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暴雪提前洒落。

一场猝不及防的寒流汹涌而来。

洁白无瑕的小雪花纷纷扬扬从天空中飘落。

漫天雪花、似烟非烟、似雾非雾，整个世界瞬间被茫茫大雪笼罩。

天空瞬间变得灰暗无比。

米灵此刻正站在商场的入口处，大雪纷至沓来，门口的保安已把入口的玻璃门拉上，室内的暖气已经打开。

不算冷，可她还是下意识地拉紧雪白羽绒服外套拉链，一只柔软无骨的小手此刻紧紧捏紧衣领，遮住小巧的下巴，身体下意识的缩了缩。

没办法，她从小就怕冷，这是她看到大雪下意识的反应。

另一只雪白的小手无力拽紧手中的购物袋，那是她从商超里抢来的为数不多的干粮。

天气预报显示这周末会有一场十年一遇的暴雪，这将是入冬以来最大的暴雪。

米灵没有养成时时刻刻关注天气预报的习惯。

只是前些天在学校食堂吃饭的时候，刚好听到电视里午间新闻主持人操着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多次反复提醒市民未来几天要尽可能减少外出，屯足食物，为预防寒潮做好充分的准备。

很多当地人为此早早提前准备好了过冬的食物，宿舍的舍友们前几天就唠叨着要存足一周不外出也不会饿死的干粮。

米灵作为一个南方人，一个还有那么一点拖延症的外地人，并没有把这要紧事放在心上。

一方面她不知道人人口中的“暴”雪究竟会有多“暴”，另一方面她相信天气预报的准确度，这不，离天气预报中的期限还有一天的时间嘛！

所以她将这准备食物的工作硬生生地拖到了最后一天。

之所以今天出门，还是因为她怕冷怕寒的体质在今天早上的时候已经明显感受到气温的变化。

今天的气温比前些天下降了好几度。

米灵有些后悔出门晚了。

周五下午上完最后一节马克思主义课后，米灵含泪挥别了要去食堂吃火锅的舍友，穿上衣柜里能找出的最厚实的羽绒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才敢出门。

一路上，只露出一双圆溜溜、亮晶晶的双眸。

颤巍巍地坐上学校四面敞亮的校巴，到校门口，缩着脖子慢悠悠地步行了500米到校外的一间较为大型的商超。

至于为什么非得出校门，还不是在她不知不觉间，学校的小超市早被同学们抢购一空。

一个小时前，在马克思主义课堂上，当老师讲到在资本主义国家，资本家会在国家危难时刻把食物囤起来不卖给穷人，就为坐地起价，哄抬利润的时候。

米灵心里坚信，现在我们国家蒸蒸日上，绝不会存在食物不足的情况。

然而，没想到饥荒还真被她遇上了，米灵看着眼前空荡荡的货架，内心欲哭无泪。

提着轻飘飘的购物袋，米灵不得不承认自己还真是涉世未深。

商场门口，米灵乌溜溜的大眼转了一圈。

眸光瞬速捕捉到旁边站着几个西装革履男性、衣着光鲜亮丽的都市女性，此刻手里提着的也是超市里面最小号的购物袋，看起来轻飘飘的，一根手指头就能勾起。

商场里面的保安不知何时在西装外套外面套了一件军大衣。

此刻，那个高大的保安手里正拿着一个扩音大喇叭，操着一口京片子，播报“各位顾客请注意，请各位顾客注意，暴雨提前到达，地板湿滑，各位顾客要注意保证自己的人生安全、财产安全！”

这是一间集购物、娱乐一体的大型商超，因为暴雪的阻隔，此时商超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米灵刚看了一圈，大部分都是手无遮物的上班族。

大喇叭的声响在耳边萦绕，加上吵吵闹闹的人群，米灵原本安定的心现也泛起些许不安。

旁边西装革履的男青年撞了撞同伴的胳膊，瘦削的下巴微抬，朝着商超门口道：“看，前几天就让你过来的了，你非得拖，这两包泡面还不够我今晚的宵夜！”

身边的同伴眯了迷眼，有些无奈：“还不是我那个客户难缠，拖了几天也不给我签合同，我这几天加班加点磨他，嘴皮子都磨出血了，那里有心思管这个！”

说着又是一声叹息:\"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我家里还有几包挂面，之前想着当夜宵的，怎知这一个月都在公司加班加点的，也没机会吃，回头赏你一包，这周末管饱！\"

