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力
林肃没有回头,走得很坚定,江越清很是佩服,这么个半大小孩,竟有这等毅力,将来必成大事。
夜晚降临之后,江越清囫囵吃过晚饭,便开始借着蜡烛的光亮读之前买来的《六韬》,虽然不能再去听学了,可她还是不能放下书,书是她在泥潭中挣扎的绳索。
她相信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拨开云雾见青天。
翌日。
江越清起了个大早便去山上砍柴,倒春寒没过,她准备在此之前再烧制一些木炭去集市上售卖。
山麓和山腰都有不少农夫在劳作了,早晨凉快,到中午时分就可以休息会儿,再到傍晚回家,这是农人一天的作息。
“小江啊,这么早就来山里砍柴了?”刚到地里放下斗笠的杨老伯笑呵呵地朝江越清打招呼。
“杨老伯,杨大婶呢,今天没来吗?”江越清站在地梗上,问。
杨全一家是之前街道后面的邻居,老两口有一双儿女,都已成家立业,年轻人也曾说过要把两老接到京都去享受清福,奈何老两口放不下家里的几亩薄田。
老两口平日里对江越清很是照顾,在江远突然病逝之时帮助她,忙前忙后,之后又时常来照顾江越清的生意,不是今天铸锄头就是明天磨剪刀。
江越清也感恩在心,因此工价收得也比其他人要少些。
“还在家做待会儿的午饭呢,我看你没带吃的,待会儿我们给你留点?”杨老伯双手撑着锄头,立着问道。
“不用不用。”江越清当即摆手,笑笑,“我带了土豆,够吃,您二老就不要操心我了。”
“行。”杨老伯听她这么一说,笑道。
临走前,江越清问他们家的柴火还够不够,到时候自己多砍点,给他们送过去。
杨老伯知道她不容易,便连连摆手拒绝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我跟你杨婶会去山里捡柴火的,你别担心我们,你呀,当下好好经营铁匠铺,我跟你杨婶也开心。”
“哎,好!”江越清大声回复,然后转身朝山腰去。
等柴火砍得差不多了,捆好之后,江越清拿着腰间的镰刀去草笼里搜索,看看能不能打到野鸡野兔之类的。
她运气很不错,刚进草笼不久就远远看到一只正在孵蛋的野鸡。这只野鸡很漂亮,头是墨绿色,眼周围是朱砂红,整个身子呈现褐色,上面还有些布有规整的白色斑点,尾巴的毛很长。
江越清猫着腰小心翼翼靠近它,但脚下不小心踩到枯枝,咔擦一声,野鸡受惊,应声飞走。她叹了一口气,拾起草窝里的两个鸡蛋折返,晌午时分在林中把带来的土豆烧熟吃完之后便动身去把柴火拖着滚下山。
回到铁匠铺之时,已是下午时分,这几天的发簪已全部打完并送到雇主手中,此刻又还没接到新的订单,江越清索性直接开始烧制木炭,即使卖不掉也还可以留着年底用。
一连几日,江越清都未曾开张,她有些着急,接近傍晚时分,见还是没有人来,于是关门去集市逛逛,顺便去其他铁匠铺看看能不能学到些新东西。
再这样下去,江越清在收租之时未必能凑够租金,到时候只能用楚彦留下的银两垫付。可总有一天会坐吃山空,她不能一辈子依靠那点银两而活,她必须找到新出路,找到问题的所在。
来到集市后,江越清很是谨慎,时不时就要摸一下确认钱袋子是否还在。她从集市头逛到集市尾,倒是有不少曾经在她那里打过发簪的顾客同她打招呼,她特意关注了她们的发簪,已经变成木制的,看来当下又流行起木制发簪。
江越清在心底盘算该怎样改良自己打造的铁发簪,正沉思之际,不远出传来吵嚷声,不少行人或是驻足或是快步走上前观看。
她本来对这些无甚兴趣,可无奈那男人骂的声音过大。
“你个败家娘们儿,你自己看看,这才隔开春几天就买了恁多东西,你是一点也不考虑柴米油盐是吧!”
