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朵白莲
她把身前之人揽过来,推到身后,长剑对着罪魁祸首直直劈下。
那人鲜血四溅,登时倒地。
她跃过累累尸体,举着尚在滴血的剑,朝着余下的黑衣人刺去。
转眼间,院子里躺满了尸体。
有沙沙微风吹过,军甲晃动的声音传来。
知州携府中护卫赶到,一眼便见满地尸体,望向她的眼神充满惊愕。
愣了一瞬后,知州向她叩头请罪:“帝姬殿下恕罪,是下官失职,下官愿听凭殿下处置!”
她瞥了眼知州弯腰垂首的样子,一把扔下长剑,转身向屋内走去:“把尸体抬走。”
“是。”
她将身前表情痛苦,气息微弱的男子扶了起来,沈玉衡连忙过来搭把手,把他背起来。
“找医士到我房中。”
“是,殿下。”
夜色朦胧,寒凉浸人。
燕南朝脱了外衫,露出肩膀到胸膛处受伤的位置,医士正在给他敷药。
他静静的躺在软榻上,垂眸盯着她。
宁瑶枝隔着屏风坐在一旁,看着跪在地上请罪的知州,冷眼厉声道:“这刺客来一个两个就算了,来了那么多人,你们府上的护卫都是干什么吃的,竟都瞎了不成!”
知州泪流满面,不住磕头请罪:“请殿下恕罪,是下官失职……请殿下恕罪,是下官失职……”
一遍又一遍,头砸向地面发出的声音在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出,她蹙着眉,抬手示意他出去。
知州刚起身,林萝就推门而入,福了福身,道:“殿下,刚才有人来禀报,邴州驻扎的军队听闻此事,让殿下快些前往邴州城,那里有军队相护,不会有人敢胡乱行事的!”
宁瑶枝想了一会儿,扫了眼榻上正躺着的燕南朝,道:“已经有过这一次,想必短时间内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我伤还未养好,就先在此多留几日。”
知州连忙应下来:“是是是,下官定会牢记这次教训,每日加强防卫,绝不会再让帝姬殿下犯险。”
“行了,都退下吧。”
医士上完药,也跟着众人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她和燕南朝。
她起身走向软榻,把被子盖到他身上,见他脸上挂着笑,她疑惑道:“你笑什么?这剑差点刺中你心口,你小命都要没了。”
他眸光熠熠,“没想到,林萝一个婢女,摇身一变,成了楚国帝姬。”
闻言,她先是一顿,想到他说的是什么,忽又笑起来:“你是不是早知道我是楚国帝姬了?”
他笑而不语。
宁瑶枝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声音有些弱弱的,“他们刚开始说是你派刺客来偷兵阵图,我……”
“你信了?”
“差不多吧。”
他急得要从榻上坐起来,一时牵动了伤口,痛的他直咧嘴。
她皱了皱眉,“你先躺下。”
他长睫微垂,眉眼间有几分可怜样儿,乖乖躺了回去。
空气又安静了一刻钟。
她叹了口气:“那你来楚国做什么?”
“想你。”
“……”
宁瑶枝低声笑了笑:“现在好了,来了这里,还没看我几眼,就被人刺了一剑。”
“那也没关系,能多看你几眼,已是我之大幸。”
“……”
不知怎么,她脸也有点热热的。
她起身,不打算接他的话,向门口走去。
“等一下——”
只听“扑通”一声,有人滚了下来。
她转身去看,果见燕南朝摔在地上。
“我又不走,我出去透透气。”
她无语了一下,把他重新扶回榻上休息。
燕南朝抬眸看着她:“好,那你先去吧。”
她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六殿下,你怎么和沈玉衡小时候一模一样?哈哈哈哈……”
“沈玉衡?”他怔了一下,继而问道,“那日救你出去的人吗?”
她摆了摆手:“不是不是,是另外一个,上次你见的那个是我的影卫,跟你的侍卫差不多,唯一区别就是,他不能离我很近,只能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出来。”
此话一出,他静默良久。
她木了一下:“怎么了?”
他摇摇头,扯出一个很勉强的笑,“没事。”
“……”
你的没事是真没事吗?
清河县一荒山处,一人披着一袭黑袍,裹得严严实实,生怕别人看出他,而对面,立着三个人,皆穿着铁甲,黑夜朦胧中,看不清是何人。
黑袍男人语气有些急切和怒意,说起话来浑身都在抖:“你们说过不伤帝姬殿下性命,怎可出尔反尔?你们殿下可知,若帝姬死在我的虞州,我满门都是死罪!你们知不知道此事的后果!”
为首之人带着嘲讽的笑意道:“这不没伤她性命吗?”说着,他忽然上前怒道,“反而是她,将殿下派去的刺客一个不留都杀了!”
