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大抵都是因果循回报应不爽,我见到商唤凛时就是这样想的。
自从郭良也中了圈套后,仙及镇居民就常能见到我们两个被追着叫骂逃窜的身影。有时是欺骗未遂的行人,有时是恼羞成怒的老刘头。
郭良是南疆人士,他说他远赴中原是为了寻找机缘,但看他现在的处境,其实机缘有时也不必寻找的,它可能比想象得残忍得多。我们两个恰像训猴人笼子里关的野猴,没脑子也没力气,虽是恨的牙痒痒,但也只得任人拿捏。
偏偏训猴人还会扔些吃食给猴子,而老刘头却抠门到极点并且说一不二,我从未见他给我们施舍些什么。但人总不能不吃不喝,我就只得靠着郭良的盘缠过活,有时候也会蹲在一起望月亮捱饿。
虽然身在曹营,但我时常会问郭良,难道我们就要一直这样出卖灵魂么,他告诉我,不会的,因为他身上还有点盘缠。
终于,眼看着新月被咕咕叫的肚子熬成了圆月。
某一个艳阳天,郭良突然神神秘秘地拉住我的衣袖对我耳语:“东街卖包子的陈大婶说,离这七里远的地方,有个叫枫桥城的地方在办比武招亲呢。”
我嫌弃他身上久不换洗的衣服的馊臭,推他离得远些,淡淡开口:“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么?”
郭良一脸兴奋地打断我:“重点来了嘛!据说最后获胜的人能拿到——”他比出五个粗手指,“这个数!”
我来了兴趣:“五十两?”
他摇摇头。
“五百两?!”
他先是摇头,再点头:“猜对了一半,是五百两黄金!”
“黄金!是什么?”
我不明所以地挠挠头。
郭良恨铁不成钢地望着我:“哎呀!反正就是比银子厉害得多的东西啦,你想呀,我们要是能拿到那黄金还用愁摆脱不了老鳖头的魔爪吗?”
我察觉出有些不对来:“可是我们现在就没法摆脱啊,我们怎么过去?”
“也是.....”郭良懊恼地摇着脑袋,“你让我再想想,你让我再想想....”
然后我为了这一句“你让我再想想”就等了三日。倒也不是郭良想出对策来了,而是上天安排了个变故。
这日,我像往常一样猫着腰穿梭在人群里,躲着老鳖头的目光偷偷去买包子。
“老板,两个。”
我蹲在地上,小声吩咐。
这些时日我都是这样买来包子的,老鳖头不知怎么地知道郭良身上藏着银两,反反复复叫他过去用狗鼻子嗅了好几遍,其实他不知道的是,银子一直都放在我身上呢。
所以,为了避免被他发现,我每隔两日都会踩着他伶仃大醉的点悄悄上街。
往常都很顺利,可今日。
老板不无遗憾地对我说:“没了。”
“没了?”
“卖完啦哈哈哈哈哈。”
他抑制不住地大笑,潇洒地收拾摊子转身离开。
我灰溜溜地蹲在地上想:今日买不到包子,就意味着两日都没饭可吃。随即我又想到当初在山上的日子,虽然身上伤口时时发疼,可一睡醒就有温茶,一睁眼就备好了一应糕点菜肴。就算最开始在云山,我也不曾这么窝囊过。
我抹抹眼泪准备再猫着腰回去抱着郭良大哭一场,眼前却出现了一块方帕,有道温柔的男声在我耳边道:“为了什么这么难过?”
我擦了眼泪抬起头。
初入眼帘的是一副傩面,牛角阔面,与我丢掉的那副一般无二,我立时就认出来了,猛地扑上去圈住来人的脖颈:“阿远!!你来接我回去的么?”
他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再开口时嗓音也有些发干:“你认错了....”
他慢慢推开我,摘掉脸上的面具。
原来他是一双上挑的桃花眼,凌厉又多情。
我无措地放下手:“对不起....”
却见他肩上沾了我的眼泪,比别处颜色都深了些,我连忙接了帕子按上去,但效果甚微,只好抱歉地抬头,弱弱道:“唔....怎么办,我没钱赔啊....”
但他只皱着眉头望向我身后,一动不动地。
“喂。”
“喂!”
我猛地一哆嗦,这突然出现的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定是老鳖头!我暗道不妙,掩耳盗铃般地捂住耳朵,将头埋进胳膊里。
“你这臭丫头!老夫在楼上都能闻到你偷懒的味...”
叫骂声戛然而止。
“啊小老儿眼拙,不知道公子大驾光临啊哈哈哈哈哈....可有什么小老儿能为公子做的?”
我从没见过老鳖头这么像一只王八,遂好奇地试着抬头,入目却是一片玄黑。
“滚。”
少年人冷淡的嗓音在我头顶响起,我这才发觉原来是他用衣裳将我裹住了。
“好好好,小老儿这就滚,小老儿这就滚。”老鳖头谄媚地笑着,话里像含着咽不完的唾沫,黏黏糊糊的,“不知道公子是这位姑娘的什么人啊,我可从来没对姑娘动粗过噢。”
那人沉默不语,只是胸膛起伏得更明显了。
瞎了老眼的老鳖头显然没能看得见,他仍喋喋不休:“小老儿几日前在街上碰见的姑娘,她当时可可怜的呢,蹲在街上嚼冷馒头,这我哪能答应啊,当即就收姑娘为徒....”
我迟钝的脑筋第一次随着他的天方夜谭飘到了关键处,我出声打断:“等一下...还有郭良,你把郭良也一起放了。”
“哦!姑娘啊,你说说,我何时亏待过你啊。”
“还要多少?”
老鳖头接了那人的话头,就驴下坡:“姑娘是这样的价钱,那那个汉子也得是....欸好好好,我这就滚!”
清脆一声银子落地,我支楞着耳朵听见老鳖头兴冲冲地捡起钱,又兴冲冲地跑走,估摸着他大概又是去喝酒赌钱了,便顿时产生种劫后余生的喜悦,还要是一段极长的劫后极大的喜悦。
我扶着发麻的腿站起,那人仍蹲在地上,看上去愣愣的。
莫非是被我熏到了?
我局促地与他拉开距离,学着镇上的人行礼:“感谢大侠出手相救!你要是不介意的话等我叫上郭良,我们一人给你磕个响头。我们....我们,”我一遍遍在心内念着知恩图报的道理,怀着壮士断腕的决心摸出身上仅剩不多的铜钱,“还有这些。你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
他依旧不说话。
我有些懊恼:“那,那我们过些时日筹足了钱尽数还你?”
那人突然站起来,一改之前温和的神色,面带嘲讽地靠近我用两只指头捏起我的衣襟:“还?你拿什么还?就靠你寒酸的衣服,靠你没用的眼泪?”
“我....我。”
我搞不明白是什么情况,莫非是我说错了话惹他生气?可我不敢说出来,又心虚,只得被他逼的一步步后退,直到撞上另一道人墙。
郭良扶住我的肩膀,声音浑厚有力:“你在干什么?”
那人瞄了眼郭良,而后站定,一言不发地戴上傩面,转身离开。
我觉得好生奇怪,但幸好....
“郭良,我告诉你喔,刚刚那位公子可真是个大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