男人是附近码头的一个小商人,常年出海,据说生意不错,家里还算有些小钱,为人抠搜,却舍得为歌女花大钱。
今日因为其妻子买了一只碧玉发簪而大怒,他认为自己辛苦赚来的血汗钱不应该被这样挥霍。
“你自己瞅瞅,”男人拉起自己补着补丁的衣袖,“这衣服跟我三年了,我可曾换过,而你呢,去年年底才给你买过一只发簪,怎的现在又买了一只,你莫不是当钱全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他极力控诉,惹得周围人纷纷指点垂首的妇人。妇人不敢言语,任由丈夫唾沫横飞地细数她的破费行为。她原本是男人的结发妻,从男人还没发际便跟着他闯荡,期间还因娘家人反对二人的婚事,而与他们决裂,义无反顾跟在男人身边,一跟就是十年。
十年间,男人倒是发达了,日子也开始好过了,可她却发现男人竟要娶歌女进门,当初发誓说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男人早已变心,嫌弃她人老珠黄,配不上自己。
去年年底确实给她买了一支发簪,可那只是名义上的,实物在男人手中,早不知在哪个歌女头上戴着。
想到这里,妇人委屈至极,懊悔至极,可苦于身无分文,只能把这种种往肚里咽。
“你说说,这日子还要不要过,啊?照你这样的,我看,不出几年整个家都要被你搬空了。”男人骂得起劲,围观的人谴责的话语全进了他耳朵,心底甚是欢喜,要的就是这效果。
他早起了心思,要休掉结发妻,可又怕落人话柄,于是想到这样的方法。
江越清听得皱眉,不由得也跟着围观,只见那妇人始终未抬头,似做错事的孩童一般,她没由来一阵心痛。
“哎,我说王旭,你也太过分了,平日里下江南去石州的烟花之地,一顿花酒就是二三十两银子,曾不见你节俭,而今天嫂子不过就是花了二两银子,瞧你,竟这般在大庭广众之下驳嫂子的面子,这般羞辱她。柴米油盐贵?怎得不见你把吃花酒的钱拿去补贴一点?你说你衣服跟着你三年了,这三年间拿出来穿过几次,别是这次故意这么穿的吧,毕竟你平日里可不这样穿。”
人群里有人为那妇人打抱不平,直接点出王旭平日里的种种荒唐事,众人的矛头又纷纷指向王旭。
被拆穿的王旭明显楞了下,在人群里找寻声音的来源,却无所获,那声音很是独特,是他认识的人里不曾听过的,可对方又如此知晓他的事,按理说,他应该认识对方才对。
“原来是这样,真不是什么好男人。”
“呸,就是,自己喝花酒,还不许他妻子买点首饰。”
“真是坏透了。”
众人指着王旭议论纷纷,王旭见风向反转,不免有些心虚,咽了咽口水,想要解释。
他环视人群,大声喝道:“你胡说八道,没凭没证,随口就污蔑我,你有本事出来,咱两当面对质。”
只是他喊话许久,却无人应。
围观人群指点得更加起劲儿。
始终低垂着头的妇人终于抬头,眼泪婆娑地望向还在试图狡辩的王旭,心里一阵阵发疼,却什么也做不了,即使知道丈夫是这样的人,可却束手无措。
江越清看了会儿,便离开了,她实在不能忍受这样的恶气。
同时掩在袖子里的手握成拳,不断收紧。
这样的场面她见过很多,但结果都大同小异:两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
最终妻子还是会不计前嫌,继续忍受丈夫。
江越清心里顿然生出一股无力感,她想帮忙,却不知道从哪里入手。如果单单是物质,那还好办,可若是从灵魂深处麻木,那就彻底无药可医。
有时候,她也会因心里产生这种想法而感觉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但更多的是无奈惋惜和无能为力。
就像当初众人得知她要女承父业,经营父亲的铁匠铺之时,众人只有嘲笑和质疑。
从未曾听过女铁匠,青州城也从未出现过女铁匠,甚至整个大燕,也未曾听过女铁匠。可她偏要做第一个女铁匠,不仅是在青州城,还在整个大燕。
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女人也能打铁,技术也不会比男人差。
想到这里,江越清再次燃起心中的斗志。
父亲不想让她学打铁,是因为不舍得她吃苦,但她心意已决,不仅要把父亲的铁匠铺发扬光大,等将来有能力了,还要招收女徒弟,传授她们打铁技术。
江越清加快步伐,直直朝东街最有名的铁匠铺而去,反正每次去,老铁匠也并未驱赶。
打铁还要本身硬。
此刻,江越清真切地体会到,只有自己技术过硬才能接到生意,之后才能养活自己,养活铁匠铺,继而养活更多的女铁匠。
身后围观的人群还在吵吵嚷嚷,但江越清却置若罔闻,自动屏蔽他们的声音,坚定地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