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相随

如果沈鹤松能预知到这段与世俗礼制不合的浓情厚爱，会在百年修得共枕眠之后蓦地被腰斩，他还会不会放任自己，与楚楚相会相守？

佛家八苦曰：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五阴炽盛。

世人经历不同，悲欢亦不相通。于赵悦而言，她一直坚定地认为，爱别离，应是八苦之首。

现下这苦，却是楚楚受了。

是以，第二天，当楚楚出事的消息传来之时，赵悦的心猛地一悸，然后竟莫名生出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来。

楚楚与赵悦以往所见的逝者皆不同。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床上，身着大红嫁衣，面色红润，瞧那眉眼，应是化了淡淡的妆容。

她的面上，甚至挂着一丝笑意。

死人脸上挂笑，光是想象一下，便令人毛骨悚然。

只是楚楚虽死犹生，她的笑，真的显露出了幸福。

赵悦强压下汹涌的泪意，默默地将屋内仔细勘验了一番。

客房因着都是备着有人短期入住，原本东西并不多，是以桌上的一对灵位才分外显眼。

桌上还有一张花笺，上有寥寥数字。

前尘过往

随风而逝

今生缘定

泉台相随

赵悦的喉头蓦地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沈鹤松，你看到了吗？她不怪你前生那样负她，误她一生，却道今生既与你情定，那必然是要生死相依的。

你这一百年，值了。

视线终于模糊，泪滴在花笺上，几欲洇湿了字。

包拯具表陈情，将此事上报给大理寺，又得仁宗御笔亲批，方洗脱了开封府出了人命案子的罪名。

赵悦本想将沈鹤松与楚楚合葬，却因年代太过久远，无处寻觅他的棺椁，哪怕是他的随身之物也无法寻得一件，遂只能将楚楚单独下葬，那两个灵位，就被供奉在了大相国寺。

愿佛祖保佑，令你二人来生可再续前缘。

赵悦跪在佛前，虔诚地祈祷。

只是有一块大石，始终压在她心上。

她不知道，若是自己那天一直陪着楚楚，开解她，安慰她，等待时间来化解她心中的悲伤，她是不是现在仍然可以活着。

她却也能理解楚楚的选择，若换成她自己……只怕也是会这样生死相随的……

若是所爱之人去了，独留自己在这世上，即便能再活几十年，守着那份记忆，相思却不得见，那种痛苦，又岂是常人可懂？

白玉堂来看赵悦，他已知事情原委，知她必会自责，遂安慰道：“这是她的选择，不是你的错，不用太苛责自己。”

赵悦轻轻点了点头，默了半晌，方低低自语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什么？”白玉堂不懂她为何突然冒出这样一句。

“……没什么。”

没有人注意到，刚刚走到院外的那个人，在听到这句话后，突然停下脚步，抓在门框上的手指蓦地用力，用力到手指轻颤。

楚楚头七那天夜里，赵悦做了一个梦。

梦里，楚楚与一个面目清秀的男子紧握着手，并肩而立，笑盈盈地瞧着她，那男子两只眼睛却未有须臾离开楚楚身上，满眼的深情丝毫遮掩不住。

赵悦知道，这便是沈鹤松了。

她一时有些理不清自己的心绪，是替二人终得相守而开心，还是为辜负了沈鹤松所托而歉疚，亦或是为楚楚的离世而悲伤？这些情绪混杂在一起，让她心里颇有些乱，以至于未曾开口，先哽咽了。

楚楚温柔地朝她微笑，拉拉沈鹤松的手，指了指赵悦，沈鹤松终于舍得将视线自她身上移开，转向赵悦，也向她微笑颔首。

二人对视一眼，齐齐向赵悦躬身行了个礼，再起身时，身影渐行渐远，逐渐消失不见了。

从头至尾，没有一句话，只他们面上的微笑，仿佛还留在赵悦的眼前，挥之不去。

赵悦懂了。

她终于释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