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十月七日,林初决定把三年旅途的最后一站定在巴黎,她随意走进玫瑰酒店。
酒店小而美,价格公道,大堂休息区放了台老式电视机,居然不是古董,尚在播放电视节目,前台接待笑容优雅问她如何支付。
林初没答话,盯着那台电视机,画面里出现“EXO VENTURES”的logo,是则新闻。
【五年前中国最负盛名的风投机构EXO遭遇投资滑铁卢,投资企业东辰科技被控捏造试验数据和造假财务报表,制造弥天骗局,非法获取EXO风投近亿投资,导致EXO严重亏损,项目负责人Daria Lin引咎辞职从风投界销声匿迹,今日最终宣判……】
“Madame?”接待是位男士,声音温和,再次提醒林初。
林初被打断,递过护照,听到电视里扔在播放这个案件的最终宣判。
【相关负责人被判处5-10年不等□□,CEO唐初年因不参与具体造假事宜,提供有利证据有功免于处罚,目前处于失联状态……】
“LIN?是和刚刚新闻里播出的DARIA LIN一个字吗?”
接待员看她盯着电视,套了个近乎,西方人总对猜汉字保持热情。
林初平直的嘴角微微扯了下,“是一个字。”
她抽了一张前台的便签纸,在上面写下双木林。
“就是这个字。”
接待员递给她房卡,目送女人转身,留意到她瘦削挺直的背影,接待员微微挑眉,十月的巴黎已经降温,她仍然是夏日打扮,黑T热裤,双腿笔直又白得晃眼,一身清凉在略凉的空气里更添几分萧瑟。
“很漂亮的中国女人!”一位保安和接待员闲聊。
“是,还很有钱。”
保安不禁吹了两声口哨。
林初的脚步没有半分停顿,单手执着行李箱往房间的方向走,房间在二楼,临窗能看到不俗的街景,她慵懒地探身向下看,瞄到转过一个拐角有个小酒馆,招牌“Ivrogne”清晰可见.
桌上的手机发出一声轰鸣,林初瞥一眼,来自一个未知号码,法国本地号码。
-【唐初年在巴黎Ivrogne酒馆。】
林初指尖微顿,牢牢抓住手机,慵懒的眼神顿时锐利了几分。
-【你是谁?】
陌生号码没有回复。
林初拨号过去,陷入空茫的等待,回答她的是单调的嘟嘟嘟声。
事情很凑巧。
她来到巴黎,恰好选在玫瑰酒店,而IVROGNE 酒馆就在酒店五百米以内。
唐初年不偏不倚正好在这里。
林初紧紧盯着屏幕上的号码,她可以肯定从这个号码查不出来陌生人是谁。
【唐初年什么时候会出现?】
【最近他每晚都会在酒馆喝酒。】
唐初年喜欢酒,也喜欢巴黎,林初在请他出任东辰科技CEO的时候就知道,但是她也知道唐初年也善于伪装,隐藏。
而这个人不仅知道唐初年的行踪,还知道林初在找人。
林初微微眯眼重新看向偏居一隅的小酒馆四周,红色外墙,绿色小窗上摆着色泽艳丽的蔷薇盆栽,强烈的色彩对撞很抓人眼球。
手中的老古董手机没有再收到任何回复。
几乎就在一瞬间,林初换了身衣服,极其贴身的黑色抹胸裙,墨绿色大衣,脚上蹬着红色恨天高。
“Ivrogne”是名副其实的醉鬼,喧闹异常的酒馆里坐满了各种肤色,林初从七点一直坐到十点,视线梭巡间没看到一张似唐初年的脸。
十一点,她准备放弃的时候,瞥见熟悉的身影。
唐初年也看见了她。
唐初年看起来过得不错,中等身材还略微发福些,脸上红光满面,标准的成功金融人士打扮。
“唐总,聊两句?”
林初端着酒杯来到他面前,视线微凉。
避无可避,唐初年偏头示意他们去那边坐,靠边的位置,闹中取静,像是专门为他留的。酒馆招待很快给他端上酒。
“段夫人……”
“叫我林初。”
唐初年微讶片刻叫了声“林总”,听到她继续说。
“段鑫成去世了,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
“他的车祸和东辰科技有关系吗?”
