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征
叮叮——当当——
钉与刀凿入金属的脆响停下了。
她说:“魔能散走了。”
凯勒布林博一直盯着她,却对她的失败毫无察觉,她出声后,他才意识到羽章上的光亮变化了,从有序的晶体结构散成了一团。
她失败了。
凯勒布林博发觉自己看不得她失败,她的手指在灯下开始晃动,他皱起眉,问:“你刚写好的东西怎么会失效?”
秦月琅压住自己的手:“可能是我之前失误了,没有引擎对照,就容易失误。我回上翼城做好后再送给你。”
“你根本不是个工匠。”
凯勒布林博一伸手,将她从锻造台前拉走,手掌接触的时候,她手心的凉汗像层粘腻的蛛丝,裹住了他的全部感知。
他把她放在窗边坐下,窗是闭着的,又不是冬天,他却觉得她冷了,正瞥到角落里还未整理的礼物里有瓶酒,他就打开了它,给她倒了一杯。
秦月琅没来及阻止。
色泽如蜜的液体晃荡在杯中,带来淡淡的森林气息。
她看了眼瓶身上的精灵字母,它们写道:此瓶美酒产自南隘口,为纪念洛歌万斯多与精灵和恩特的友谊而酿,同路者,庇翼永在!
她垂下了眼,凯勒布林博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问:“如果你没有失误,也有可能失效吗?”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的思考让金色都凝固到了一起。
“这个问题的答案,能让上翼城的防御瞬间瓦解。”她说。
越了解他们的军事情况,就越知道他们的士兵有多依赖她的技术,洛歌万斯多国民都是受庇翼者——她的庇翼。
凯勒布林博逐渐明白她有时过分紧张的原因了,高举双翼、给予一国保护,是沉重的责任。
他们这个婚约,也是她为了洛歌万斯多,为了洛歌万斯多的后路,对他做的请求。
“我对你的都城没有想法。”凯勒布林博顿了顿,“但我得知道你们的‘屏障’什么时候会瓦解。”
秦月琅拿起杯子:“酿酒有制曲、发酵、蒸馏等等过程,每个步骤都不能出错,运用魔能也是这样。魔能聚集之后,为了让通路更稳定,洛歌万斯多的地底、树木里藏了很多辅助结构,如果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同时破坏它们,国内多数设备都会失效——至少暂时失效。”
致命的弱点。
“要多强大?”
她道:“只有那天到来我们才能知道,目前推测,也许要比炎魔……”
凯勒布林博突然打断了她:“等等。”
他迅速拉开窗。
月色如霜,一道黑影从窗下猛地窜入高处的阴影里,一对黄亮亮的眼睛忽地一闪,又不见了踪影。
“窗外有什么?”
秦月琅站起来,月光笼在她脸上,将她的面容衬得如梦似幻。
此时,一片沉云掠过明月,挡住了月光,光辉散去,阴影爬上她的眉眼。
凯勒布林博合上窗:“一只猫。”
黑夜漫长,云翳皎光,明月西沉。
圣主亲自制作的羽章,相比洛歌万斯人国庆时常佩戴的双翼徽章,或许更亮、更精细,但也看上去也和它们没什么不同。
可它确实与众不同。
不仅因为上面有能解锁魔能设备的通路,背面还铭刻了“洛歌万斯多圣主,伊熙琳·劳瑞恩”之名,它还因为划破秦月琅的手,沾了她的血,携有她的力量。
这枚羽章便佩在凯勒布林博领下,见证着力量之戒影下的无形争锋。
索隆不知道秦月琅甘冒风险,插手了力量之戒的铸造,狂热跟随他的埃尔达工匠们抚摸着被魔能处理过的材料,一向听从他的凯勒布林博从她唇边衔走知识,与她密谋着戒指的另一番设计。
堕落的迈雅饱含欲望,此时,找到摧毁洛歌万斯多的方法凌驾在了其他众多欲望之上,他却不知道那些力量之戒中,就隐藏着魔能与圣戒的秘密,因此他摒弃诡计,求索着粗暴的强力。
秦月琅对他的可怖想法一无所知,她为了接近至尊魔戒,在这些戒指中下了注。
第二纪元一五零零年,第一枚力量之戒在埃瑞吉安都城铸成,它能挽留青春,还使佩戴者听到万物之声,感知到遥远距离外的动与静,精灵本来的力量被神赐般地增强了。
埃尔达工匠们的指导者,赠礼之主“安纳塔”称他们的技艺已然至臻,他再无教导他们的需要,不顾挽留,离开了埃瑞吉安。
他将离开前的最后一眼,给了凯勒布林博领主——身边的金眸圣主。
第一枚戒指后,共有十六枚力量之戒诞生,每一枚都将埃瑞吉安推向强盛。
而此时,它的邻邦洛歌万斯多竟毫无征兆地宣布:圣主将再度南征。
这次她将走得更远,直入黑暗,洛歌万斯多在军事上习惯先发制人,林顿的阻拦也不能制止,这让埃尔达们所享的和平盛景,多了几分虚幻色彩。
珠宝匠公会中,十六枚戒指就放在圣主的眼前,明光熠熠。
她披甲佩剑,审视着埃尔达工匠的杰作,金眸折射着它们的光彩,更显得炫目。
如此场景,她的确该被当做不属于凡俗的神明。
“领主大人,很抱歉,我欺骗了您,戒指中隐藏的魔能是为了干扰‘安纳塔’的技术而投入的,没有太多功用,也无法脱离上翼城的魔能中枢运行。”
“我猜到了。”凯勒布林博不显得愤怒,他甚至没有问她为什么欺骗自己,“你不会让别人超越你,但这些戒指因为融合你的知识和技术……而更美丽。”
“也更安全。”秦月琅道。
凯勒布林博沉默片刻:“你反对安纳塔,我信任他。”
“您信任他,却不了解他。”
秦月琅解开领口,她的手戴着覆金属丝的手套,当她触向自己颈下的时候,几乎像是把利器架在自己脖子上。
“也许您更了解我,如果未来有一枚至尊之戒能统御众戒,让它的主人统治中土的一切生灵……”
她拿出了一枚戒指,那戒指亮起压倒一切的光。
“您希望它在您敌人手中,还是在我手中?”
