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机场里大多人脚步闲散，偶尔有几个时间赶不及的人拉着行李箱小跑而过。楚念跟在母亲身后，混在人群里，心里忐忑不安。
她告诉了泊原在值机前遇到肖穆青的事，然后报了现在的大概位置。本来还担心他在忙别的，看不见这条，没想到很快就收到了回复。
泊原：【往四号入口对面走。】
他没有进一步说明，楚念不明白他的意图。难道他要在那儿跟她们汇合？那里人流量那么大，不会惹出麻烦吗？
尽管脑中冒出一连串疑问，可她还是趁着肖穆青打电话无暇分神时，领着她朝泊原说的方向走去。
既然这次选择了与他一同面对，那就完完全全信任他吧。
快走到时，肖穆青结束了通话，发觉被楚念带到了人更多的地方，疑惑道：“你这是在往哪儿走？”
楚念还没答话，却被一旁的男人抢了先：“女士您好，我们今天做活动，可以免费体验贵宾休息室，请问您要试试吗？”
那是一名身着工作服的地勤人员，乍一看似乎没什么不对。但楚念从没听说过机场还有这种活动，而她刚走到泊原说的地方，就恰巧遇上了，难道是他安排的？
肖穆青大概已经无心再拖，有个现成的地方说话倒是正中下怀，问道：“在哪儿，远吗？”
“不远。”工作人员朝旁边的通道一指，“从这儿过去就是。”
“行，那去吧。”
他在前面带路，领着她们往那边走。沿着通道没走多远就是贵宾休息室的前台，以及一片公共休息区。再往里是像酒店一样的过道，两边都是独立的房间。
打开一扇房门后，他侧身让到一边，手朝里一摆：“请进。”
楚念知道泊原在另一栋单独的候机楼，此时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其实她也不希望他牵扯进来太多，要是母亲现在知道这其中还与他有关联，恐怕只会觉得他们是在联手对付她，从而更加气愤。
但走进空荡的房间，楚念心里还是有点空落落的，想不出泊原能帮上什么忙。
瞒天过海这么久，现在即将一五一十向母亲交代，她完全没底，只怕又像从前那样争吵不休，甚至比那时更加激烈。
房间内宽敞干净，两张软椅中间放着一张方桌，旁边还有些饮品。楚念却连坐下都不敢，垂手站在一边。
“现在能说了吧，倾言？”肖穆青一字一顿地叫出刚得知的“新名号”，直直坐了下来，抬眼问，“你最近到底在哪儿，在干什么？”
她眼皮很薄，视线朝上翻时，眼神格外凌厉。
楚念被盯得心下惴惴，老实道：“就在栖宁，作为编剧跟组拍摄，马上要去锦平拍剩下的部分。”
肖穆青虽已猜到几分，但听她亲口承认，还是相当震惊，眉头紧蹙道：“所以你一直都在骗我？什么出长差，什么保密单位，都是你瞎说的？你压根就没放弃编剧这条路？”
“其实有一阵子放弃过的。”楚念垂着眼，除了坦白别无选择，“高考完那会儿，我是真的断了当编剧的念想了。填志愿的时候，也是因为确实喜欢文学，才选了汉语言专业。当时是真打算大学毕业之后就去找个稳定的工作，没考虑别的。”
“结果最后这些规划成了你对我撒的谎，是吗？”肖穆青基本联想出了前因后果。
她渐渐回想起这些年与楚念之间的种种，那些闪烁其词的瞬间、莫名其妙的失联、模棱两可的回答，统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而她此前竟然没有深究。
想起的越多，她怒气越盛，厉声道：“楚念，你可真行，不愧是编故事出身的。我还以为我管你管得够紧了，没想到你一直跟我逢场作戏，都没让我发现破绽，全被你鬼扯的理由蒙骗过去了，你还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啊！”
她音调渐高，说到最后，已是气得浑身发抖：“把你妈当傻子骗，很有意思，很好玩是不是？！”她举起手，似乎下一秒就要一巴掌扇过去。
楚念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却屏着气没有躲闪。
然而面前的手竟缓缓放了下来。
“为什么不躲？”肖穆青铁青着脸问。
“说谎是我不对，对不起。” 楚念盯着落地灯在地面透出的一小片光，眼睛一眨不眨道，“但选这条路，我不后悔，以后也不会。”
她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上了大学之后，我发现我还是会忍不住在脑中构思故事，所以去注册了作者号，在网上连载小说。其实那时也没想太多，就觉得能做到什么样算什么样吧。我自己都没想到，竟然能一步步走到今天，回到最初设想的路上。”
“这么说，我就是你追梦路上的绊脚石了是吧？要不是我拦着你，你早就成知名大编剧了是吧？”肖穆青柳眉倒竖，怒不可遏道，“然后你就一直瞒着我，假装在出版社工作，成天满口谎言，甚至还P了不少假图给我看？你还真是作假做全套啊！”
