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捏
余修远吩咐顾允将人带回,顾允无奈地偷偷溜走。余修远只能将大氅盖着的叶挽歌抱上马车,回到余府,又将她下意识抱着进了自己的房间。
仓促间,余修远眼中掠过少女嘴角上残留的血迹。他让郎中来给叶挽歌把了脉,迷迷糊糊间她醒了又再次昏睡。
顾允见郎中离开了,轻声对他说:“将叶小姐拐至青楼的是一个叫燕六的老鸨。碍于店里的生意惨淡,这才将主意打到了晕倒在路边的叶小姐。”
余修远对于这个结果显然不是很满意,因为在他看来,世界上根本没有这么多的巧合,刚被抄了家转身就遇上了老鸨,这不合理。
余修远攥紧右手的白玉扳指,透过微弱的灯光看向远处的阁楼,表情威严冷峻。顾允带进来几个侍女,对上余修远的目光,朝着床榻上的女子努了努嘴。
二人转身出门,身后留下几个侍女。余修远看了一眼那几个侍女,径直地走了出去。
“府上怎么还有侍女?”余修远不解,自从母亲过世,自己又常年不在京都,就下令将所有侍女和嬷嬷都遣散了。可是这一下子出来好几个。
“隔壁刘员外家里借的。”顾允不耐烦地回答。毕竟他是极其不愿遣散侍女和嬷嬷的,但是拗不过余修远铁了心,自己不会娶妻,这个府上也不会出现女眷,他也没有办法反驳。
府中的侍女大多是幼时就进了余府,如今夫人和老家主都已经不在了。遣散了这些跟随已久的下人怕是十分不妥当,索性顾允就与隔壁的李员外的夫人达成了合作。他家中侍妾众多,怕是需要丫头和嬷嬷的时候多了多,所以得到应允之后,就将这些余家的旧人都送进了刘府。
得到回复的余修远没再说什么,毕竟除了去借几个侍女,怕是也府中再找不出其他的人能来照顾叶挽歌了,不紧不慢地问:“宫中怎么说?”
顾允无奈,自己抛下一切去赶去救叶小姐,现在才想起来宫里怎么样。
埋怨归埋怨,顾允也是清楚这个叶挽歌在将军心中的分量。她是大将军的独女,也是余修远能对叶震南的做的最后一点弥补。
所以,当今天早上得知叶挽歌被带进了青楼时,正在参加宴席的他立即离席赶去救下恩师之女叶挽歌。
余修远年幼时习武困难,余震南是他学习兵法路上的领路人,也是他父亲临终前还惦念着的密友。
贞观十三年,朝中局势三派而立,皇室、三大世家。叶家是三大世家之首,其威望和地位不言而喻。但也正是这样的身份和地位,叶家的每一步都被算计着。
自新帝李元登基,叶家一直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顾允淡淡地回答:“圣人没说什么,只是让人告知如果伤势还未好,记得到太医院再让刘太医看看。”
余修远先前班师回朝时,身上带了不少骇人的伤,以至于圣人如今一想到他,都要把太医院最厉害的刘太医挂在嘴边。
余修远轻揉了揉眼睛,紧绷着的神经一时间放松下来。
余修远依稀记得,十年前的叶震南还不是家主,长公主谋反的罪名莫名牵扯上了那时的叶家的赘婿,而那时的叶家还未从先家主的过世中缓和过来,险些就被下了套。
为了护着叶氏上千族人,临危受命的叶震南只能劝诫姐姐叶染秋与夫君和离。但是叶染秋没有舍弃夫君,而是将自己与叶家的关系撇清,从那以后,世上再无叶家大小姐,只有孤身只影随夫君而去的痴情女。
叶家这才躲过一劫。
后来外敌频繁来袭,朝中武官急剧减少。文武兼备的叶震南主动申请驻守西北,假意与朝中切断联系,这才维系了叶家十几年的平安。许多年来,余留德在京都,叶震南在边塞。两个人虽然鲜少见面,但是一直彼此照应着,以至于余留德临终时,还对这位远在边塞的老友心心念念着。
余修远攥着手心的扳指,深思了许久。
“公子,叶小姐醒了。”
顾允是余家培养起来的人,自幼就跟着余修远。回到京都,他就下意识将对余修远的称呼改为公子。
顾允听到出来侍女的回话,推了推一旁的身影。
“嗯?”
顾允无奈的补话:“叶小姐醒了。”
叶挽歌在侍女的帮助下换了崭新的里衣,瘦弱的身躯、温婉的秉性让这个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女子很有风韵。
门敞开着,侍女福了福身后就退了下去。
余修远看着那扇不远不近的门,心中忽然有点拿不定主意。
顾允显然清楚这是为什么,打趣着说:“公子,不然明日再来?”
