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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缓缓放下手中的奏折,将视线落在了空着的榻上。
安云初的性子静不下来,虽然她很小心,但是每次她在这里的时候,总会弄些动静出来,要么是看书看着看着忽然笑起来,要么就是吃糕点。
每当这个时候,她便会故作客气地问他看不看书,吃不吃糕点,实则脸上是满是破绽的虚伪小表情。
这几日她不来,整座养心殿,似乎都不如往常热闹了。
应轩又想起坤宁宫里她大快朵颐的样子。
好像有皇后在的地方就很热闹。
天子停顿半晌,破天荒地在此刻放下了公务,起身走出了养心殿。
……
坤宁宫的书房格外热闹。
安云初手拿着毛笔站在书案,在静妃的指导下练习着书法,杨贵姬则在一旁给她磨墨
“皇后娘娘,现在你还不需要抖,您是从基础开始的,手要稳,一笔一画落到实处。”静妃铁面无私地说,“您的手又开始抖了。”
安云初:“……我看那些老头写字不是老抖吗?”
静妃忍俊不禁,杨贵姬则笑了出来:“他们是一种技法,娘娘您这个纯粹是力道不足。”
安云初:“!!”
我还就不信了!
安云初咬牙抬手,强行握好笔。
很难想象大冬天的她额头居然冒出了细汗。
半柱香的时间在此事变得格外漫长,安云初忍不住说话转移注意力:“我什么时候能够学写一整个字?”
在养心殿她偶尔会看那些奏折上写的字,那叫一个漂亮,安云初看着看着就手痒了,今天终于下定决心要学书法了,没想到这才开始练笔划手就端不住了。
静妃想了想,非常有耐心地轻声道:“娘娘,欲速则不达,我们要先练好基础了才能开始上手。”
静妃懂医理,书法也是非常好的,她爹虽然不靠谱,但是那些琴棋书画啥的,都是用心教的,书法更是从小就开始学起,她说的话自然是不错的。
但是安云初一想到她还得练好长时间的笔划,忍受好长时间无聊的生活,她就有点后悔了。
银杏赶紧给自家主子加油。
“娘娘刚开始练就写得有模有样已经很好了。”
杨贵姬也鼓励说:“对,比嫔妾当年强多了。”
安云初看着纸上那几个难以入目的狗爬字,心中十分感动,难为你们闭着眼睛如此吹捧我。
然而下一划她的手又抖了一下,静妃皱了皱眉,终究没有说话。
想必皇后娘娘只是玩一下票,她又何必拿出老师的款来,于是道:“娘娘,我们休息一会儿。”
“好。”
安云初舒了口气,转了转胳膊,“这练书法也是很不容易啊。”
“不知皇后练的是什么字体?”
下一刻,一道熟悉的低沉声音传过来,把众人吓了一跳。
众人不由得一惊,末了慌忙行礼:“皇上万福!”
我靠,应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平常不是很忙的吗?
这好像是应轩第一次主动过来。
应轩随口道:“不必多礼。”
“是。”众人随即起身。
一身玄衣的天子缓缓走过来,看着安云初的字。
此时正值落日时分,坤宁宫外的晚霞已经烧了起来,像是女子羞涩的面容。
安云初咳了一声,她还是要点面子的,不太想把自己的狗爬字儿展示给皇帝看,犹豫了一下,终是上前想要把自己写的那俩字儿收起来。
应轩却挡住她的手,脸上有淡淡的笑意却是没有嘲笑:“近日怎么不常见皇后?”
安云初手一颤:“皇上,臣妾最近在处理时疫及火灾之事,腾不出手来,当然也想到皇上忙于政务,不喜被人打扰。”
你不是不喜欢女人吗?我不去你应该高兴啊。
听到这话,应轩点了点头,拿过她的毛笔,在纸上落字。
他手指修长,落笔稳重,看起来颇为赏心悦目。
就在安云初放松警惕之时,应轩又道:“皇后为何觉得朕不喜被人打扰?”
说话间,再次垂眸向安云初看去。
这时候安云初本该说些“皇上一看就是那种一心一意关心江山社稷的人”之类的场面话,但是这段时间安云初当着皇后,从来不需要曲意逢迎,她本身就讨厌那种形式主义,于是道:“臣妾只是觉得皇上习惯了孤独,额外的交流会让你觉得不舒服。”
对于这种心情,安云初是能体谅的,现代人也是如此啦,宅男宅女一大片。
话刚说完,周围的人眼睛一个瞪得比一个圆,脸上显出恨不得逃离此处的惊恐。
皇后娘娘你这是揣测圣意啊!
然而皇上却来了兴趣:“哦?皇后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安云初轻轻蹙眉,一旁的镜子映出她桃花般的面容以及清亮的眸光。
“臣妾就是能感觉到。”
静妃笑道:“这是皇上与皇后心有灵犀呢。”
安云初看了静妃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
啥心有灵犀啊,好尴尬啊!
天子却假装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安云初:“?”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捧哏?
脚趾尖蜷缩起来。
雄鹰般的女子实在听不得这种腻味的话。
几息之后,安云初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提笔。”
安云初往纸上看了一眼,上面多了一个笔酣墨饱,入木三分的“和”字,和旁边她写得那一堆狗爬字儿形成鲜明对比。
这下安云初拿笔的手指也蜷缩起来。
这还写啥呀,您都写成那样了!
