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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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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勤喜欢演,确实也演得尽兴。

她最常干的便是扮弱,装好人将好事做尽,在人最感动时一拂尘将之斩杀,然后欣赏对方惊骇又万分不解的表情。

绝大多数时候,她都能得逞。

毕竟世人都长了肉做的心,即便通俗意义上的坏人,也难免有心软的时候。

可这太清门人怎么回事?

之前遭遇山鹰吃人和土匪灭门不管,可解释为凡人没本事,所以不敢管闲事。

可这次,已演到不惜命助她逃跑的程度了!

居然丝毫不感动,不仅如此,竟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这哪里是以救人救世为道心的秦戈教出来的门人?

简直就是天生的邪修苗子啊!

难道她猜错了,秦戈不在这马车里,这车也不是太清门人的,而是不知从哪里夺了过关凭证伪装的?

方勤眼睛闪了几闪,推测各种可能性。

正这时候,车厢落地了,四面都是高草和稀树,远处一片水泽映着月光粼粼。

巧得很,橙光也落在十几米开外,现出方真血傀儡的样子来。

此人本性愚蠢,血傀儡也不太聪明,居然不是想办法打开车厢看个究竟,而是大摇大摆地凌空跨越高草。

方勤只得道:“姑娘,你快过来,躲我身边——”

无论如何,不管莱芜怎么说,都要骗她打开车厢门。

莱芜还真过去了,口中担忧道:“方道君,我拔不出钉着你的剑光,但我可以帮些小忙。你有没有利器或符箓,我辅助你——”

她一边说,一边确认在高草尖上迈步的男子,一个跨步三米,不到三个跨步就能抵达车厢。

而且男子已经抬手,往背后探,明显是抽后背的飞剑。

很好,就趁方勤沉醉演戏且钉在车厢上不能动,而男子抬手拔剑但剑还未出窍的这一瞬间。

行动。

莱芜双眼微眯,猛然提劲。

她的身体侧飞向方勤,双足狠狠蹬在扎入她胸口的剑光上。

用力,用尽全身力气,仅有的气也汇聚在双脚,将剑光更深地扎入方勤的傀儡身体。

不仅如此,还让剑光歪斜角度,准确地割破傀儡的气血团中心。

不管三百年来秘法如何进步,气血傀儡能运行的关键都是气血团的凝实程度,一旦气血团被打散,则傀儡自行消散。

果然,傀儡身体瞬间化为一滴血落在车板上,残光里还有方勤惊讶的脸。

莱芜一击成功,借着这一脚的磴力,身体迎向方真傀儡来的方向。

她右手拔出藏在袖子里的破气刃,重新将气汇在手部,狠狠扎入前方。

方真傀儡明明看见这一切变化,但时间太短,匕首又来得太快——

他只来得及握住红色飞剑的把手,口中吐出嘲笑方勤的半句话:“方勤,你演过头吃亏了——”

吧字还没出口,匕首就将他胸口的气血团刺破了。

他恶毒地盯着莱芜:“你报上名来——”

莱芜冷笑,傻子才在性命关头废话多。

叽叽歪歪个什么劲?

她将匕首扎得更深,用余力将身体甩向远离方真的方向。

落地,高草浓密且厚,缓和了大多数冲力。

莱芜双脚站稳,仰头,果见方真的身体也化为一滩血雾消失,红色飞剑也失去控制落在地上。

她松了口气,抬手擦掉额头上密布的汗水。

太不容易了,在修真界苟命真的太不容易了!

可还不是松懈的时候,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危机四伏。

毕竟两个血傀儡被破,证明这处马车有蹊跷,驱使血傀儡的正主必然会来探究竟。

莱芜握紧匕首,捡起落地的飞剑。

这玩意是战利品,虽然认主了,她不能用,但丢黑市上也能换不少灵石。

她飞跑回车厢,用力敲门:“娘,开门。”

茱萸娘一直守在门边,很快地回复:“谁?丫头吗?对暗号!”