黑袍男人被他一喝,恐惧地往后退了几步,攥了攥拳,语气镇定了些:“总之我帮你们进府了,你们殿下答应的万两黄金在何处?”
“休想!此事没成,反倒折损殿下的死士,你还想要万两黄金?”
“你……你们殿下说了……”
黑袍男人话还没说完,对面的人继续上前一步道:“你别痴心妄想了,也别想着将此事捅出去。一个楚国小地方的知州,敢联合燕国皇子谋害楚国帝姬,是通敌卖国的大罪,那可比你们那骁勇将军一家罪过大多了。”
黑袍男人怔在原地,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
“我们殿下说了,给你一个机会,弥补这次的过错,事成之后,万两黄金照赏不误。”
“哼!”他冷哼一声,显然是不信任他说的话。
那铁甲侍卫挥了挥手,身后两个侍卫把早就准备好的小箱子抬上来,一掀开,一排排黄金直晃眼。
“这是定金,事成之后,自然会将剩下的给你。”
黑袍男人盯着眼前金光闪闪的黄金,不敢眨一下眼睛,生怕眼前的景象不是真实存在。
他在虞州任知州这么多年,一直没能升官,尽管靠着收敛百姓财产,过了点滋润生活,可虞州毕竟只是个小州县,又穷又小,他已无法敛财。
这辈子他都没见过这么多黄金,任凭谁见了这箱黄金,也不会轻易撒手吧。
“你们殿下又要我做什么?”
虞州因离燕国最近,所以时常会有薄雪飘过来,不似燕国那样厚重的雪地,只有如雨点般大小的雪花徐徐吹入窗内。
冷风将正在上药的燕南朝冻得一抖,他放下伤药,起身打算关窗,却在窗边望见一双男女。
左边女子穿着薄薄一身素衣,眉目倦怠,在风雪中略显单薄,身侧男子取下身上的斗篷,披到她肩上,又走到她身前,在领口处打了一个结,随后撑起伞,准备送她离开。
她摇了摇头,正欲转身离开,却感受到一道灼热的目光,依着直觉望去,木窗已被关上,没有一丝人影。
沈玉衡撑伞追过来,那柄伞在她头顶停下,替她挡去雪花。
“怎么了?”他轻声问。
“这知州明显是故意放刺客进来的,否则知州府那些护卫为何一个都没事?你若冒冒失失冲进去质问他,多半不会有什么结果。”她提起裙摆,踏上台阶。
她本无意前来看燕南朝,只是走到这里,她便鬼使神差地踏进去了。
“那又如何?我是殷都沈国公府长子,他还敢对我动手不成?这事儿总得去问问再说。”
她轻轻嗤笑道:“你和我的身份自然不必怕什么,但在他的地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待我返回殷都,自然将此事禀报给父皇,你就别气了。”
她笑魇如花,一时令人乱了心智。
燕南朝撑着虚弱的身子,推门出来,第一眼便是这幅场景。
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面上不显,只是面色显然更差了。
宁瑶枝转头便望见了燕南朝,眉头微皱:“你伤还未好,怎么出来了?”
这句话很耳熟,在燕国时,他也曾对她说过。
他扶着门,刚抬了一步脚,就佯装要倒地的模样,她反应迅速,上前扶住他。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人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身后的沈玉衡看呆了,万万没想到,居然又来个跟他抢阿宁的。
果然是出身尊贵,容貌又是上乘的帝姬殿下,自沈玉衡同她一起上学以来,见过使这种招数的男子不下十个,只是她对旁人都淡淡的,拆穿他们的把戏后,她愈发不爱理他们,这次居然又中计了。
沈玉衡撇了撇嘴,收了伞,随她进了门。
一进门,便闻到一股药味飘散在空中,味道虽淡,却经久不散。
“伤好些了吗?”宁瑶枝扶他坐下,自己则与沈玉衡同坐一处。
他轻抬眼眸,面色苍白如纸,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平日黑亮的瞳孔也黯淡下来,他仍扯出一丝笑来:“好多了。”
沈玉衡:“……”
“我会再找医士过来,”她眉头紧锁,“其实若是可以,我想送你回燕国,燕宫中的医士自然比此处的医士好得多,你的伤也能好得快些。”
此话一出,榻上之人立刻否决:“不行。”
“?”
宁瑶枝和沈玉衡双双疑惑望向他。
语罢他顿了一会儿,随后按着胸膛咳嗽起来,宽大的肩膀抖动着,看起来脆弱不堪。
宁瑶枝只好作罢:“也是,你如今身体太差,怕是还没回燕宫,人就死在船上了。”
沈玉衡挑了挑眉,摇了摇折扇,满不在乎道:“我倒是觉得你方才的方法可行,若将他耽搁在这里,怕是没几日就没命了。”
他不清楚此人的来历,听宁瑶枝说到燕宫,也只认为他不过是燕宫中的侍卫。
燕南朝充满可怜的眼神看向她:“你这么着急赶我走吗?”