“没有。”
“好,那他和东辰科技造假这事有关系吗?”
唐初年猛灌了一口酒,酝酿了一会才开口说:“林总这三年不是在环球旅行休息吗?”
看来唐初年心里清楚地很。
林初轻呵两声,不知是嘲讽自己还是别人。
“是休息,可也没规定不能做点别的吧!”林初盯着唐初年,“东辰是我的项目,我总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吧。”
酒吧光线昏暗暧昧,女人的视线恰如一道劈开昏暗的闪电直直坠向唐初年。
任谁都难以招架。
唐初年在适时的沉默后,叹气承认:“段总……他知道。”
林初不是没怀疑过,可人人都说段鑫成爱她入骨。
“他知道”这三个字,如当头冰水浇得她满身寒颤。
她玩过冰桶挑战,冰水淋头的瞬间,醍醐灌顶。
爽爆了。
而此刻,她全身发冷,指尖泛白,心却像烧红的烙铁在火炉中被炙烤。
林初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字字寒冰,“他都知道?还任由投资人投这么大笔钱?眼睁睁看着我走进这个陷阱?”
“林总……”
唐初年深深地看了一眼林初,很快调转视线盯着外面的霓虹灯,“段总的原话是这么说的,投资人的钱亏了就亏了,以后总会赚回来的。”
“那我呢?”
“段总可能是太爱你……”
“说吧。”
“他说给你个教训吧,投资不是一个女人能做好的。”
林初闭了闭眼,酒杯“哐当”一声落入地面,不知是摔得还是掉落得。
四分五裂,粉身碎骨。
一如她被炙烤的心。
“他还真是煞费苦心,应该是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个骗局吧。”林初冰冷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他肯定没亏钱,对吗?”
“别让我去查,东辰的真正资金流向你给我交个底,你就可以继续过你的隐居生活。”
唐初年怔然,林初有职业投资人的敏锐,段鑫成不仅没亏,暗地里还从东辰科技获利丰厚。
“我要证据,否则……”
“可以。”
……
唐初年没久留,林初却在酒馆喝到凌晨,意识混沌。
把喧闹的酒馆留在身后,一抬眼便是城市璀璨的霓虹,不远处摩天大楼的广告牌正在滚动播放深夜广告,漂亮的模特,显赫的政要,还有富豪榜上的常客……纷纷在她眼前模糊地闪过。
林初凝着远处的广告牌,想起一张脸,浓眉淡眼,意气风发。
第一次在纽约华尔街的大屏上见到段鑫成,林初整个人都跳起来了,赶紧摸出手机打给他,他没接,于是她拍了照片,微信发给他- “我看到你了,很上镜!”
段鑫成……
这个名字现在只不过在脑中闪了一下,她的脑仁就尖利地疼起来,那些混乱的影像如蒙太奇一闪而过。
酒吧外面只剩一排孤清的路灯在列队,出租车在路灯下昏昏欲睡。
强光刺得她双眼要流泪,林初匆匆低头找烟。
手包也和她过不去,拉链拉了两下卡住了,她不得不用了蛮劲,青白瘦长的手指一用了力青筋毕现,红色指甲在路灯下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色调,像是凋谢的玫瑰。
“啪”一声,手包里的物件尽数洒落地面,林初也顾不上捡,她只要烟,可全部倒空袋子也没看到烟的影子。
或者根本她忘记带烟。
这三年里,她已经习惯遗忘,不看日历,不看时间,不用社交网络,不看电视,用着最原始的老年机,只在必要时接打电话。
这样,她就不用去记段鑫成离开这个世界多久了。
现在,她大概是不想去记段鑫成如何设计她。
林初皱眉地看着地上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口红,房卡,录音笔,那只老年手机,还有两个小正方形塑料袋,红色的,DUREX的标志很打眼。
“DUREX?”法式腔调十足的发音。
紧接是男人狎昵的笑声,不只一个,好几个男人。
林初还弯着腰,不悦地抬头看向身旁突然出现的几个男人,肤色略深的阿拉伯人,三个人都在笑,目光直白而露骨地盯着她大衣下空荡的领口。墨绿色羊绒大衣下只有一身窄身抹胸裙,她弯着腰自然露出大片旖旎风光。
她只匆匆瞥一眼这些男人,继续把地上的东西捡回包里,还剩下“DUREX”在那,她伸手过去,只碰到一只大脚,男人恶作剧般地踩上塑料包装袋。
“请让开!”她直起身,双手抱臂,直直地看着面前高她一头的男人。
“Ha……”
几个男人大笑,踩着DUREX的男人拾起地上的东西,两指捏着靠近她,那人凶悍的体味,浓烈的古龙水还有熏人的酒精味道都让人退避三舍,林初却没动,紧盯着他的眼睛,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你们要什么?”