莱芜马上道:“娘每次做肉总不焯水,说过了水就失了鲜味——”

这是她们在老家时的日常争执,料想无人知晓。

车厢门迫不及待地开了,茱萸娘迎出来说:“丫头,你没事吧?”

要查看她全身。

莱芜将飞剑丢进车厢,阻止她道:“娘,你一个人去遁所报信吧!”

血傀儡是大范围索敌的术法,一对血傀儡出现,必然有更多的血傀儡在周遭。

这东西对凡人没什么反应,对修士以及修士相关的物品却非常敏锐。

现两个血傀儡被她破了,幕后人必然现身,他们的目标是秦戈。

凡人想要安全,只要远离秦戈和修行相关的一切就行。

莱芜拽着茱萸娘进车厢,冲进两人的房间。

她撕了张被单,往里面放了铜钱和杂粮:“娘,你快走。”

趁那些人来之前,走得远远的。

但茱萸娘不走,她扯开包袱问:“丫头,你什么意思?你和道尊留下,放我一个人逃跑?我不是贪生怕死的人,要死也要——”

话没说完,说不下去了。

因为秦戈出现在两人的房间门口:“茱萸,按莱芜的话办。血傀儡现身之处,方圆二十里内无法使用法阵传讯,只能靠你人力了。你离开车厢,往迦南遁所的方向去,到三十里外的西安镇,问当地人找一间叫万象的佛寺。寺中主持圆光法师会庇护你,也会将我的消息传达给接应我的朋友。”

茱萸犹豫,女儿的安全很重要,但道尊的请求也不能置之不理。

莱芜见她动摇,立刻道:“娘,我刚才能驱散两个血傀儡,靠的是出其不意,后面就难说了。咱们三人,只有你是真正的凡人,不会被血傀儡找到。道尊和我能不能得救,就靠你能不能快点找到圆光法师了!”

这话威力十足,茱萸娘马上同意了。

她说:“我去!”

又捡起包袱,红着眼睛说:“我马上就去。”

高草摇晃,很快不见茱萸娘跌跌撞撞的身影。

莱芜目送她远去,微不可见地轻叹一声。

再收回目光,却对上秦戈浓黑如墨的眼眸。

他专注地看着她,似在衡量什么。

莱芜的心紧起来,她刚才虽然小心,但到底使用了大日法经的法力,不知道能不能真混过去。

于是冲秦戈鞠躬:“多谢道尊仗义执言,更谢道尊容忍我对我娘的私心。”

以她目前的身份和修为,是不该知道血傀儡的能力的。

只能是她明白血傀儡的目标只有秦戈,故意找借口支开茱萸娘而已。

太清门人如此做,对秦戈是大逆不道,当然要求原谅。

但秦戈根本不在乎这点,只盯着她问:“你怎么敢出车厢?”

区区引气入体,连修行的门都没有入,怎么敢走出车厢?

他摆死局试探她,只给了她聊胜于无的丹药和匕首,虽口头让她自行裁决,但没指望她能真解决问题,只寄望用绝境逼出她的真实身份。

可莱芜居然出去了!

不仅出去,还暂时地解了困局。

她是怎么看穿方勤?

又怎么敢对凌空飞剑的修士出手?

而且招招对准傀儡的致命弱点去!

以弱对强,还是一胜二,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

莱芜咬牙,直起腰正视秦戈道:“道尊,我当时对那自称方勤的妖人半信半疑。信是因为她做好人太过,令人不得不动容;疑是因为她明明身为道君,还是话本故事里御妖门这样亲近妖却看不起凡人的大道门道君,怎么可能为我这样一面之缘的凡人拼命?我出去,是为更清楚地分辨。若她真心救我,我则以命相报,必不辜负任何好人;若她别有所图,演戏骗我——”

她顿一下道:“她是演戏的。”

她指着自己的眼睛:“我开的一窍是左眼,虽然用处不大,但能把人看得非常清楚。她虽然在流血,在喊痛,也作出垂死的样子,但她的表情不是害怕。也许修行人能忍痛,对死的感觉也不同凡人,但毕竟没有成仙,无法摒弃身为人的正常反应。道尊,她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正常的修士怎么可能会没有呼吸和心跳呢?我意识到她有问题,所以飞剑来的时候才毫不犹豫——”

她将这一切描绘成自己的观察力,以及凑巧。

谁知道就那么运气好,戳中了两个血傀儡的命门呢?

