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软
第六章
舜华做了个梦,她很清楚自己是在梦中。
因为只有在梦中时光才能倒流,她变回了十四五岁的样子,跟着阿爹走南闯北,梦中大雪纷飞,少女扛着一袋粮亦步亦趋地跟着阿爹的脚步走。
阿爹已经走得老远,然而她举步维艰,眼看着阿爹的背影都要在风雪中消失了,她想喊又喊不出来,一着急腿一动就睁开了眼睛。
舜华从浅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全身都被少年钳在怀里,几乎是动弹不得。
她枕着他一只手臂,胸前还压着他另一只支手臂,被子早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怪不得她做那样艰难寒冷的梦,顾九奚整个人都紧紧贴在她身上,也只有他身上的温度是温热的,如果不是她亲身经历,都不可能想到,两个不熟悉的人竟然这般亲密的姿势度过了一个晚上。
也幸好,幸好昨天晚上她意志坚定,发了一通火,才让他打消了胡闹的念头,不过他说各退一步,偏要一起住,她勉强同意了。
时间还早,舜华小心翼翼地把身上的手臂移开,然后慢慢起了身。
顾九奚似乎睡得很熟,她拉过薄被给他盖好,看着他的睡颜不由唏嘘,如果她和盛焕没出那么多事的话,这个时候早就成婚了吧。
现在这婚成的没有一丁点真实感,她低低叹了口气,转过了身去。
书房的外间,宝玉早就打了温水来,听着榻上有动静了,赶紧进来伺候着,结果不等走到跟前就被榻上的少年吓了一跳,手里的水盆差点扔地上了。
舜华穿衣,推着他往出走。
“不用拿过来,我去外面洗。”
宝玉边走边小声嘀咕着:“小姐你这是何苦的呢,躲书房来了,结果两个人都窝在这榻上睡,能舒服吗,要不今天晚上就搬回去吧,把新娶的郎君一个人扔在婚房的确是不合适,哪个男人能忍得了这气啊。”
他把水盆放在架子上,舜华洗脸,没得空说别的。
宝玉畅想了下美好的未来,依旧小声说着话:“我说真的呢,别管郎君怎么娶来的,他长得这么好看,日后你们若是生了小公子,那必然也是俊的,小姐搬回婚房的话……要是快的话,那来年这个时候,我就能帮你带孩子啦!”
舜华擦脸,无语地瞥了他一眼:“你想的可真多。”
宝玉嘿嘿地笑:“反正我这辈子也不离开小姐,我和如歌都说好了,他老想着嫁入,等他嫁入了,我以后就给小姐带孩子,我以前还犯愁,现在看来这是个指日可待的事啊……”
舜华:“里面那个,才十七,你想得太多了。”
宝玉拿了官服来给她穿上,嘴也不闲着:“十七怎么了,小姐可快二十了,家主这个年纪都生咱们大公子了!”
孩子?
舜华脑海当中忽然闪现出来一幕,顾九奚占山为王,领着个两三岁的孩子一起当山匪,这可太胡扯了,她脑补了下,顿时给自己吓到了,实打实地打了个冷战。
宝玉幻想了下,自己一手牵着小公子,一手牵着小小姐,可是美滋滋,他原本就话多,什么话都敢说,又笑嘻嘻地胡扯了一通。
等这主仆两个离开了,藏身在外面的石头才赶紧溜进了书房。
他疾步冲到里间,顾九奚果然已经醒了,他装睡了老半天,等人都走了,才起身。
小石头把官服放在一旁,急急道:“怎么样,得手了吗?”
少年看着他,勾着唇笑:“没有。”
小石头愣住:“没有你笑什么,你不是说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吗?”
顾九奚起身穿衣,他的里衣被系了死扣,耐着性子解了半晌才解开,小石头把官服递给他:“对了,你让我一早给你送官服干什么,今天不是要等夫人回来一起回郡王府望门吗?”
“嗯,”顾九奚点着头,“来得及,我进宫一趟。”
小石头在旁望天:“我看着那个叫宝玉的笑嘻嘻的,夫人心情也不错的样子,还以为你得手了呢,没想到这几天的画册都白看了,没用上。”
顾九奚:“……”
小石头从小跟他一起长大,此时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对男女之事也是好奇,一回身坐在榻上,眼巴巴地看着他:“九郎,你跟我说说,昨天晚上怎么回事,到底是差哪啊,你长得这般好看,新夫人不喜欢你吗?我爹让我回信呢,我怎么跟叔伯他们说呀!”