西装革履的男青年嗤笑一声：“你说的，别反悔！”

保安大喇叭的播报声再次响起，米灵露在外面的耳廓一震，也没听清男青年的话，她赶紧往上拉了拉衣领，尽管开了暖气，也没觉得热，反而愈发冷了。

她拽着购物袋的手伸进了羽绒服口袋，看着外面飘飘扬扬的雪花，眼眶里瞬间盈满了泪水，不知是被大雪刺激了，还是为自己的肚子担忧，或是别的。

她想家了，特别是刚不小心偷听了男青年和同伴的对话，还有人群中成群结队的朋友、亲人或是伴侣，仅有她，孤身一人，孤零零站在这，提着轻飘飘的购物袋。

她不知道自己放弃舒适温暖又熟悉的家乡，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究竟值不值得。

此前内心坚定的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就在这一刻，在这大雪纷飞的天气了，在吵闹不安的人群中，她心底露怯了。

被大雪困在一间超市，人群中混杂着各种口音的普通话，没有一句熟悉的乡音，她倍感孤独。

孤身一人不顾家里人的反对，来到这座远离家乡的繁华大都市，刚刚开始对这座城市的向往，对新事物的兴奋劲早已过去，随着时间一复一日的消逝，内心深处只剩对家乡、对亲人的无比思念。

特别是在大冬天，她讨厌冬天！

商场里响起了带着京腔的广播：“各位顾客请注意，由于暴雪突如其来，商场里面滞留的顾客比较多，请各位顾客注意随身携带物品的安全！”

同样的广播如此循坏反复播放，比刚刚保安的广播正式多了。

米灵跺了跺脚，她脚上穿的是一双黑色的粗跟高筒靴，天气寒冷，靴子不带绒毛，站久了，冷冰冰的双脚有些麻了。

晶莹的眼珠超对面肯德基门口一转，被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奶奶吸引了注意力。

主要是她手里的购物袋实在太引人注目，老奶奶手里拿着商场最大号购物袋，透明的购物袋里装满了挂面、面包、鸡腿等、还有一根长长的青绿色朝天椒伸出长尾巴挂在购物袋外面。

此刻老太天正坐在一包20公斤的大米上，手里拿着电话叨叨扰扰。

离得远，加上周围环境嘈杂，米灵没有听清她的话，但她猜测老太太应该是在联系她的家人过来接她回去。

老太太的身旁还站着一对年轻的白领情侣，男的高大、女的妩媚，透明的购物袋在男人手里提着，女人依偎在男人怀里，双手伸进男人的西装口袋里取暖。

正门处，一个中年妇女双手分别提着两个沉重的购物袋，购物袋的被拉伸到最大极限，看起来随时都可能破裂，却被这位妇女轻松握在手里，还有力气对着站上正门口的保安骂骂咧咧。

“我这儿正赶着回去给我儿子做饭呢，这天气怎么回事儿，天气预报怎么回事儿，播报的一点儿都不准，我要打电话投诉电视台去！”

大妈嗓门大，商场的播报声不停，米灵依然一字不落地听清了她的话。

这关保安什么事，米灵在心里替保安感到无辜。

可貌似保安并不需要群众同情，身穿军绿色大衣的保安一脸高冷，任由大妈自说自话。

在这菜市场一般嘈杂的环境中，一阵清脆悦耳的音乐声从米灵的羽绒服口袋里传来。

这个时间点，米灵误以为舍友打过来问她什么时候能回去，很自然地伸手从口袋里拿出电话，没看来电显示便接起电话。

“喂！”电话那头不是舍友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反而是熟悉的江南侬语。

听到这熟悉的耳语，米灵盈满眼眶的泪珠像关不起闸门，夺眶而出。

耳边传来妈妈冯芳舒一如既往的关怀：“灵灵，我听天气预报报道这周末京都会下暴雪，你记得不要出门，好好在宿舍里呆着，哪里都不要去！”

听着耳边熟悉的关怀，米灵下意识地捂住话筒，她远离人群，往商场里面走去。

好在妈妈没有问起她现在的处境，不然她都不知道怎么圆谎。

“知道啦，妈妈，下大雪我的话我想出门也出不去啦，你别担心，我一定会好好在宿舍呆着的！”

说完，米灵为表诚意，还很用力地点点头，也不在意冯芳舒现在一点都看不到。

冯芳舒轻笑，“你知道就好，妈妈怕你第一次看到雪，玩得高兴，出门玩得不愿意回宿舍。”