她细数着楚念的种种罪行，气血直往头上涌，脸都有些发红，抬手按住了太阳穴，撑着头不再言语，似乎在试图镇静。
楚念怕她又情绪失常，担心地朝前迈了一步，却被母亲一挥手制止：“你别动，你凑过来我头更疼！”
她只得顿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僵持之间，忽然有人敲门：“您好，送果盘。”
楚念如临大赦，三两步跑过去，开门伸手接过，向对方道了谢。刚关上门，手机忽然一振，泊原发来一个视频。
她一怔，不由猜测，莫非这果盘也是他安排的？趁着她去开门，不在肖穆青面前，正好跟她通信。
这种感觉还真有点像战友在执行任务时的里应外合。
紧接着泊原又发来一条：【把这个拿给她看吧，或许能有点用。】
视频封面是小说网站中倾言的作者专栏页面。
楚念猜不出视频内容会是什么，又担心在门口待太久，引起肖穆青怀疑。她没怎么迟疑就走了回去，点进视频，放到了母亲面前。
这一刻，她无条件相信她的战友，她的同盟。
片头就是从封面的图片开始的，后面也是一张接一张的截图，背景音乐还配了一首钢琴曲。
图片的内容依次是，倾言发布了第一篇小说的第一章，获得的第一个收藏、第一条评论和第一次打赏，然后是收藏破百、破千和破万。
紧接着，是每一篇小说完结的时刻，第一次出版图书，第一次卖出广播剧版权……每一张图记录的都是某种意义上的里程碑。
再往后，就是她大火的那篇文卖出了影视版权，她参与了联合编剧，小说和电视剧都收获了一众好评，也斩获了不少奖项。
这些图片有的是从小说网站截的，有的选自倾言的微博，还有的是从各个平台搜罗来的信息。
背景音乐前期平缓像在蓄势，循序渐进愈发高扬，像是中途在奋力拼搏，越到后面越慷慨激昂，仿若梦想成真的欣喜若狂。
剪辑也很用心，每一次图片切换都踩点在音乐节奏上，相得益彰，营造出热血励志的氛围。
视频结束在观众强烈呼吁倾言和于宗仁再次搭档之后，她获得了原创编剧的机会。最后一张图写着“未完待续”，钢琴曲也以悠长的渐弱音收尾。
楚念不知道肖穆青是什么感受，但她看得有些心潮澎湃。一路走来，她其实很少回头，现在这么一一回顾，不由百感交集。
虽然选取的节点大多是光辉时刻，但她也随之想起了那些没那么愉快的经历，卡文、反复修改、数据焦虑、收到恶评，甚至遭遇诋毁和人身攻击，此刻回首，当真有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感慨。
同时楚念也很惊奇，视频中那些有关她写文数据的图片，不少都是当年实时截的，而且时间跨度很大，难道全部出自泊原之手？他是怎么知道她的笔名还有在哪里连载的？这些年他一直在关注她的动向吗？
“你就这么喜欢这行吗？”肖穆青的话将楚念的思绪拉了回来，她脸上的怒气已经稍有缓和，更多的是深切的不解，“宁愿耗费这么多心力骗我，也要坚持做下去？”
或许是想到楚东也是这样千方百计地非要拍电影，她眼眶倏然红了一圈，眸中也有了水汽，“万一你也像你爸那样，昙花一现之后就一蹶不振，你要我怎么办，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吗？”
“我真的喜欢。”楚念眼圈也有些酸热，怕惹恼母亲，她语气放得平和，但很坚定，“我也做过最坏的打算，如果我干这行养不活自己，就再找别的工作，把这个当副业，就算只是作为业余爱好也可以。总之，我不想放弃。”
“可能说出来会显得矫情，但我还是想说。”见肖穆青像是有所松动，她接着道，“每次我构建好一个虚拟世界，都会因为相信那个世界真实存在，从而获得在现实世界好好生活下去的力量。我也特别想向我的读者和观众传递这份力量。”
肖穆青没再追问，像是失去了支撑般靠坐在椅背上，静静地望着虚空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沉默良久，她才再度开口：“你很怕我吗？”
“嗯？”楚念没料到母亲会突然这么问。
“怕我阻拦你做你想做的事，怕我被你气得病情恶化，一发而不可收拾。”肖穆青声音中透着疲惫和无奈，“还有现在，怕我不放你去锦平拍完后面的戏。”
楚念确实是这么想的，但她无法向母亲承认，咬着唇不言声。
对肖穆青来说，她的沉默就已经是回答。
房间的门隔音效果极好，完全听不见外面的动静，室内安静到了极点，只有轻微的空调运作声。
“但我觉得你还不够怕，”肖穆青缓缓道，“否则你根本不敢干出这些丧心病狂的事。”
果然，母亲还是要武断地再次对她全盘否定，替她做出决策吗？
楚念紧攥住手指，听肖穆青继续说了下去。
“还有一种可能，你对这件事的热爱盖过了这份害怕。”
楚念蓦地抬眸。
“走吧，过几天让我亲眼看看，你到底有多爱，能走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