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
戴月灵极度排斥这种感觉，她不想一个人被抛弃被留在原地，无能狂怒。
她也不能接受，自己经历了那么多惨烈的事情活着回来，却在和平的地方死掉。
作为一个不能失去爱的恋爱脑，在扭曲的经历下，她给自己找到了最合适的让爱人留下的方式，并把他们藏在某个地方，只要她回头，那些人永远在原地等着她。
那是边境地区很普通的一个小县城，她花了一笔钱买了一个三层的自建房，让一个瞎子帮忙照看着。
瞎子无父无母无亲无朋，戴月灵提供了对方住处和金钱，给了对方活下去的机会，说是再生父母不为过。
说起来，她选择男人的眼光可能不怎么样，但在恋爱之外选人的眼光并不差。
最开始将第一个人交给瞎子的时候，戴月灵还有些担心对方背叛自己，或者以这个为借口要求更多东西。
对方却摇头，“我什么都不要，我会一直替你守着这个地方，直到我死。到那时候你如果还没出现，我会把所有的秘密处理掉，你不用有任何担心。”
“不要害怕。”
这么多年下来，戴月灵送过来的尸体在增加，瞎子不闻不问，从来不提任何要求，兢兢业业的帮他收拾着一切。她以前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说起来…
戴月灵后知后觉的想到，如果她爱上的对象是瞎子，说不准就没有那么多的悲剧了。
“呵呵。”戴月灵突然冷笑出声。
电话并没有挂断，戴月灵的冷笑声清晰的传递到了钟余的耳边。
前一秒还在说她那位一起回来的朋友的事，后一秒突然换了态度，即便是钟余，也没办法只通过手机就能了解对方全部的心路历程。
戴月灵突兀的情绪转变只能确定一件事。她现在的精神极度不稳定。
钟余毫不怀疑对方能够做出例如带着杨利和她那几位前男友的尸体一起葬身火海这种事。
古早虐恋言情中有一类神奇的短篇类型，女主酷爱做这种事，假死之后就是虚假的追妻火葬场。
不过戴月灵选择死，那就是真的要死得透透的，不会搞什么假死路线。她的目的地定在藏尸地方的那刻，这个女人就没想再活下去。
钟余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又觉得好像没什么意义。
死了的人已经死了，说什么都是徒劳无功。
“听了这个故事，你都不说点感想什么的吗？”
“我从小就不爱写什么读后感观后感，必须要写的时候，我总试图写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来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自以为是的觉得肯定会让其他人眼前一亮，其实什么都不是。”
她所在的地方，所接受的教育，身边的环境，注定了很多东西是她不能理解也接触不到的。
她也不是什么生而知之者，没有预设比超乎周围环境的知识，她沾沾自喜比周围小伙伴聪明的好的成绩，放在大一点的地方就什么都不是了。
更何况，她除了还算可以的分数，其他什么都不会，没有任何特长。普通话不好，不会唱歌跳舞，画画钢琴什么都不会，都没系统学过。
对画画的最初始映像，还停留在小学时，一人包揽全部学科的老师，教他们画小鸡。
老师嘴里念着顺口溜，粉笔随之而动，“今天星期二，考试得鸭蛋，爸爸打我三下，我翘起嘴巴跑到外婆家。外婆叫我小小，我叫外婆翘翘。”
顺口溜说完，一只简笔画的小鸡就出现在了黑板上，虽然简单，一眼就能瞧出那是小鸡的模样，十分新奇。
但也紧如此了，后来钟余的美术也没比这只小鸡进步多少，自然在每次需要写特长的时候，钟余都不敢写画画。
只是别人都写着，还有人写得满满当当的，那点空格都不够对方发挥，钟余总不能写个无，就只能厚着脸皮写了唱歌。
唱歌的话，她自己听着歌哼哼唧唧几句也算是会唱歌了吧，不算骗人。本来最开始的时候，钟余写的是写作，只是后来她再也没说过写作的事。
钟余现在还记得，转学之后第一次考试，语文试卷的最后一篇课文，就要求学生们写一篇类似读后感的文章。
钟余已经被前面那许多超出她曾经所学的知识打击到不行，到了作文这里，她终于找回了一点自信。
以前的老师都是表扬过她的作文，可能用词不是那么唯美，但很有想法，每次都能得比较高的分数。
钟余也知道自己的文章遣词造句不是很优美，但问题不大。
她自认为作文最重要的中心思想她把握得很好，得分点控制得好，这样就够了。她也没想以后做一个文人。
结果，那一场考试成为她很长时间的噩梦。
不只是好多题目做不出来，排名倒数。
还有喜欢钟意的好事者拿到她的卷子，尤其把她的作文单独提炼出来互相传阅，甚至张贴到了黑板报上嘲讽。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钟余都不敢抬着头走路，总是低着个脑袋，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应激。
