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番外：小远城06
社火是大熙春节的传统风俗之一，南方也有，只不过一般在村社中盛行，扬州城这样的繁华地是有官方举办的灯集庙会的，是以李相夷从前并未看过。
在柯厝村生活的大半年，李莲花倒是见识了不少农家特有的“社事”，才知道原来村镇中也会有各种会社。
户族设“堂”、村、堡设“社”，一般都是村正或者乡绅大户牵头，把有人望、热心公共事务的乡民按爱好、技艺组织起来，形成一股势力——这样村中发生买卖土地、订立契约、调解纠纷的时候才有足够的威慑力。
而每逢迎神、赛事、集会、祭祀、庆典等等，会社也组织游艺活动，结束后大户带头捐钱办席，以联络感情。
除了社员不会武功之外，其实与小型帮派无异。
成为李莲花以后，他开始或多或少地留意普通人的生活，在小叶子有意无意的分析中逐渐学会了观察权力的形成与流动，如果现在让他做回四顾门门主，很多事都会变得不太一样。
可惜，他现在既无身体，也无意再接手江湖风波了。
社火是春节期间的一种游行活动，锣鼓火把助威，高跷旱船为道具，从清晨开始，几十人的游行队伍沿大街小巷，挨家挨户走过，逢门便要即兴说上几句吉祥话。
主人家一早在门外候着，得了彩头便要捐出香火，然后加入围观一路跟着，直走到寒水寺。
社火是用来悦神的，所以辰时前队伍便要赶到寒水寺，那里有置办好的席面等着——小远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去，县令、员外、寒水寺主持，大年初一吃一顿素斋，烧香拜佛，许愿也还愿。
早上那一场是‘地秧歌’，晚上才是重头戏‘夜社火’。
整个下午，要表演的男人都在寺庙内画脸谱、穿服装，赶在太阳落山前完成祭神、迎神。
等入夜后，庙前广场升起篝火，妆扮成传说人物的社火队正式上场，鸣炮披红，骑马坐骡，一一亮相。
再之后，狮子龙灯开路，人群打着火把、灯笼相随，边唱边演，亦有快板在旁解说，这一出戏要演上约莫一个时辰，是一出相当完整的故事，其间往往掺杂着神灵鬼怪和武打情节，比说书好看得多。
李莲花骨子里还是个喜热闹的，小叶子就更对这种风土人情有特殊的兴趣，两人收拾妥当后，带着狐狸精一同出门。
这天寒地冻的，李莲花专门给狐狸精做了套衣服，一路上引来许多小孩看稀奇。
狐狸精才是只六个月大的小奶狗，平日不怎么出莲花楼，骤然被一群小朋友追着摸，吓得一下扒拉住李莲花的腿。
他弯腰把狐狸精捞在臂弯里，拍了拍小狗的头，“走啦。”
街口已经是人挤人，李莲花牵着小叶子刚站到最后，便听见前面有人高声嚷：“让开让开，都退后！别窝在路中央！班子要来啦！”
然后人群哗啦啦往后退，许多前排人踩到后排人的脚。
一阵鼓乐齐鸣，两排十几人的队伍拉开演奏架势，手舞足蹈地前行。
队伍中竟然是清一色的老妇人，穿着大花袄子，或配两面腰鼓，或手持钹、钗各一付，或拿着两面锣，也有摇拨楞鼓的，人人脸上都挂着笑，热情洋溢。
领头的便是个熟人，王媒婆，见着李莲花和小叶子还冲他们挤眉弄眼。
这主街东起的头一家是张员外的府邸，三进三出的大宅子，盖得很是气派。身着锦缎的员外郎和他的夫人候在门口，已命下人备好了祭祀食盒、高香和几挂铜钱，另有答谢秧歌队的瓜果茶点和烟丝、薄酒。
“这座宅院盖得好，房上长的灵芝草。灵芝草开了花，荣华富贵头一家”。
王媒婆带头开唱，各种乐器骤然齐击，铿锵入耳。
员外喜笑颜开，将精致的糕点糖豆抛入人群，遭来小孩的哄抢。
队伍便向西开拔，员外一家坐着轿子占据了最好的视野，其他人挤在后面。
“别说，王媒婆还真是个口才伶俐的，每家每户都能编出来不重样的祝词。”李莲花感慨了一句：“民间真是几多奇人异事啊。”
小叶子“嗯嗯”点头，她在忙着吃刚刚岑夫子家散的冻柿子。
这是小远城独特的吃法，冻秋梨、冻柿子、冻山楂，各种新鲜水果码一层白糖，搁在冰缸里封两天，拿出来便甜丝丝又脆生生。
摆在冰罐里更是好看，五颜六色的，在长桌上一字排开。
虽然只是水果和白糖，但对普通人家仍是贵的，岑夫子家备了几大罐在门外，也一会儿就被抢光了。
李莲花也想拿一个尝，被小叶子一把拍掉手，“你什么身子自己不知道呀，还想不想好啦？”
老狐狸眼珠一转，捧着爪子，佯装害怕地往后仰去，“娘子说的是，不敢了，不敢了。”
小叶子笑着抬手打他，“你是不是想在人前把我塑造成凶巴巴的悍妇呀！”
刘主簿家发的是裹了糖霜的烤果仁，李莲花抓了一把，看了看，只挑了两个尝尝，其他全数倒给了小叶子。
“居然主动把糖给我？装的吧？”小叶子狐疑地上下打量他。
“娘子昨日说不让多吃糖，为夫谨记着呢。”李莲花又开玩笑，故意做出一副夫纲不振的模样。
小叶子将信将疑地咬了一口。
果然，他留下的是核桃和杏仁，给她的里头是花生。
这一路转，一路吃，除了糖果零食，还有顶饱的热包子、咸脆的炸茧蛹、香辣的肉酱饭包……那些开店的小摊贩为了讨彩头，平日卖几文、十几文钱一份的稀罕吃食，今日都做谢礼慷慨地往外送，大家也识趣地每家只拿一份，分着尝尝。
“怪不得你今日没做晨食呢，我这差不多都要吃饱啦！”小叶子摸了摸逐渐鼓起来的肚子，“一会儿寒水寺的素斋好吃吗？我看看要不要留点肚子。”
李莲花沉吟了一会：“定然是不如普渡寺的好吃。”
于是小叶子放心的每到一家都拿点‘彩头’尝尝，许多都是没见过的新奇吃食。
其中张屠户家送的是一种莹白透明、上面撒糖的长条状‘糕点’，小叶子信誓旦旦地跟李莲花说是奶酪，拿起来尝了一口却面露诡异之色：“这什么东西，口感怪怪的，软乎乎还有点油……”
李莲花就着她没吃完的那一半咬了一口，愣了半晌，道：“像是糖霜肥肉。”
糖霜……肥肉？？
小叶子立即弯腰呕吐起来。
一打听才知，这东西叫冰酥白肉，真是用纯肥肉裹糖浆做的。
小叶子便对后面所有的东西敬谢不敏了——还是素斋好。
秧歌队且歌且舞地往前走，锣鼓喧天，一片欢腾。
队伍后头的小孩子们都由着天性随意摆动手脚，踩不准节拍，但可爱非常。
看他们摇头晃脑的样子，李莲花突然觉得……若是有个孩子，好像也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