“拿着笔,不要太用力。”清懒的声音自耳畔传来,天子对女人说话的语气难得认真,“手腕切莫下沉。”末了忽然抬手,碰了碰安云初轻颤着的手腕。
温暖粗粝的触感自腕间传来。
淡淡的龙涎香似乎围绕着安云初。
因为痒,她的手臂不由自主抖了一下,差点将笔丢在纸上。
“稳住。”
他语气那么认真,安云初也不由得认真了,提了提腕:“是。”
随着一笔一划落在纸上,熟悉的酸痛感传来,但这次安云初能忍住了。
随着她写下一个歪歪捏捏的“和”字,那道清懒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皇后的字需要多加练习,以后你每日午时去养心殿,朕亲自教你。”
安云初:“!!”
众人:“!!!”
安云初笑了一半脸僵了:“……皇上时间宝贵,怎么能用来教臣妾呢?臣妾于心不安。”
应轩点了点头:“即然皇后心有愧疚,那就以每日给朕送午膳来抵消吧。”
安云初:“!?”
……
长乐宫主殿。
太监刚宣布了皇后的旨意,主殿外面就响起了温贵人的声音。
“这都是些什么呀?”
小太监说道:“太医院说,这些都是新送来的一些防时疫的药材,这是给长乐宫的。”
“哦,都送到我那儿去吧。”
另一个宫女说道:“这不是给我们长乐宫的吗?怎么我家贵人没有?”
温贵人傲慢道:“宜顺仪,哦不,李贵人身强体健,自然不需要这些,我身子弱一点,自然需要谨慎当心些。”
温贵人旁边的宫女也道:“对呀,想当初时疫严重的时候,你们家里贵人把整个长乐宫中的药材都占为己有,怎么,那些药材还不够你们用的?”
“你们!”小宫女很生气。
殿中的李贵人紧紧揪着手帕,眼神也发冷。
温贵人性子本就傲慢,家世也好,一般只欺负比她位分低的嫔妃,对长乐宫主位的李贵人算不上好也不坏,但时疫发生时,两人之间有纠纷,且墙倒众人推,这会儿见李贵人降了位分,就赶忙想要报复回来。
温贵人的声音还在继续:“你也别说了,等哪日李贵人升了位分,我必然先让着她。”
这摆明是在嘲讽了,现在皇后势大,也看不上李贵人,恢复位分很难。
她身边的宫女顺着温贵人的话说:“要怪就怪你们家主子咎由自取,本来还想着她人有多好呢,可时疫发生的时候,那自私自利的嘴脸真让人恶心!”
小宫女争不过温贵人,眼睁睁看着她们把药材抢走了。
李贵人想要争回来,但是现在她位分低,得了皇后的厌弃,太后也偏向皇后,皇上更是不管后宫,她根本没资格争。
李贵人没想到她侍奉太后一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等到落难的时候,太后一句话都没有为她说。
筹划这么多比不上安云初的一次次发疯!
正在这个时候,若菲走进来,欲言又止。
李贵人深吸一口气:“发生什么事,说吧。”
看着自家主子紧绷的脸,若菲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盒子说:“容妃派人送来一盒香粉。”
那盒子很精致,上面镶嵌着宝石,打开一看却是一盒粗制乱造的粉。
容妃这是故意的!
李贵人面无表情,半晌手一挥将盒子打翻在地。
……
由于应轩强行约定要安云初以送饭作为教安云初书法的交换,安云初现在每日午时都要去一趟养心殿。
去了几天安云初就手酸得不得了。
每次回到坤宁宫就将自己重重地摔在榻上。
不得不说,应轩是一位很严厉的老师,安云初在静妃那儿还可以偷个懒,在应轩这里别说偷懒了,连口水都没时间喝。
不过,应轩教的确实颇有成效,安云初现在的字比以前的狗爬字强多了。
随着立冬和小雪相继过去,天气变得越来越寒冷,皇宫的雪也日渐厚重起来。
安云初怕冷怕的要死,一到养心殿就缩在榻上烤火。
常喜德笑眯眯地告诉她,皇上正在前店西侧与大臣商议政务。
对此安云初已经见怪不怪了,应轩的时间排得非常满,很多时候他都不能准时吃饭,安云初时不时就会想,他这样很容易得胃病,不过应轩自己心中应该有数,她也不想管那么宽。
她随手拿了本农政全书看了起来。
这宫里的娱乐活动不咋多,除了安云初不咋擅长的琴棋诗画,她也只能看书了。
这是一本自然科学的书籍,里面囊括了古代农业生产及人民生活等各方面。
若是在现代,安云初只能把它当文化书看,但置身于古代的环境中,它看起来倒别有一番趣味。
不知看了多久,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是一名官员,中年人,那人看了她一眼,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就走了,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小声感慨,“这就是解决了时疫的皇后娘娘?看起来真年轻啊……”
书看了一会儿身子暖了起来,安云初便起身练字,对着应轩最开始写的那个“和”字一笔一划慢慢练。
一开始安云初就觉得他这个“和”字写得很好,就保留了下来,每天照着练。
比起一开始,她的手稳了许多,现在已经不抖了。
只要用心做一件事情,安云初就会很投入,又练了好一会儿字,安云初的眼睛开始涩了,但她现在正在劲头上舍不得停下来,于是坚持练。
然后她就听到了“咕咕咕”的声音。
“什么声音?”安云初眯着眼睛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