少年:“这种事怎么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小石头眨巴着眼睛跟着他直转:“怎么就不能说了,从小到大你什么事我不知道的。”
顾九奚穿好官服,抬手在他后脑门上来了一下子:“以后你就知道了。”
他目光所及,榻上似乎还有女人的余温,昨夜微凉,什么都没做成多少还是有些不甘,不过她好软,即使是光抱着睡,少年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忍不住笑,几次才将笑意成功收起,再不和小石头闲扯,紧着时间去洗漱出门了。
过了晌午,舜华才从邢狱堂出来。
新的死者依旧是逍遥楼的小倌锦哥,他又瘦又高,经过调查说他曾经很抢手,后来被一个贵人包下了,今年夏时贵人有了新人他才出来接活,平时他跟恒哥就常常在一起,听说恒哥死了以后他还曾大哭一场,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他了。
盛律的尸检记录她看了,别的都和之前的一样,不同的是他死在了自己房中,临死之前还吃了酒。
舜华跟盛律一起往出走,边走边叮嘱着他:“这个姿势有赎罪的感觉,死了这么多人都跟徐冉有关,我一会去趟郡王府,你再整理下卷宗,看看还有什么纰漏没有。”
盛律点着头:“好,我上街给我阿爹买点药,回去就办。”
他家境贫寒,家中阿爹时常生病,舜华起了怜悯之心:“那一起走吧,坐我的马车,先送你去药铺。”
盛律平日常受她照拂,也未推却:“好,那多谢司长了。”
“客气了,来吧。”
姚府的马车就停在巷子里,车夫抱着鞭子等在一旁,舜华走到车前,跟盛律还说着话,她掀开车帘,刚要上车,猛然将车帘放下了,再回头时候只剩下歉意的干笑了。
“盛律,不好意思了,我才想起来我有点事不能送你了,你先去买药吧,实在对不住了。”
她拦在他身上,多少有些欲盖弥彰的感觉,盛律猜到车上有人,也没在意,说没事转身走了,等人走远,舜华这才松了口气,赶紧上了车。
车夫过来赶车,舜华进了车厢立即靠边坐好,车里是真的有一个人,她万万没有想到盛焕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马车上面,他一身常服,头发没有束冠,只用根木簪绾住,这般装扮给了她一个错觉,仿佛他俩个还是少年,偷偷约着见面。
盛焕见她上车,终于看向她:“姚司长,今日我来,是有事问你。”
姚司长也看着他:“你说。”
盛焕几乎是面无表情:“昨日有人在街上看见你了,说你和侍郎大人一起乘车举止亲密,可有此事?”
舜华蓦然抬眸,没有回答他。
盛焕当然不能说,是他让人跟着舜华的,他见她不做声,又问道:“你的玉呢?”
舜华:“什么玉?”
盛焕一字一句说道:“那块送我的红粉玉,我退回给你的红粉玉,你一直带在身上的红粉玉,是不是又送了别人了。”
舜华坦然点头:“是,是送人了。”
盛焕登时红了眼,看着她的目光里星星点点都是不敢置信:“这就是你说的喜欢我,爱我?今年的衣服首饰没有送,那都是送了别人了?你把我的玉又给了什么阿猫阿狗,看来你是真把以前种种都忘了?”
舜华以为,她们这两年早成了陌路人了,曾经也想着有朝一日能化解俩家恩怨,到时候和盛焕重修于好,所以一直偷偷送衣服首饰给他……
盛焕那红着的眼眶里,已是有了泪光,他一向骄傲,从不向人低头,从前也都是她向他认错,舜华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和他解释,她默默从怀里摸出帕子递给了他。
片刻才道:“玉我是送人了,昨个不知道你看见没有,就是邢狱堂的侍郎顾九奚。”
盛焕拿着她的帕子,低头看着帕子上面的鸳鸯:“为什么给他,不行,你把我的玉要回来。”
点点滴滴的泪珠掉在帕子上面,舜华从未见过这样的盛焕,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正是手足无措,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街上熙熙攘攘,小石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嘈杂的乱市传进了车厢之内。
“九郎快走,我就说我没看错吧,就是姚府的马车,咱们也坐车吧!”
舜华闻言大惊,她掀起窗帘一角,前面街上挤了很多人,就在街上,有两个人逆流而行正奔着马车来了,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顾九奚和他身边那个憨憨石头。
盛焕也听见了,他抹了眼角的泪珠,背脊挺直:“刚好遇见了,那就让侍郎大人上车吧,我看看你们怎么回事。”
那不是没事生事吗?
舜华犹豫片刻,随即起身:“盛焕你先回去,我让车夫送你,你还是不要见他了。”
盛焕一手扯了车帘:“站住!”
舜华没有回头,终究还是说出口了:“我是为了你好,盛焕,他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他现在是我的夫君了。”
说完,她立即下车。
街上好多人,舜华才下马车,顾九奚就到了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