此时的叶挽歌捏着鼻子灌下一碗汤药,敏锐的她捕抓到关键词“公子”。
心里细细打量着房间,摆设虽陈旧却皆非凡品。今天他破门而入的时候,手持着剑,看样子应该是一个练家子。想着想着,叶挽歌的目光被搭在横木上的大氅吸引了目光。
大氅上有一股淡淡的梅花香,看样子这个公子品位还不算俗。叶挽歌不愿意再次交托自己的信任给陌生人,她开始警惕起来。
今天他说“重要的是自己是谁。”虽然不知道他的具体的意思,但是有了先前被经验,说什么也不能再中招了。叶挽歌暗暗下定决心。
余修远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淡定地从脑海里思索着关于叶挽歌的信息。
今日是他第一次见到叶挽歌,原以为叶家集全族之力呵护着长大的女子,应当是如传闻中的娇憨柔弱丝毫不差。
但就他得知,叶挽歌被下了大量昏睡的药时,回想起初见她嘴角溢出的鲜血。这份清醒的毅力而言,余修远敢说,她绝不输战场上拔箭再战的士兵。
一进门,余修远站立在帷幔前,模糊中看见在床边蜷缩着的身影。映入眼帘的场景与他设想的截然不同。没有淡定,而是残余在眉心的惊恐。
余修远试探地出声:“叶小姐,身体恢复得如何?”
“嘤,嘤嘤——”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传出,一时间余修远怔在原地。这还是今日那个叶挽歌吗?正想着,里面又传出来一阵让人不免怜惜的声音。
“小女叶挽歌,万分感激公子的救命之恩。”
余修远显然没有经历过这般情景,只好佯装着微咳一下,随即硬着头皮搭话。
“叶小姐不必客气。”
余修远下意识地和盘托出,意识到自己所言之后,想要补救的欲言又止,还是选择了缄口不言。余修远的脾性是很稳定的,或者说,他是将所有人置于自己的情绪之外,他的情绪向来只会为自己主宰。
叶挽歌见状,故意以柔弱的姿态,夹着传说中的娇憨语调,说:“敢问公子是?”
余修远怔了一下,配合着说:“余修远,家父余留德,与令尊是故交。叶姑娘安心在此住下即可,不用忧虑。”
“余修远,余留德。”叶挽歌在脑海里仔细搜寻着这两个名字。余留德她知道,早年父亲还在京都时,时不时就会提起这么一个名字,那时候的叶挽歌还以为这是一个女子的闺名,还打趣着说爹爹终于要迎来第二春了。
现在想来,眼前这个余修远说话也不算假。
余修远抬眸对上少女的余光,清清冷冷的,仿佛能洞穿人心。与刚才语气中的感觉截然不同,或者说,刚才是装的,现在才是叶挽歌真正的样子。
顾允见房间内许久没有动静,就扯着大步子进来。
一进门,他就注意到二人正隔着帷幔的对视,心中不禁憋笑。
原来这就是公子所言的无娶妻之心呀!
二人注意到进来的身影,随即默契地收回目光。
“公子,今天很晚了,不然明日再聊呗!人家叶小姐也是需要休息的呀!”
这话一句,余修远就附和着,说:“既是如此,明日再与叶姑娘详聊。”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这是名震前朝的大诗人屈原所写的诗句,出自《离骚》,意指自己对于理想的追求和坚持。叶挽歌虽然受人宠爱,但是年幼时却在姑姑的督促下养成了爱好读书的习惯,所以对这些名震前朝的名句是十分了解的。
叶挽歌点了点头,看见主仆二人远去的身影,嘴里着楠楠道:“路漫漫其修远兮,余修远,你所求究竟为何?”
“流放”对于叶挽歌而言,不算遥远。她的姑父就是被流放了。姑姑离开叶家时,对她言说:“流放之路,何其凶险,姑姑是叶家女儿,但也是刘家之妇。如今夫君蒙难,为了叶家忍痛和离,绝无可能再待在这一隅之地。”
叶挽歌不再去想,闷着头就想要进入睡梦中去。但辗转反侧还是陷入了对爹爹的担忧中去。既然这个余修远是爹爹的故人之子,想必如果自己去求他帮助在流放的路上打点照顾一二,他会愿意吗?爹爹的案子扑朔迷离,怕是她上前去申冤,余修远未必肯信。
自己必须留在余府,这样不仅可以有一个地方可以安身,而且还能伺机找到关于陷害爹爹的线索。叶氏一族世代忠良,绝对不能让爹爹平白遭受这不明不白的冤屈。
可是今天他才应了父亲的请求,这会又想让他相助,怕是不太好意思。万一是爹爹将人看得很重,而在他人眼中,却仅是友人。叶挽歌必须好好想想,她恍然想起那天迷糊中的余修远的话。
重要的是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