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似水
可不就是谢天么!他怎么又出现在了这里?
“你伤着哪了没?”谢天看着人问。
段楠星连忙摇头。
谢天看着。这小女子,挺有劲儿啊,连推带搡地就将人往外掀,手里的东西也不知道撒手,不嫌重!
老远他就看见人了,直冲着她摇手,车子骑得飞快到了跟前。
可是不管摇手还是蹬腿,这人怎么还装瞎?谢天就不乐意了,猛得一捏车闸——不信你看不见!
“你走路都不看人的么?”谢天压着小小的无奈,这被忽视的不悦要讨回来。
“我那个……”段楠星肯定不能说实话。
“所以你是又没看见我?”谢天继续审判似的,“或者还没记住我?没认出来我?”
“没有,叔,”段楠星解释,反正不能说这路上就俩人她确实是没认出来。“我近视。”
这话倒是不假,但她带了眼镜呀。
谢天当然知道适可而止,淡淡一笑便罢了,说:“是不是踩到石头了?脚崴了么?”
段楠星早都忘了什么脚不脚,直接问:“你怎么在这?”
谢天今天穿着个白衬衫,脸颊似乎能看到风吹过的痕迹,就是那种整张脸都黝黑干巴似的,带着温柔的一点不可查觉的笑意。
或者这个人长得如此,很亲和,仿佛时刻都有盈盈笑意。
谢天先去接过段楠星手里的礼行,才回:“来接你!”
段楠星惊讶:“你,接我?”怎么可能,“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外公家?”
“不知道。”谢天不急不忙,“但确实是接你去的。”
段楠星撇嘴,这个人偶尔真是太讨厌了,净卖关子。
“你不可能知道我要去外公家!”反正就是不信。
“来上车,我带你。”谢天推起车子看着她那小模样。
眼睛惊疑地盯着自己,还很有些架势。仿佛在说:你这个大骗子!
谢天无奈一笑,就故意不说话了。
段楠星当然不傻,此刻有车子坐,用不着再继续走路,就先上去再说。于是大挎着坐在了自行车后座上。
谢天瞥了一眼笑得更甚,这人真是个好骗的。然后自己也跨上车子往前一蹬,骑了出去。
车子骑得很稳,段楠星安稳坐着,倒是惬意。风缓缓吹,乡间小路上一车二人龟速前进。
“你怎么一个人,走路到外公家?”谢天说。
车子稳,架不住路颠簸。段楠星两只无所适从的手抓着座椅的下方,脸对着这个脊背,那人的声音从侧耳传来,听得不是十分真切。
“我不认得路,奶奶让我找不到就记得路再回去。”
她前言不搭后语,只是想表达:还好你来了!
谢天倒是听得真切。有些好笑:“走丢了怎么办?”
“应该不会的,我可以问路。”
“你看这路上哪有个人让你问……”
谢天是故意的。
段楠星倒是信了,一路上确实没看得到任何人。就只遇上了个小表叔。还差点没认出人家来……
“路上,怎么没人啊?”她好奇的倒是这个。
真是个傻孩子!谢天没法回答,只能又瞎诌:“可能是知道你要问路。”
段楠星瞪眼,可是对方看不见,拿手拍了一下谢天的脊背。
可是正好车子骑过一个棱子,使劲颠簸了一下。
段楠星“啊”的一声,眼泪花子差点冒出来。谢天居然爽朗大笑,继续前行。
段楠星摸了摸大腿根部,但根本没什么用。那一下正好垫了屁股某一处,真是很酸爽的痛楚。
“谢天……”情急之下也没想什么称呼。
本来对这个同龄长辈就没有什么崇敬之心,加上这一路这个人就没一次正经时候。气急了随口就叫了。
谢天心里没来由一阵自在。应着:“怎么?”
段楠星犹豫了又犹豫,低声道:“我屁股疼。”
谢天当然听到了,刹车下来看。段楠星赶紧下车摸了摸屁股。盯着眼前的谢天。
“你是不是故意的?”
这还,倒真不是。谢天看她那眼眶泛着红,知道不是假:“过来我看看,那磕着了?疼吧?”
那认真模样,把段楠星逗笑了:“叔,我屁股疼!”
谢天霎时也才反应过来,低下了头。真是要命。
段楠星立在一边笑,看谢天低头,没说话,又问:“叔,我外公家还远不远啊?”
谢天这才摸摸鼻子抬起头:“咱们才走了一半的路程,你说远不远?”
“啊?怎么这么远?”段楠星既庆幸又委屈,“还好你来了啊,不然我走到猴年马月了也不一定能到,多半又是要迷路的。这路上还没个可以问路的人。”
放平时其实路上多少是有两三行人的,今天确实是意外;而且再走一走也是有别的村落的,进去问问,倒是可以。
谢天也相信她不会丢,但也庆幸这人被自己捡到了。
“嗯,快感谢我吧,不然你得哭。”
“嘿嘿……谢谢叔。”段楠星争取良好表现,继续蹭车。
谢天也没想到这人乖顺起来挺顺溜,还有些愣神,就听到她又说:“咱继续走吧,我不疼了。”
有了经验,段楠星就横着坐在了后座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回确实舒服多了。
一路上仍是许多颠簸,但段楠星看到了谢天背上有浸出的汗渍,于心不忍起来。
“我想下去走走……”
“到了!”
