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夫人
许见录怔怔,她愣在原地,缓过来后脑子里都还是懵的,他为什么要戴“一只鹿”的戒指?他为什么要给她看他的戒指?
许见录在后台检查模特身上的衣服时,脑子也没空下来,鹿?只能说许见录的联想能力很强,由一只鹿她可以由此联想到这个鹿是不是和自己有关系,毕竟大学时候路寻时总是喊她“鹿鹿”,但是还不等她继续往下想,她自己就掐断了脑子里的想法。
她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五年前的事情已经给她上了一课,人的绝大多数烦恼都源于想得太多,比如她想得太多以为路寻时对她是不一样的,比如她想得太多以为路寻时真的喜欢她。
台前响起主持人的报幕声,模特整理好裙摆走上t台,灯光闪耀,台上的衣服一点点呈现在观众面前。
模特摇曳生姿,入眼就是一片白底青花,幽菁高雅,作品以青花瓷为主题,将传统青花瓷花纹与现代礼服裙相结合。
第一套礼服是一件抹胸鱼尾裙,主样以凤纹和缠枝纹为主,将传统花纹融于裙摆,裙摆的地方还用刺绣绣上了一圈珠片,闪着若隐若现的光芒;第二套是经典立领传统旗袍,腰身内收,凸显曲线美,古朴优雅;第三套则是中式礼服,同样的将复杂的花纹显现于礼服上。
值得一提的是每件衣服上的花纹都是断裂的,看起来就像是碎掉的青花瓷,许见录将国风搬到了时装赛的舞台上,这是一次时尚与传统的碰撞,礼服上的国风气息呼之欲出。
看过前面各式各样或夸张或内敛的作品,陡然放上这样一件作品在台上,显然让所有人耳目一新,会场内都是窸悉簌簌的讨论声,底下的观众都拿起手机追着模特拍照。
模特走完秀,至此所有作品全部展示完,台下坐着的评委开始打分。
程睿的手不自禁抓上了许见录的手臂:“小鹿姐,我紧张。”
旁边的许见录像是在走神,她低低呢喃了句:“鹿的眼睛是蓝色吗?”
“啊?”许见录声音模糊,程睿听得不真切:“什么?”
许见录回过神来,她意识到自己刚才问了什么之后,她扯起嘴角笑笑道:“没事。”
在程睿看来,许见录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看上了就像是强迫自己抽离某种情绪之后的落寞,上次看到许见录这样的表情,还是在法国的时候,许见录丢了一条项链。
程睿看得出来她当时很慌张,跌跌撞撞地跑回去找项链,只是后来她回来的时候,手里什么都没有,程睿问她,她也只是和现在一样,扯着嘴角笑着说没事。
程睿还想说些什么,台前的主持人说话的声音打断了她,许见录握起程睿的手捏了捏,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主持人依次介绍了本次比赛的季军和亚军,“恭喜获得我们本次Gaultier时装赛的季军《绿意》。”
“亚军《初云》。”
台前的掌声震天,幕后却都安静极了,大家都在屏息等待此次比赛的冠军。
“接下来就到了最紧张的时刻,本次Gaultier时装赛的冠军是——”
主持人停顿了一下,吊足了所有人的好奇心后,主持人才朗声道:“《青韵》!”
“恭喜她们!”
掌声如雷,即使是程睿已经陪着许见录参加过了无数次比赛,也还是忍不住惊呼一声:“小鹿姐,我就知道你可以!”
尘埃落定,许见录也舒了口气,她微笑着提裙上台,待三位获奖设计师站定,主持人退至一旁说:
“下面让我们有请今天的颁奖嘉宾,Le cerf品牌创始人,路氏集团CEO路寻时先生上台颁奖。”
观众对于走秀结束后的环节兴趣不大,台下有人在小声聊天,还有一些已经准备离场,所以观众在听到路寻时三个字时都愣了下。
哦。路寻时。
等会,路寻时?
??路寻时!
