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狱2(改错字)
白玉度因着自己病了,自然也多注意到别人,见妙果俨然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便问她如何了。
小宫女说:“奴婢没事,可以继续伺候公主。”面上仍病蔫蔫的,站着也有些摇晃,上齿咬着嘴唇,仿佛随时都能倒下去。
白玉度皱了眉:“你若不适,便回去休息吧。左右莲因与昙因都在,要用人也够了。”
燕宫中,宫女不得擅离职守,除是事出突然,或真到了半死不活的地步,才能告假。其余人等即便要咬着牙,在主子面前坚持到下值。
因此白玉度叫妙果下去休息,算是格外开恩。小宫女心里先是一喜,然后又转念思忖,公主这样的做,到底是她的一份偏宠,还是因在殿下心里,她仍比不过两位大宫女亲近?
不由自主看了莲因一眼,想知道大宫女如何说。
莲因自是有些莫名,好端端的人,给小内宦上了会伤药,回来就忽然变得虚弱无力了,这是吹了哪里来的妖风?
再瞧瞧小内宦,只低头揪着单薄的衣摆,不敢说话,莲因略一思索,有了计较。想必是偷懒耍滑,没病装病罢了。
毕竟公主已经发话,即便对妙果不满,也不能下了公主的面子,莲因于是道:“那我自己去煎药吧。”
披上雪披,拿了方子,出门时又问起张五七:“我将你一并带出菩息宫去?”
小童面上一惊,似乎有些不情愿,又不敢反驳,抿着嘴,悄悄看了一眼公主。白玉度说:“先让他留在这,等昙因回了,再将他送回去吧。”
莲因便应了。
犹犹豫豫仍不迈脚,定在次间门口,蹙着眉嘱咐公主:“我和昙因回来之前,您先不要出门去。稍后我再找个伶俐的小宫女来伺候,您先安心待着。”
虽说救人如救火,但在莲因心里,公主的身体才是天下第一重要,其余之事再是十万火急,再是刻不容缓,在她这里,都得往后稍稍。
因此这样叮嘱了白玉度,莫要因那小内宦的好友,自己急匆匆摆驾东厂了。
白玉度并不催促,面上也无一丝不耐烦,笑了笑,语气很是乖顺:“我知道了,不会出门的。”
莲因这才点了点头,踩着匆匆忙忙的步伐走了。
妙果听见莲因要再找个小宫女伺候公主,暗暗睁大双眼。眼下两位大宫女皆离开,不正是能单独伺候在公主面前,与她增进主仆情谊的好机会?
怎能让别的宫女白得了去?
于是待莲因离开菩息宫未几息,立刻对白玉度道:“公主,其实我也没那么难受,仍可以贴身伺候您。”
她甚至担心小宫女来得太早,又希望自己与公主单独相处的时间更久:“那东厂,奴婢也能陪着您去,保准能将路上出行安排妥帖。”
她将时机掐得很好。之所以只在公主面前说,而不在莲因面前说,是因为怕大宫女见她好了,又吩咐她去煎药,白白丢了这个良机。
白玉度自幼在宫中长大,妙果心中的弯弯绕绕,她自然看得清。面对小宫女恳切的眼神,她斜倚靠背,一手支着头,唇上挂着的眇眇忽忽笑意。
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有一颗向上攀爬的雄心,可惜做事太直白,不懂得遮掩,不如现下养心殿里伺候圣上的那位李家小姐。
一开始见李倾情,白玉度也以为对方就是那副娇滴滴的性子,喜欢挑衅人,全靠陛下对她的宠爱作为支撑。
直到今日她二人坦诚交谈,方知李倾情心中自有沟壑。
脑袋空空的伪装是为保全自己,而且也是观察宫内其他人的手段——有些人对没脑子的后妃并不设防。
比起李倾情,妙果还是稚嫩了些。
不过这样也好,不够成熟,才好一步步培养。
对于白玉度而言,座下有宫女有野心是好事——她离宫日久,在菩息宫并没有用得称手的能人,其他宫塞进来的自有人做事麻利,可白玉度并不信任。
她需要自己的心腹。
待李倾情搬入菩息宫,便将妙果送去,让她调教一段时日吧。白玉度悠悠想道。
在她慢条斯理做打算的这些须臾里,小宫女一颗心已经上上下下了七八回。
自妙果说话后,公主但笑不语,白玉般的面上看不出是驳是许,只睁着一双柳叶眼将她瞧着,光线落进黑沉沉的眸子里,不见踪迹。
可是将她的小心思看出来了?