说罢,一个刹车,停在了一个黑色木大门的院子门口。老屋的大门是红色铁大门,比这个大多了。
“到了?”段楠星不得不怀疑,“我奶奶说去我外公家的路上会经过一个大坡……”
谢天一听却大笑了起来。
“条条大路通罗马!你不知道么?”
段楠星两眼一黑的程度,这人是不会好好说话,还是听不懂别人的意思,怎么说的话总是词不达意,不回答她的疑问?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去罗马?”段楠星想发火,忍着跟他打了一关太极。
“小星星。”
段楠星两手叉腰正要和小叔来他个一百八十回论剑的架势,门里就出来个妇女。
段楠星寻声望去,知道这个人应该是——舅妈。便赶紧上去叫了人。
“快来,进屋再说,路上累不累?”舅妈道。将段楠星环住走进了院内。
谢天推着自行车跟在后面看着,不自觉笑意渐盛。
进到院里段楠星看到一个老人家,戴着个老式鸭舌帽,背着手走了过来。满脸笑意盈盈和深邃的褶皱,让老人看上去慈祥又沧桑。
她其实对外公不是很有印象,但就是知道,这是外公。
“外公!”段楠星上前了几步。
“来啦!”老人家只短短二字。
段楠星点头又道:“外公您身体真棒!”
这话其实并不发自肺腑。明明是个黑瘦老人,也谈不上精神矍铄,只不过是求个吉祥。希望老人家健康。
“好!来了就好!”老人看了看外孙女,感觉到时光的荏苒,那时还是个半大孩子……暗暗这样摩挲着记忆的过往。
“去,去屋里坐,咱中午吃辣汤面。”老人又看向一边放下自行车走过来的谢天,“你到段家接的星星?”
“姑父,我是半道上碰上的,人家打算自己走过来看您老人家的。”谢天的口气带着哄孩子的语气。
果然老头听罢喜上眉梢。
“你外公一早抓着你谢天叔,就说去接你,”舅妈说,“老人知道你回来咱这,一早都想你啦,得亏今儿谢天来得早,终于把你给盼来了。”
“……我那个上学,忙……”段楠星心里挺对不住。确实来了这么久才来看外公多少有些失礼。
但妈妈也从来没要求过她。外公特别喜欢凶人,妈妈似乎没少挨骂。记忆里见过好多回。
外公那时候也常来城市里一起生活。
“当然,我们知道。”舅妈从一个陈旧的木柜里端来一些瓜子,“你坐下,休息休息,路上走累了吧?”
说起累,大概可能还真不该是她。段楠星看向谢天。
“我其实不累,那个,谢天叔,他骑车带我过来,他累吧?”
谢天一听这话仿佛是说给自己的,眼角眉梢微翘,却淡淡道:“你也不重,我还好。”
舅妈又倒了一杯水,放在段楠星面前,“你这回认着路,今后放假休息了就常来啊,你外公天天念叨你。”
段楠星看着那个放在面前青花的白瓷杯,上面又烧坏的疥疤痕,里面的开水冒着热气。
这么远的路,凭自己走一趟,也需要些勇气的。但还是认真点头:“嗯。舅妈,我舅舅呢?”试图转移话题。
“上地里埋红薯苗子去了,一会儿回来。”舅妈说,“那个你俩歇着,我先去后面厨房。”说罢便走了。
屋子里的两个人瞬时有些不自在。外公好似是去了旁边屋子,没跟着进来。
“所以,你为什么在外公家?”段楠星端起那个水杯,大拇指扣了扣那个疤的位置,有些硌得慌。
谢天坐在斜对面的炕沿边,躺了下去,大概是有些累了,又或者避免陡然房间里安静的尴尬。他不是个爱说话的人。
听到段楠星问他。看着天花板上空洞的墙皮,忽然想起她之前在路上喊他“谢天”的样子。刚才她又没加称呼。
他倒也不是很在意,又有些落寞地扬起嘴角。
“我早上路过来看你外公。”
事实也确实如此。
“然后被我外公抓着去接我?”段楠星小心地泯了一口水,略微又些烫口,“嘶”的一声又将杯子放下。
“嗯。”
“所以没人知道我今天自己会来?”
“嗯。”
那还真是巧!
段楠星想,如果凭自己走过来,大约百分之百是要迷路,走到猴年马月了,也不一定能看到外公。
“谢谢你!”段楠星很认真地说道。
谢天一个鲤鱼打挺的架势坐了起来,“你说什么?”
段楠星不想再说第二遍,只笑了笑道:“没什么。”
谢天同时又跳下地,拿走段楠星面前的水杯。又到另外一边拿了桌角上一个同样的水杯,将里面的水随手泼洒在地面,两个杯子间来回倒了倒这杯水,又递了回来到段楠星手里:“现在喝。”
地面是砖呈“人”子形铺的。水倒上去瞬间隐没了痕迹,只一点潮湿。
那只手,手指纤长,十年前为她剥过柿子。居然一瞬间想到那么久远的过去……
段楠星接过来水杯,愣神。正好听见门外有人叫她:“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