秦戈沉着地听她说辞,目光动也不动。

莱芜心知多半没混过去,但她拼了半条命才挣的功劳是真的!

于是她提起手道:“道尊,我很怕,现在手还在发抖。”

系统适时在她脑子里吐槽:“考虑到你现在没有金手指,刚才的行动确实很莽!”

莱芜深吸一口气道:“我拖累道尊一次,就绝不会再拖累道尊第二次。即便冒险,即便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看进他的眼睛里:“请道尊信我!”

秦戈看她良久,最终收回目光,点头道:“你干得不错。”

然后似乎考核般询问道:“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距离血傀儡的主人抵达,没多久了。

莱芜想了好一会儿,艰难地摇头。

她刚才大胜,不过是利用修士对凡人的高傲心和不防备。

可正主吃了亏后,必然不会再给她机会。

再说了,她投名状已交,难道道尊不该也漏点真东西出来吗?

秦戈叹气:“是我苛刻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符文道:“我现在不能动灵气,随身带的符文,只有这些是你能用的。”

一张坚壁符,贴马车内壁上可加固防卫法阵。

一张轻身符,贴马车外壁,可减轻马车整体重量。

一张疾走符,贴小腿上能行走如风。

他道:“既要茱萸安全,这车厢得往远离她的方向走。”

莱芜马上道:“我从小力气大,引气入体后力气更大,拉车没问题。”

只要茱萸娘能安全,她辛苦点无所谓。

月光下撒,高草摇晃,到处都是虫鸣和兽叫。

细弱的女影身背长长的绳索,拖着车厢轻巧地越过一片片草丛。

仿佛矫健的豹,向东,向东,朝着远离迦南遁所的方向。

秦戈端站在水镜前,身下是不断运转的疗伤法阵,眼睛却盯着莱芜的背影看了很久。

他手边的矮几上,放了一盘白色糖豆。

莱芜用绳索将车厢绑肩膀上时,抓了一把前几天做好的糖豆吃。

她一边吃一边问他:“道尊,吃不吃糖豆?很好吃,会让人心情好!我紧张和不高兴的时候,吃了糖豆,就什么事都没了。”

也不顾他反对,装了一盘给他。

已经多少年,没人给过他糖了呢?

记忆的深处,已经快要模糊的影像里,发着光的菩萨将手摊在他面前:“来吃颗糖吧,心情会好的。”

那时的糖丸和此时的,一模一样。

菩萨抓着他的手说:“我的眼睛不大,但能把人看得很清楚。你是好是坏,我自有判断。”

菩萨还亲近地责备他:“怎么又忘记带镜子了?你明明没修行却偏要跟我来魔地,没有法眼辨识魔物,怎么不带块镜子观望魔气?傻子,打不过,总要想办法逃呀——”

桩桩件件,多么熟悉。

可是她吗?

佛可轮回转世,是菩萨真的回来了吗?

还是有心之人察觉他身份的秘密,用她来彻底坏他道心?

若果真如此——

秦戈注视莱芜的眼睛染了血,若果真如此,他必要那些玷污菩萨的人不得好死!

杀意起,道心一阵动摇,又是一口血喷出来。

秦戈收束杀意,强吞下腥甜的血。

可若不是呢?

今时今刻,知晓‘秦戈’这身份真相的不超过三人,而这三人绝无可能泄露秘密。

秦戈的眼睛又陷入更深沉的痛苦。

菩萨,他的菩萨,怎么可能真的是她?

三百年前,他亲眼目睹她肉身消融,三魂七魄飞散,再也无法入轮回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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