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叫羽裳,是一名舞姬,更是一名杀手。
被送公子祁衡送进太子东宫的那一日,我历经了此生最痛苦之事,因为那日是不仅是他大红喜袍迎娶新嫁娘的日子,也是我绝望无助的心死之日。
那夜,太子宫殿灯火明照,我一路从东宫跑到朱雀门城楼,看着那些冰冷的面孔,我知道我已经无法回头,夜晚的风很凉,我的心一路下沉,接着,从城楼一跃而下,落下的时候,我仿佛听到了那人在喊着一个名字,“羽裳。”
可是已经晚了,他救了我,也同样杀了我。
我被救起的那日,是一个天寒地冻的冬日。
路上行人很多,我抱着一件破旧补丁的衣服蹲在一个商铺的角落边上,冻的浑身发抖。
跛脚人贩子一瘸一拐的过来恶狠狠的抽了我一鞭子,“站过去点!蹲这么远,还怎么给人看!”
鞭子抽的我的背脊一颤,我不敢多言,哆嗦着往人多的前面缓慢移动了几步。
家乡闹饥荒,家里面挤不出口粮,爹娘把我卖给了人贩子。
辗转多个地方我被拉到了一个大集市,街上的人熙熙攘攘,各色商人,小贩,行人,各行其事,人潮往来络绎不绝,就是没有要出钱买我的。
与我同遭遇的还有一个病歪歪的少女,她正躺在旁边的地上,人贩子骂骂咧咧的过去直接踹了一脚,“嘿!站起来!快点!装死给谁看!”
那少女强撑着爬了起来,不过没半会又躺了下去,接着便一动不动的没了生气,不论那人贩子如何暴烈的拳打脚踢。
我想她应该是死了,这种事情不是第一回,早已习惯冷漠的我毫无波澜,兴许可能过不了两天那也终将是我的下场。
人贩子晦气的啐了一口唾沫,似很不甘心的又狠厉的踹了两脚,“妈的,真是晦气!”
我低着头,看着行人的脚尖,琢磨着自己的日子还剩多少天。
突然,有一辆马车从人群中行驶了过来,紧接着一双金贵锦缎面的鹿皮靴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想这大概是我一辈子不会忘记的靴子,原来一双鞋可以做的这么好看。
那人锦袍华服,只看了地上的我一眼,便扔给人贩子一锭银子,“这人,我买了。”
一锭银子是多少钱呢,在我的记忆里面家里或者是其它的人家从来用的只是铜币。
人贩子眼里像开了光,喜的点头哈腰,在我眼里差不多跟条狗一样,“大爷,这丫头一定能好好伺候您,别看她瘦,做什么都能有模有样。”
那公子什么也没说,只动了动手,他身后一个人就把我抗上了马背。
我不知道要去哪,也不关心,连日来的风餐露宿与奔波已经使得我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前路在何处未可知,这片天地广阔,却唯独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很快我们穿行过大街小巷,在一处恢弘壮阔的大宅院子停了下来,我还没来得及看清那门庭的样貌,疲倦感便促使我昏迷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身上被换上了一件素白的衣裳,我看到自己身处的是一间干净宽敞的屋子,床上的被子柔滑细腻,盖在身上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舒适。
我是死了来到天堂了吗?我不经这样想。
“铮~铮~铮~”悠扬顿挫的声音在外面想起,把我整个思绪拉了回来,我胡乱的穿好鞋,追溯着那声音的来源往外面走。
距离床很近的地方,挂着一层随风飘荡着的帷幔,我轻轻的拨开那层纱帘,怀揣着胆怯,小心翼翼的往前走。
我走至帷幔后面,便见一位身着华服的公子正坐在琴几前,低着头,纤长的手指不停的拨弄着一根根的琴弦,
那乐声很美好,仿佛有一种贯彻心灵的东西在我的周围萦绕,使得那颗浮躁的心渐渐平稳了下去,我盯着那人,不敢出言打扰。
过了片刻,那人似有所感,手指缓缓的停下往琴弦上一抚,“醒过来了?”
我立马垂下眸去,脚步往后略略的退缩了些。
他注视着我的细微举动,语调放缓道:“你不用害怕,我既买了你,日后你便是我祁府的人。”
我不懂何为祁府,只是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那人不动声色的拨动了一根琴弦,外面立时有人推门而入,一名穿着黑衣的带刀男子迅捷的单膝跪到地面上,“公子有何吩咐?”