全场哗然,一时台下的观众竟都忘了鼓掌,谁都没想到今天的颁奖嘉宾竟然是路寻时,黑暗里有人影晃动,直至那人面容出现在灯光下。
路寻时步伐不疾不徐,即使被全场目光凝视,他也没半分不自在,走路时比刚才台上的模特还要多出几分赏心悦目。
观众的目光成为天然的聚光灯,许见录看着礼仪引着他一步步走上台向她靠近。
路寻时接过礼仪手中的季军亚军奖杯,接过递出,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没有停顿。
直到他接过冠军的奖杯,那份属于许见录的奖杯。
他的手里拿着许见录的奖杯,眼睛看着她,许见录伸手接过奖杯,她看路寻时拿的轻松,便以为这奖杯很轻,接过来时没有防备,差点没接住。
路寻时伸手接了下她的手,两人手相碰的时候,一冷一热,许见录今日的礼服不挡风,就这么站了一会儿,手早就变得冰凉。
路寻时的手总是温暖干燥,而她的手脚总是冰凉的,大学的时候,每次路寻时站在宿舍楼下等她的时候,许见录总会偷偷跳到他背上,然后把手贴到他的脖颈处冰他。
路寻时总能精准无误地接住她,许见录就会问他:“冰不冰?”
“冰。”路寻时应她。
许见录会说:“就冰你。”
“嗯。”路寻时好脾气地应她:“给你冰。”
两人肌肤相触时,明显都愣了下,然后许见录就看见路寻时皱了皱眉,她敛了下眸,或许是刚回云芙,见到路寻时的频率也提高许多,她最近总是会想起以前的事情。
许见录是率先移开眼的那个人,路寻时还站在她面前,许久没有动作,台下的观众被挡住了视线,看不见发生了什么,都伸长了脖子往台上看,主持人刚要出声提醒,路寻时就说话了。
“恭喜。”嗓音压得低,只有周围的人听见了。
旁边的季军和亚军都瞪大了眼睛,当冠军还有这待遇,怎么没人说啊?现在要求重新比赛还来得及吗?
颁完奖,主持人说:“下面就把我们的舞台留给《青韵》的设计师许见录,有请她上台发表关于《青韵》作品的演讲。”
许见录接过主持人手中的话筒,她首先弯腰鞠了一个90度的躬。
“青韵这个作品的最初灵感是一个掉在地上的碎玻璃杯子,我的很多灵感都是源于生活中的小事,比起服装设计产业本身,我更倾向从生活中或者传统文化中汲取灵感,如果始终太过于追捧巴黎的服装设计,我们大家是不是都会沦为只会复制的工具?”
许见录一上来就丢了一个重磅炸弹,底下的人显然都被炸懵了,她的这句话不仅是打了众多模仿者的脸,更是打了许多国内知名设计师的脸,毕竟大家一直都是将巴黎视为时尚之都,跟着时尚之都的方向走肯定没错。
“服装服饰上的突破创新最本质的问题是我们的目光不应该只局限在一个地方,只有如此,我们的作品才不会停留在一个模仿的舒适区。”
“我希望我们能做的就是让世界看见中国美。”许见录的声音不大,却响彻整个会场。
先是第一声,随后整个会场内的掌声轰鸣着冲进许见录的耳朵里,仿佛要掀翻屋顶,台上的人,安静却又不失力量。
演讲结束后,许见录下台退到幕后的时候,她第一眼就看见路寻时,他背对着她,正在和他面前的人交谈,许见录看过去,路寻时面前的人是Lilia。
两人看上去关系不一般,Llilia面上的表情看上去很自然熟焾,而路寻时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频频侧目往旁边看。
下一秒,他就对上了许见录的目光。
路寻时把西装外套脱了,挽在手臂上,他只穿了件白衬衣,领口纽扣解开两颗,隐约可以看见锁骨线条,少了几分严肃正经,又添了几分随意慵懒。
许见录是见过路寻时穿白衬衣的,大学时候的他穿上白衬衣,气质干净,阳光落下来时温和了少年身上那股总是透着疏离的清冷。
现在的路寻时比起大学时候身上有了更多的烟火气,从前遇到与他攀谈的人,路寻时总能成为第一个结束话题的人,并不会出现现在这种更像是他在等对方结束话题。
许见录看见路寻时朝她勾了下手,他说:“过来。”
许见录站在原地没动,Lilia从路寻时身后看过来,许见录与她对视一眼,她抬步走过去站在了路寻时旁边,只不过距离拉得有些开。
路寻时仿佛没看出来她的退避,反而靠近她两步,许见录刚想说点什么,就感受到了肩上传来的触感,她侧目一看,路寻时把手臂上挽着的那件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他帮她把衣服拢好后,许见录的头发都被压在衣服下,路寻时伸手帮她挽出来,手上的动作专注又温柔,期间拇指好几次擦过许见录的脖颈,等她反应过来时,路寻时已经退回了刚才站着的位置。
许见录伸手准备把衣服扯下来,路寻时看出她的意图,淡声道:“披着吧。”
“外面冷。”
如果一个男人关心一个女人冷不冷,那他俩的关系肯定不简单,旁边的Lilia当了半天的背景板,终于出声道:“Eric,不介绍一下吗?”