听他如此说,宁瑶枝将沈玉衡刚勾起来的想法完全作罢,“我只是想让你快点好起来,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也不强求。”
语罢,她起身,身旁的沈玉衡也跟着站了起来。
看着这二人出了门,门被掩上,他的目光冷了下来。
翻开身上一层内衫,看着包扎好的伤口,眼神一凝,抓起案几上的羽冠钗子,用锋利的那一头直直刺入受伤的位置,鲜血浸染纱布,他低头一瞧,皱了皱眉,似乎还觉得不够,又往里加深了几分,直到痛得使不上力气,他才作罢。
带血的钗子被摔落,他倒了下去,嘴角还噙着笑意。
夜间医士去看伤,果见伤口又深了几分,将此事禀报给宁瑶枝后,她便嘱咐他好生养伤,多留几日也无妨。
林萝将宁瑶枝的话带到后,便行礼离开。
屏风之后,医士小心翼翼地走出来,看他的眼神畏畏缩缩,生怕被吃了一样。
燕南朝递给他一锭金子,声音很轻,却含了几分威胁之意:“这是封口费,收了这金子,你若出尔反尔,就算有帝姬相护,你也别想活。”
医士如捣蒜般点头:“是是是,是是是……”
转眼间到了三月,春日里温风和煦,清晨却仍透着一丝寒意。
沈玉衡兴致盎然地从府外下了马车跑进来,正巧碰见宁瑶枝在逛园子。
她身上伤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她从小皮肤娇嫩,很少磕到碰到,更没被人用过刑,所以伤痕一直消不下去,令她十分烦闷,于是便在林萝的撺掇下出来逛园子,心情也能松泛些。
“阿宁,我找到去除你伤痕的药了!”他十分激动地掏出一个小药瓶,摊开手来给她看。
她接过药瓶,仔细端详着。
“这是何处来的?我本想着,等入了殷都再找些名贵伤药,在清河县这种地方,哪来的好药?”
沈玉衡一副偷偷摸摸的模样,靠在她耳边道:“玉春楼老鸨给的,听说是现任花魁的秘药,用了过后,保准肌肤不留一丝伤痕。”
他冲她眨了眨眼,想要被夸的样子。
下一刻,那瓶药被重新塞回他手里,宁瑶枝内心很无语,直接略过他,朝着另一边的小池子去了。
“诶——”
见他不跌地追上来,她干脆停住,“沈玉衡,你能不能动点脑子,这种药是能随便给闺阁女儿家用的吗?”
“为何不能用?人家花魁用了都没事,你用了怎会有事?都是女子,有何不同?”
语罢,他刚上前一步,眼前就出现一只手臂,挡住他想上前的步子。
顺着手臂向后看,见到那张脸,沈玉衡眼神登时冷了下来:“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还敢拦我?”
燕南朝面色仍是不好,薄唇紧抿着,目光森冷:“你是谁。”
他摇了摇折扇,风流蕴籍,面庞带着一丝粉红,笑得不羁:“沈国公嫡长子,沈玉衡,未来的沈国公,不仅如此,我还是太子伴读,帝姬的青梅竹马。”
燕南朝:“哦。没听说过。”
宁瑶枝饶有兴致地看向燕南朝,眸中含着莫名的笑意。
她可没见过燕南朝这般模样。
“你!”
沈玉衡一气之下,就要动手打人,他没有武功,只能在气势上强硬一些,面对身前这个身受重伤的男子,他还是有胜算的。
谁料,他刚伸出去一个拳头,就被宁瑶枝给打了回去,他惊愕,看着眼前的素衣扬起秀眉,面色愠怒:“他还受着伤。”
“阿宁,你帮他?”沈玉衡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们二人自小一起长大,除了宁瑞云和姜瑜韶,他们便是最亲近的朋友,从来只有旁人羡慕他的份儿,宁瑶枝也从未为了一个外人而对他动手。
“阿衡,你先回去。”
“不回。”
“……”
“除非,你明日陪我去玉春楼玩儿。”
此话一出,一道寒光划过他错愕的眼神,他有些惊异地看着燕南朝那阴冷森然的眼神,似乎觉得,这人温润谦和的模样是装出来的。
宁瑶枝推了推他的肩膀,使他从错愕中回过神来。
“明日的事明日再说,今日你且先回去。”
沈玉衡昂了昂头,从鼻音里发出了个“哼”,便甩着那柄折扇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