我认得那人,是把我抗上马背的那男子,只是与昨日不同的是,那男子换了一张面具。
坐在琴几前的公子饮了一口茶,道:“这人日后便交给你带,我要你务必在几年之内把她成为商国最顶尖的杀手,你可做得到?”
地上那人带着面具看不出表情,“是!”
全程我只听懂了些许,但自那以后的日子便开始了我这一辈子难以忘怀的经历。
每日只要鸡一打鸣,必有人把我从床榻上用冷水泼醒,而后便是一天艰苦训练的开始,到了中午,须得在那人手里抢吃的,才有饭吃,下午便是在泥水里摸爬滚打,只有到了日暮西沉的时分,才会被带到公子的书房,由他亲手教授读书写字。
我那时候还不明白做这些的意义,只是以为那人是想让我变的强大和勇敢起来,过了大半年也便渐渐适应了。
有一日,我照常去公子书房学习,刚走进门,便见公子在浇灌花草,我站了很久,没有出声,因为始终习惯沉默,在这大半年里这院子里的人我大多数都开始知道了姓名。
比如那个带我每日练武的叫阿檐,是公子的贴身侍从,而公子的身份我却至今还不清楚,因为这个院子里的人从来不提,只说唤做公子便对了。
对面那张面孔其实比我大不了多少,只是多了几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敛,少了几分朝气。
只不过于我而言,这些又与我何干?他既救了我,给了我新的人生,无论他怎样,都是我一生的恩人。
“你在看什么?”那人抬起头来,幽深的眼睛一眼望不到底。
我撇开视线,不知为什么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要一触上他的视线,总像是要被拉入冰窟一样刺骨寒凉。
我按照阿檐教我的礼数,半跪了下去,“公子!方才是我失了礼数。”
“无妨。”那人走向案几,一掀袍袖坐了下去,行举儒雅,他朝我招了招手,“过来。”
我利落的站起身,朝着他那边走了过去,按往常一样坐在了那人的对面,拿起桌案上摆放着的笔,不如何熟练的蘸了墨汁在面前的纸上开始了今日的写字练习。
对面那人如同雕塑般的坐着一动不动,只偶尔瞥眼我的纸张。
我写的很入迷,从习字开始起,便已经对文字产生了一些妙不可言的亲切,不为其他,只是觉得很神奇,从小家穷,也未曾上过学堂,这半年虽识了不多的几个字,却也心满意足。
不知何时,外面的天色暗沉了下去,我也浑然不知,还是有人来上灯烛,我才恍然发觉已经很晚了。
我有些慌乱的垂下头,放下纸笔,忙致歉,“公子,如此晚耽误了您用膳,是我不识规矩了。”
那人没说话,不知道是喜是怒,我看不到他的表情,这半年来与他相处,却也还是不知他是怎样的一个性子,只是多半听伺候的丫头们说这位公子从来不喜形于色,于是,我便也一再小心处事。
他沉默良久,忽然开口,“你很怕我?”
我没回答,算是默认。
烛光在我的眼前跳跃,我却不敢看那人一眼。
那人忽的伸出细长的指尖挑起我的下颚,口吻极其肃然,“看着我。”
我的眼皮眨了眨,迟疑了片刻,还是抬了抬眼,与那人对视到了一处。
那双眼睛倒不似想象中的冷漠,深究一看,却在那里面看到了平时我从来没有注意过的,是什么一时说不清楚。
“这不是能与我对视吗?”那张菱角分明的俊逸脸庞几不可闻的淡笑着,在观察了我许久后道:“好了,日后不必见我跟见到猛兽一样,我不吃人。”
我虽没笑,心里倒是暖和了不少,“嗯,我知道了。”
他微一点头,“对了,你入我府大半年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名字?我思忖了很久,想起在很久远的时候娘在田庄里喊着一个名字,很多年没有人在喊过我,自从弟弟出生后,爹娘只会叫我死丫头,想着眼眶红了红,便念了出来,“小七。”
“这个名字不好。”他一口否定,拿起我面前的笔蘸了墨下笔如飞的在纸上写了起来。
我看的到,却不认识他写的是什么字,大概只模糊的知道第一个字念“羽”。
他写的很快,最后一笔落下完毕,把笔搁置回了笔架,柔和一笑道:“你那名字太过于清苦,我给你想了二字,“羽裳”,如何?”
“羽裳…”我低低的念了一边这个名字,“很好听,谢公子赐名。”
我用手指轻轻的描画着那二字的轮廓,想把它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