秦月琅用生命之戒制服了十六枚力量之戒,此后没有向凯勒布林博再多解释,直接踏上南北大道,与从上翼城抽出的精锐汇合,继续向南行军。
他们军容之森严,如赴死境。
凯勒布莉安站在丘顶,出神地看着远去的队伍。
那位有着鹰眸的守护者没有站在她身边,但也不在她眺望的队伍里。洛斯罗瓦不曾被召为圣主的军官,早在圣主点兵前,他就为了家事与她辞别南下了。
她轻轻出声,风声掠过这个安宁的午后。
“这是谁的战争呢,伊熙琳……”
秦月琅抵达南隘口时,秋日骤冷,漫天灰雪。
被污染的雪落在山上、石墙上,一座山间堡垒伫立在迷雾山脉的尽头,塔间天光苍茫。
这是南隘口,是埃奈德地区的咽喉。
从高悬的山路进入堡垒,扑面是暖意和芬芳。这少数是消耗魔能提供的温度,多数是对山中温泉的利用,墙外山风凛冽,而墙内鲜花盛放、五谷丰饶。
阿雅妮斯·劳瑞恩躺在花园中的榻上,她已经临终,但四百多年的年岁不曾消减她容貌的夺目,水雾轻抚过她的脸,她有她祖母的美丽高贵,金色双眼则随着生命终点的到来,更显得剔透如镜。
她是伊甸人的血脉,曾与努门诺尔的王座一步之遥,她也是洛歌万斯多的将帅,一生守卫着南隘口的人民。
她的丈夫和儿子守候在她身边,而她紧握着一个女子的手。
“我看到大战将至……伊熙琳,我多希望能为洛歌万斯多再次战斗。”
秦月琅合住她的手:“我会守卫我们的国家,我尽我所能。”
“我相信你。”阿雅妮斯明朗地笑着,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让洛斯罗瓦为你而战吧,让他如大鹰一般飞翔在山巅,让他抛却血脉身份、脱离你的庇护……成为人们的庇翼。”
秦月琅静静垂首,阿雅妮斯握着她的手渐渐松了。
“再见,维瑞林,我亲爱的首领,再见,洛斯罗瓦,我的孩子——”
“再见,伊熙琳……啊……我看到了……或许我们真会……”
“再见。”
阿雅妮斯·劳瑞恩合上她的金色双眼,与世永辞。
精灵形体死亡后,灵魂去往曼督斯的殿堂,而人类的灵魂在离开身体后会去向何处,谁也不能知情。
第二纪元一五九零年,圣主在安都因河之东,罗瓦尼安南部建立据点,并向魔多地区的入口——灰烬山脉与阴影山脉的交界处逼近。
当地游牧的北方人类见到了他们先辈传说中的“金眸女君”,敬畏她那一支由不同种族人民组成的军队,称她为“众民之王”,多数被团结到她身边,为她效力。
而在远处的埃瑞吉安,领主凯勒布林博与工匠们又锻造出三枚戒指,它们是水之戒能雅、火之戒纳雅、气之戒维雅,它们为理解、制造和医治而生,在众戒中最为纯净,最为强大。
荒芜,一片荒芜。
灰烬山脉前的平原一望无际,除了空中、地上的尘埃,好像什么都没有。
任何人都不能对魔多这个地方有过多期待。
秦月琅戴上滤尘的面具,本就被沉云、烟尘和未知的阴影阻拦的视线更加晦暗,她什么也看不清楚。
但她还能看到山上高耸的、漆黑的塔楼。
——这是巴拉督尔,也即邪黑塔,第一次被它的敌人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