇宙里，开始了复盘。
两人在元宇宙的小家里盘腿而坐，邢灵小嘴叭叭地从老珀的行头开始点评：
“你是故意穿这么破烂的？在元宇宙里体验乞讨的乐趣？”
老珀扯了扯自己的破洞裤子，手不自觉地抠着裤子上的破洞，把本就凉快的裤子抠得更加性感，他看了看裤子，又看了看邢灵，不解地问：
“这不，这不是为了显得惨点以博同情吗？”
邢灵摇摇头，低低吐槽了句：“确实没啥同理心。”
老珀显然是听到了的，他必然不服气，但也没有反驳邢灵的底气，毕竟他就穿着这身在各大相关社区里晃悠了好几天，别说坏人了，就连正常搭讪的人都没几个，他隐隐觉得自己确实想岔了什么。
见老珀不说话，邢灵知道他心里多少也有了数，两人坐在这里是为了探讨问题，邢灵虽然喜欢看老珀吃瘪，却无意让他难堪，即便心里已经乐得不行，嘴上却改了发笑的调调，多少正经了一些：
“我知道你是想要模仿那些现实中处在困苦里的人们，你在模仿他们的衣着、神态，想象着他们的需求。”
老珀点头：“嗯，是这样。”
“我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但不明白，既然你要塑造形象，为何只以旁观者的角度去观察外在，却不探求一下你要扮演的角色的内心。”
邢灵说着，伸手戳了戳老珀心脏的位置。
老珀的笑容顿时绽放在脸上，立马伸手捏了捏邢灵吃胖了的手指头，邢灵这几天肉眼可见的开朗和放松让他很是欣喜，所以他才能空出心思来认真地雕刻着人物形象，让现实中困苦的人们出现在华丽到虚幻的拟真世界里，他是用了心的，而此刻邢灵却说他没看到那些困苦身躯下的心灵。
此心用力却难知彼心吗？
邢灵微微笑着，继续伸着手指戳戳戳，问老珀：
“如果你在现实生活过得很不如意，迫于生计，每天只能穿得破破烂烂，浑身脏兮兮，走在路上也会因为形象的不佳而遭受不好的态度、不公的对待甚至平白无故的恶意，那么在纤尘不染的元宇宙里，一个连系统初装都是洁白衣裳的地方，他们为何还要让自己看起来如此不堪呢？更何况，穷苦的人内心未必不开朗，绝望的人很多并没有苦于物质，能用得起头盔的，哪怕是没有自己的头盔而是去元宇宙自助店里消费的人，他们是能买得起橱窗里那些朴实套装的。”
不知是不是邢灵戳得重了些，老珀忽然觉得胸口有些闷闷地发疼，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疼却变得通畅。
是啊，老珀叹了口气，心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想，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想活得体面，在这虚拟的世界里，即便得不到他人的赞赏和尊崇，能平凡地没入人群中，对于长年遭受他人异样眼光的人来说，已是莫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