妙果神思急转,指了指站在一旁许久的张五七:“公主您看,他好可怜,奴婢见了也忍不住想快快帮他一把。”
她想着,拉出公主偏心的小内宦作大旗,即便这位殿下真猜到了她的用意,也会动身,这便达到了她的目的。
白玉度眼瞳一转,看到头围一圈纱布的张五七,小童亦可怜巴巴地回视她,眼底掩盖不住希冀。
都磕成这副模样了,若就叫他这样走了,白玉度也不忍心,然而目下她的状况着实不便走动,私心里也不愿叫莲因伤心。
于是叹了口气,叫妙果准备笔墨纸砚,青墨条在水中研磨晕染,散发出沉静悠长的墨汁香。
白玉度坐直身子,亲自提笔写了封信,嘱咐妙果交与当今司礼监秉笔兼东厂提督,梁亥梁大人。
“梁厂公与我是旧识,只盼看在我的薄面上,在刑讯里能留下傅十五一条性命,真相查明,再定处置。多余的我也帮不了了。”
这话是对张五七说的,小内宦自是感恩戴德。
白玉度又看向妙果说:“此信你需亲手交与厂公,莫让旁人经手了去。”神色认真,显然颇为重视。
妙果得了公主专门嘱咐的差事,很是高兴,即便不能单独陪在公主身边伺候着,能去东厂跑腿,转交亲笔信,也说明公主看中了自己。
于是拿了公主手令,兴冲冲去了。
张五七又被留下,见除了门房值守的,公主身边已无贴身伺候之人,踌躇半晌:“公主,要不小奴先暂时伺候您?”
他觉得六公主孤零零一人窝在炕褥上,也怪可怜的。
白玉度想都没想便拒绝:“不需要。你随意找个地儿坐着,安心等你昙因姑姑回来便是。”
张五七唯唯诺诺地应了,在一众珍贵的器物中找了件最不张扬的矮凳坐下。也不敢离公主太近,只远远靠在墙边,时不时往门外望一眼。
白玉度颇觉有趣地看着他,也不出声。
约莫看着气氛实在有些冷了,小童硬着头皮问了句:“公主,您还与东缉事厂的厂督相熟呢。”
白玉度便笑着道:“从前我年纪小,爱四处跑动,在猫儿房恰与这位厂公相识。”
……
*
梁亥接到公主亲笔信时,神色颇有些扭曲:“掌印,您要相信我,我与六公主真没有私情啊!”
当菩息宫小宫女赶到东厂,天色已然昏黑,林绝影一行人恰自厂狱里走出,撞上双手捏着信笺的妙果。
小宫女认死理,即使知道东厂督主身边乃是当今司礼监掌印,仍要求厂督亲自来接信:“我们公主说了,此物不可交与旁人,必须是梁厂公亲自阅信。”
林绝影没有开口,梁亥只得在掌印意味不明的笑中上前接过。
信一到手中,便十分谄媚地拆开给林绝影看:“您瞧瞧,绝无私情,字字句句皆是……”
皆是公主对督主的脉脉关心,除了傅十五之事,其余便为叮嘱梁厂公虽公务,但也要注意身体。
此刻天色已晦暗不明,这字迹却尚看得清楚。
林绝影的目光已随这字字句句变得极其阴寒,仿佛真的动了杀心,一双眼扫过在场所有人,站在最边上的理刑百户只当自己已经死了。
掌印嘴上却说:“你与公主如何,与我证清白做什么?”
梁亥与林绝影一同长大,自然晓得其中利害,急忙问妙果:“除了方才那些公主还与你说了什么?可有提到林掌印?”语气迫切,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妙果咽了咽唾沫,缩着脖子说:“公主只知道张五七的好友被东厂抓了,并不知掌印在此。因此没有说其他的。”
她也感受到冷飕飕的风了,仿佛是从平地里刮起来。她一年前才进宫,不了解旧事,只听说六公主与司礼监掌印关系不好,现下来看,为何感觉怪怪的……
一边思索着,听见这位“九千岁”开了尊口:“六公主的手伸得好生长,连东厂办事,也要亲自过问。”
阴沉天幕之下,三山帽下的脸轮廓锋利,眉下眼睛狭长,目光森冷又凌厉:“真当司礼监上下都是菩息宫的狗,她想哄谁开心,咱都得摇摇尾巴,遵循殿下的指令才是。”
一时间,关于司礼监、关于东厂的种种残暴涌上妙果心头,恰见两名太监从幽暗的门里脱出血淋淋的人,妙果忍不住担忧:她还能活着走出东厂吗?
位高权重的司礼监掌印上前一步:“既来了东厂,便进去做做客吧。”
又微笑着吩咐梁亥:“你着人去告诉六公主,妙果姑娘今日不回菩息宫了,叫她无需担心。”
小宫女被理刑百户强行架着,拖进一间阴黑的屋子里。
“公主救我!”到底是害怕,没见过这样阵势的妙果呜地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