只要有人凑在一起讨论，她就怀疑对方是不是又在用阴阳怪气的语调念她作文里的句子嘲讽她。
那时候得钟余，心理会阴暗的想着，要是她能够像小说中的主角那样突然得到什么金手指就好了，她要用得来的能力报复所有欺负她的人，还有一旁看热闹的人。
所有人，都是罪人！
所有人，都死掉就好了。
她要看着他们跪地求饶，哭着求她原谅，然后她嘲讽的踩回去，让他们在绝望中生不如死。
可是真得到了所谓的金手指，学校中很多欺负过她的嘴脸，她好像都不怎么记得了。走在路上碰见，她都不一定认得出他们中许多人，钟余自己都没什么动力一个一个找出来怼回去。显得她好像很在乎他们一样。
也有可能是她还没有被整治到那种地步？她毕竟是钟家的女儿，他们欺负归欺负，到底不敢做得太过分。
她自己也会保护自己，会反抗，尽量避免太糟糕的事情发生。
所以，来自学生时代的暴力，在钟余身上更多的是言语的嘲讽，和行为的冷漠和孤立。
这两者都是她从有记忆以来经常经历的东西，她当然也会难受，但这摧毁不了她。比起家里的气氛，在学校她至少还有喘息的机会。
后来，在所有可能被发现的公开场合，不管是以语言还是文字或者图片的形式，钟余都尽量避免发表自己真实的意见，也不再追求独一无二，十分顺大流。
什么都是可以，没问题，随便。
是个没什么脾气和个性的家伙。
“我只能说，如果是我处在那样的环境，我是怎么都没勇气对自己动手的。”
“我是个胆小鬼，我不敢死。”即便她在过往20多年的人生里，不知道多少次想到了死亡，一了百了。
有一阵子她睡得很不好，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她会不自觉长时间盯着刀子，尖锐的石头，也特别喜欢从高楼往下看，或者在河边行走。
但没有一次，她付诸过行动。
她能忍受很强烈的疼痛，不代表她真的不怕疼。
相反，正是因为体会过剧烈的疼痛和窒息的感觉，她更知道自己这条小命能够一直活下来多么不容易。
在一百次“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的想法，是一百零一次的，“我要活着！”
凭什么那些糟心的人还在招摇过市，她反而要靠死亡来躲避伤害？
“没人爱我，我更要爱自己。很久以前我就在心里不断的告诉自己，我的刀尖可以指向任何人，但绝对不会指向自己。”
戴月灵听完这话，一时半会儿竟然说不出什么话来。
隔了一会戴月灵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现在是不是很看不起我给自己预定的结局。”
“没有。”钟余诚实的否认，“每个个体都是不同的，在乎的东西和能承受的极限都不一样。”
“我尊重个人的选择。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每个人的想法都是不一样的。”
“就像我畏惧死亡，如果能够活下去，我不在乎以什么身份什么模样什么手段。”
“而对有些人来说，有很多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能够坦然面对死亡本身，何尝不是一种勇敢。”
“硬要说的话，你死可以，不要拉着杨利和其他与你无血海深仇的普通人。”
杨利听到这话，车差点开歪撞到一旁的路上。
不知道该怎么说，保持沉默就好。
“杨利就算不上什么好人，他跟你之间还是他比较倒霉一点。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个人的意志肯定是不想跟你共赴黄泉的。”
“况且，他的罪还没有赎清，这么死掉便宜了他，也让因他行为间接导致的受害者少了一个可以帮助他们的人。”
“你们果然不是只有一面之缘的关系！”
一提到爱人，戴月灵不讲道理的恋爱脑病就有点发作了，说完之后，她又反应过来十分唾弃自己。
刚刚的冷笑也是，她痛恨自己在生死存亡的时候，她居然还在想要是自己喜欢的是瞎子，说不定就能得到她想要的幸福了。
“我没救了。”
“钟余，我没救了，我累了。”
像是戴月灵这种情况，意识到但控制不了，在清醒的时候反而比较痛苦。那种恋爱脑到彻底，坏到彻底的人，反而不会有戴月灵这种痛苦。
“不过你说得对，仇人还活着，刀尖就对向自己，太傻了。”
“我准备了一份名单，钟余。”
“那是我早就准备好的，是当时活下来的人，大家共同写的，我们把自己知道的痘写在了上面。”
“其实大家写下名字的时候，心里都没报什么希望，不过我还是拿了回来，还是那个游戏，你要是找得到，就给你。”