Lilia的目光落在许见录身上,带了几分审视探究的味道。
许见录主动道:“Lilia老师您好--”
Lilia打断道:“我没有教过你什么,担不起老师这个称呼。”
业界称呼前辈都会称呼为老师,但是Lilia很明显的拒绝,包括她眼神里的审视探究,都不难看出她对于许见录的出现应该不怎么欢迎。
路寻时皱了皱眉,刚准备说话,许见录就继续说道:“前辈好,”
“我是许见录,之前看过您的很多作品,我很欣赏您的作品。”
许见录显然也看出来了Lilia对她的探究,至于这探究是出于善意的还是恶意的,她都无所谓,只是她不想和路寻时再有什么纠葛:“路总有心了,但是抱歉。”
“我不喜欢穿别人的衣服。”许见录话说的抱歉,手上的动作却一点都不客气,她动手将衣服扯下来,随意递给旁边的人,连眼神都没分出去半分。
别人?关系瞥得很干净,Lilia探究的目光转向了路寻时,路寻时脸上没显露出什么表情,Lilia看着他的薄唇动了动,耳边传来低哑嗓音:“是吗?”
“是我夫人的衣服,她出门忘了带。”路寻时垂眼松了松手上的指环:“现在我觉得她应该是——”
“不打算要了。”说着话,路寻时的手就已经准备接过衣服了。
许见录看了眼自己手里的衣服,黑色的,这熟悉的纽扣,不是她的衣服是谁的,她的所有衣服都是自己设计的,每一针一线都是心血,看路寻时的意思,应该是准备丢了,许见录拿着衣服的手下意识往回收。
旁边的Lilia惊呼:“Eric,夫人?你竟然结婚了?”
“嗯。”路寻时说:“昨天。”
“天呐。”Lilia说:“婚礼记得一定要告诉我。”
“一定。”
Lilia看到旁边的许见录,才终于想起来说:“难道这位就是路——”
许见录看着Lilia现在的状态明显也不像是喜欢路寻时的样子啊,那刚才她的眼神怎么回事,下一秒她就发现Lilia正看着她,许见录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她刚准备摇头否认。
旁边的路寻时就已经接话道:“许小姐与我太太交好,我与许小姐只是见过几面。”
“Eric很好看,路太太想必也一定很漂亮。”Lilia说:“起初我还想给Eric介绍女朋友,没想到你都结婚了。”
Lilia前半句话是对着许见录说的,她干笑两声准备转开话题,耳边已经传来路寻时的声音:“确实。”
许见录脸一热,她能够感觉到路寻时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她干巴巴地结束这个话题,转而另起了一个服装设计方面的话题。
两人没聊多久,Lilia就被自己的助理叫走了,Lilia一走,许见录也不想再多待,她抬步往洗手间的方向走。
路寻时在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眸色压了压,喊了她一声:“鹿鹿。”
略显沙哑的尾音,许见录却从里面听到了一丝急切,她没转头,脚步也没有停顿。
许见录去了卫生间,出来时,她看了一眼镜子,口红被蹭掉了,许见录拿出包里放着的口红,再抬眼时,镜子里多了一个人,是路寻时。
路寻时懒懒地靠在后面的墙上,卫生间的光打在他的半边脸上,另外半边脸隐在黑暗里,眉骨深邃,一双眼睛定定地锁着她,手里还捻着根烟。
有一瞬间,她觉得他是在难过。
许见录拧开口红,自顾自给自己补上口红,路寻时一直透过镜子看着她。
她转过身:“路总怕是找错地方了,男士卫生间在另一边。”
路寻时听过她喊自己寻时,也听过她喊自己阿时,唯独没有听过她叫自己路总,生疏冷淡。
路寻时说:“我来找你。”
许见录想起刚才路寻时向Lilia介绍他们关系时说的那句“我与许小姐只是见过几面”,她把口红放进包里:“找我?我和路总不是很熟吧。”
路寻时嘴里咬着烟,他低低道:“不熟?”
嗓音含混,眼神直白。
“昨晚你睡在我旁边的时候,没说我们不熟。”他看着许见录的眼睛,徐徐道:“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