“你呀!”
男人也不客气,笑得直白。
其他人跟着笑。
深夜酒吧门前的动静丝毫引不起路人的兴趣,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男人女人的酒后放纵游戏。
林初抿唇,嘴角微微抬高,从他手里抽过“DUREX”,眼睛一瞬不瞬地掠着面前的男子,她嘴角的笑意慢慢放大,露出一口珍珠贝齿,“不行!”
她身形未动,脚步似乎晃了一下。紧接着那男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脚上传来刺骨的疼痛。
“草!”法语国骂冲破耳膜。
八厘米尖跟踩人,尤其是她还卯足了劲,痛感自然不轻。
几个男人愣神的这会,她已经酿跄地抛开,执着地要去对面报亭买烟。
“抓住她。”
阿拉伯男人吼道。
林初也听到了,只是皱皱眉,不紧不慢地走向对面。
很快,三个男人就追了上来,没再给她任何机会逃开,其中一个上前抓住她的大衣领子,直接将她拖到了旁边的巷子。
挣扎间,大衣散开,脚上的红色高跟鞋掉落了一只,她被推到地上,阿拉伯男人将她围住,有男人蹲下来,一把揪住她的大波浪长发,女人有着极其精致的东方眉眼,眼神却如西方人般深邃,似一眼望不到底,瘦削的脸颊白得晃人,那唇又是红得耀眼,她被他抓住头发,仰着头看他,一双眼只直勾勾地看着他,没有任何情绪流露。
阿拉伯男人舔了下唇,心下的火被勾起来。
“脱衣服!”
林初无视他的话,反而勾起唇角:“你想要钱?”
没有什么是钱摆不平的,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
几个男人互相对了下眼色,又上下打量她,女人全身上下都是奢侈品。
“一百万。”
惊人的加码,男人们愣住了。
林初自己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大衣,衣服上沾了污渍,她摇摇头,干脆扯下来,看也不看这几个男人,随手将衣服扔到身后的垃圾桶。
身上只剩黑色抹胸裙,极其贴身,她一走动,黑色的曲线行云流水般地浮动起来。
林初抱着手臂,眼里古井无波,与围着的三个男人对峙,眼神却似乎没有任何聚焦。
阿拉伯男人的目光贪婪地驰骋在她身上,几秒过后,最终做了决定,“钱哪有你好啊。”
林初冷淡的眸光迅速闪了一下,眉心蹙起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自己笑起来。
今天好像是个很特别的日子,她和段鑫成的结婚纪念日。
眼前的一切开始晃动起来,林初被身后的男人推着往更深的巷子走。
“警察!”
林初以为是幻觉。
身边却有阵风刮过,电光火石间,她身上的桎梏被松开,身后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微愣之后,林初转身赫然看到有两个阿拉伯人已经倒地,还有一个被人拽住手臂就是一脚踢过去,那人的速度太快,她只看得清一个清瘦修长的身形轮廓。
这人下手又快又狠,三个人高马大的人被他打倒在地,只用了十秒。
“快滚!”
他拍拍手,指着巷口。
作案的人落荒而逃,小巷重归宁静。
林初倚着墙根,依然抱臂站着,注视着路灯下终于转过头的男人。
是张很年轻的脸,应该是亚洲人,轮廓线条却似西方人般优越,恰到好处的锋利,眉宇间有着少年人蓬勃的锐气。林初第一眼便是看到了他狭长幽深的眼睛,眸光沉静,像是冬日早晨逐渐攀升的太阳,微暖中冒着寒气。
他的目光短暂地落在她脸上,再往下看的时候就匆匆别开了。
就像是被什么烫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