“找不到就按照我的规划来，所有关于我的一切，都会葬身在火海里。”
“瞎子会替我准备好我所有需要的东西。”
“钟余，你能阻止我吗？”
“我能。”钟余肯定道。
“那太好了，我等你的消息。”戴月灵说完挂断了电话，手机直接从窗口扔了出去。
戴月灵“呜呼”一声，脸上竟然带上了杨利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轻松的毫无拘束的笑容。
从这个笑容中，杨利好像窥见了一个与他认识的完全不同的戴月灵。
不知道是真的喜欢，还是被对方折腾之后留下的错觉，杨利看见她这样子怪高兴的，声音都放轻了许多，“你把手机都扔了，我可不知道路，接下来怎么走？”
“你不知道，我知道啊。”
“杨利，你知道当年身无分文又失去了自己原本身份，不敢报警寻求帮助，也没有任何联系方式的我们，是怎么回来的吗？”
杨利脸上的笑容微敛。
“我们就是靠我们的嘴，我们的身体，我们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回来的。”
“中间有遇到些真的很好的人，他们什么都不要，就愿意顺路载我们一程，把我们送到有人烟的地方。”
“有人讲究公平交易，我们给他他想要的，他愿意给我们□□。”
“那些年，这块管理很不严格，假证用起来很方便，后来说什么数字化正规化的时候，我直接用着虚假的身份信息办理到了真正的身份证。”
“所以，我也一直很感激对方，我这样的身体还能换到这样的身份，很公平。”
“还有很糟糕的人。”
“他们习惯不好，不讲道理，欲壑难填，什么都想要，还想把我们卖了，我们联手一起杀了好几个不要脸的家伙。”
“尸体就扔在荒山野岭，可能被野兽吃了，谁知道。反正他们自己就喜欢找这么些地方发疯，做了什么都没人知道。”
“所以，我知道很多路。”
“知道很多别人都不知道的，被遗忘了的小路。”
到后来他们已经弃了车辆，直接背着包步行在山川小道之中。
杨利自诩走过很多地方，对比起戴月灵来说竟然有种小巫见大巫的感觉。
她总能够轻易的找到犄角旮旯的道路，轻轻松松躲过人群和监控的视线。好像世间除了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活着的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杨利从未接触过戴月灵这样的女人。
要不是对手是钟余，他真的觉得，戴月灵能够得偿所愿。
可惜…
他们辗转绕路其实浪费了很多时间，有一瞬间，杨利想要拉戴月灵离开。
钟余再厉害，只要戴月灵坚持不往尸体的方向走，天大地大，他们未必能够找到尸体藏在哪里。
没有证据，就算戴月灵不躲不藏，他们也不能拿戴月灵怎么样。
至于自己，只要他愿意，你情我愿的事情，当事人都没说什么，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不理解但尊重。
活着不好吗？
钟余也不是什么眼睛完全容不了沙子特别正义的人，她的所作所为杨利不好评价。但他不信，只要戴月灵不再犯事，钟余会一直追着她不放。
“我们返回去吧。”
杨利拉住了戴月灵的手。
“情不自禁？”戴月灵调侃，“还是不想跟我一起做亡命鸳鸯，想要活下去，不装了？”
“我不知道。”
杨利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我不知道对你的感情有几分是出自真心，有几分是被迫刻在身体得本能。”
“我只知道，我不想死。”听到这里戴月灵又要生气，她知道自己硬要对方陪自己一起去死的行为很没有道理，可她就是控制不了。
“听我说完。”杨利手上的力道重了一点，“钟余说我的赎罪之路还没完，她既然说客这种话，她不会让我死的。”
“你知道，她一定想要做的事情，没有不成功的。”
“你不是还有那什么名单吗？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我知道那一定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你难道不想亲眼看到那些人的结局？”
杨利拼命的找理由想要戴月灵重新拾起活下去的欲望。
“不用说了，我都知道，谢谢你。”
她是所有的爱情，到最后，爱人仅仅只是处于相对清醒的状态下，对她的态度都是厌恶恐惧和歇斯底里。
唯有杨利，再经历过这么多，见证了她所有的罪恶和不堪之后，竟然还多了几分她想要的真心？
戴月灵伸手拉对方的衣服让杨利低头，她轻轻的碰了碰杨利的嘴唇，在对方不注意的时候，以手做刀，把杨利给敲晕了。
“你也跟了一路了，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