“还有天气寒冷，记得要多穿几件衣服，不要被冻感冒了！”

“要是你实在觉得冷，就给自己贴多几个暖宝宝。”

“我记得上回你爸有提醒你多买几个暖宝宝的，要是用完了也不用省钱，多买些备着，迟早能用上。”

母亲滔滔不绝的叨扰从听筒那边传来，米灵双目湿润，喉咙倍感酸涩，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尽可能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

哑着嗓子道：“我知道的，妈妈，不用担心，我知道怎么照顾自己的了，绝对把自己穿成像一个小火炉一样暖和。”

“好啦，妈妈，我这边还有事要忙，回头再聊，下暴雪的时候给你拍个小视频看看，让你羡慕羡慕！”

冯芳舒以为女儿真的有别的事要忙，也不打扰她了，再次叮嘱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到了一声“拜拜！”米灵松了一口气，好在妈妈没听到她此刻的声音有什么不同。

她把手机放回羽绒服口袋里，抬起白皙的手指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深吸一口气，心情轻松了不少。

抬眼朝正门看去，雪花纷飞，时不时有人让保安帮忙把玻璃门推开走出去，吹进一阵阵冷风，刮到脸上，生疼生疼的。

她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往商场里面的饰品店走去，消磨一下时间，晚点等大雪稳定了再离开。

她没什么购物的欲望，开在这种超级商场的店铺里面的东西的物价都是外面小店的好几倍，不是她这种穷学生能消费起的。

但这并不能阻挡她对这种闪闪亮亮东西的喜爱。

此刻开在商场正对门的饰品店里面灯光昏暗，给店里的物品蒙上一种神秘的美感。

饰品店里面的物品很多都是京都当地流行的小玩意，葫芦、手串儿、核桃、京剧面具等等，应有尽有。

除此之外，还有女孩子们较为喜欢的各种各样的饰品，在灯光的映衬下亮晶晶的，和璀璨的钻石一样耀眼。

米灵圆溜溜的大眼没有在女孩子们都喜欢的饰品上过多停留，反而辗转到一个用复古篮筐装着的一篮子核桃处。

随手挑起两颗核桃，带着好奇心试着盘了两下，盘的并不是很顺畅，两颗大核桃对她手掌而言显得有些大。

放下一颗核桃，单一个盘起来丝毫不过瘾。

米灵只得放弃。

明亮的双眸转向核桃旁边的木质品，红色篮子里面放的是各种各样的雕刻。

米灵发现，相比各种亮晶晶、形状多样、完美无缺的、让人眼花缭乱的饰品，她还是喜欢这种带着古韵味儿的小玩意。

在一堆各种各样的木质雕刻下，米灵好奇地挑挑拣拣，为匠人精致的雕功感到惊叹。

昏黄的灯光把米灵细腻的脸蛋照得异常柔和，白皙的小手拿起一件件物件又含笑放下。

米灵正打算把手中做工精细的木质雕龙放下的时候，欣然发现一只小小的乌龟正藏在一堆十二生肖雕刻之下，心下意识一抽。

没等她反应过来这种沉重的心情出自何处，手已经下意识地把木质雕刻的小乌龟拿在手中。

她伸出拇指细细地摩挲龟壳上面细致真实的纹路，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呼吸一窒，心砰砰砰直跳，犹如滚烫的开水从瓶子中炸裂，水花四射。

小巧的拇指用力按压龟壳上面的纹路，反复按压，像是要确认什么，直到龟壳上的纹路清晰映在她的小拇指上，才微微松手。

她伸出提着购物袋的手，按压在心脏的位置，想要按住躁动不安的心。

米灵手里反复摩挲着那只小小的、拇指大小的乌龟，快步走向收银台。

按压下快要破胸而出的心，连价格都没问，直接把乌龟放到收银台上，请求服务员结账，连价格都没问，直接拿出手机付款，离开。

商场门口还聚集着不少等待大雪稳定后在离开的人群。

米灵不想等了。

她把小乌龟放进羽绒服口袋里，拉上口袋的拉链。

把羽绒服的衣领拉高，带上帽子，露出一双亮闪闪的黑色瞳仁，在周围人群诧异的目光之下，请求门口保安把玻璃门拉开，快步往门外走去。

很快，娇小的身躯便消失在纷飞的大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