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小学六年级的那个暑假，外头烈日炎炎，出租屋内热得很，许如讳在屋里摇着扇子等妈妈回来。邻居家的小孩在窗口边喊她去玩，她看了眼天上的太阳，上次跟他去捉黑蝉时被妈妈训斥了一顿，不想再挨骂，于是坚定地拒绝了邻居小孩的邀请。妈妈这次回来得好晚啊，她无聊地玩着手指。家里没有电视，除了吃的用的，什么都没有。许如讳隐隐想起来从前的日子，电视机是有的，她还有一个红色的收音机呢，可惜早就不见了。送的人也已经离开了，说是永远不会回来。

电视机在哪儿呢，好像很久之前就卖掉了。

要不到别人家那儿看电视去吧，但妈妈回来又要说了。

桌上的《十万个为什么》已经被她翻烂了，她拿凳子坐好又开始从头翻阅。

妈妈回来时带着一个男人，许如讳认识他，是个长得挺好看又儒雅的叔叔。什么叫儒雅，妈妈告诉她，带着眼镜的，给人感觉舒服且好亲近的，就是儒雅。她还挺喜欢这个叔叔的，他老是带吃的给她，还有各式各样的裙子。可惜他不知道，许如讳不喜欢穿裙子。送来的裙子，她一次都没有穿，压在箱子底下放了好几个月。那个叔叔蹲下来跟她说话，许如讳在面对喜欢的人时，总是很认真地听他们讲话。

“小讳啊，以后跟妈妈一起，在叔叔家生活好不好？”

许如讳转头看向妈妈，妈妈也一脸紧张地看着她，眼神中满是期待。她冲着妈妈笑了一下，点头说好。

许如讳跟着妈妈走进那幢别墅大门的那一刻就知道，这里可能永远都不属于她。一种莫名的排斥感在她周围萦绕，舔舐着她的手臂，让她不由得瑟缩。当她跟妈妈提着行李离开生活了五年的出租屋时，旁边的邻居大妈笑嘻嘻地祝贺她们：“小妹呀，你们可是要过上好日子了。”母亲害羞地低下头，叔叔咧着嘴在笑，她则是睁着茫然的双眼，没什么情绪地看着邻居大妈的笑脸。邻居的小孩跑出来拉住她的手，哭着不让她走。她突然感到一丝难过，却还是推开了他的手。

如果妈妈喜欢的话，那我什么都会去做。

她这么想着。

所以，第一天进入那栋富丽堂皇的房子并见到牵着手的杜家兄妹时，她就认准了自己需要讨好的目标。十一岁的年纪，她能从字典、电视和别人的言语中懂得“讨好”的含义。许如讳抬头看妈妈，叔叔拉着她的手，妈妈笑得很高兴。许如讳也跟着笑了起来，邻居大妈说的是对的，妈妈过上好日子了，真好。她把妈妈的手握得紧紧的，拇指摩挲着妈妈的手指。

妈妈的手好多裂口啊，在这栋房子里生活的话，裂口会合上去吗？

许如讳见了太多次妈妈辛苦的模样，故而很早就懂得了生活。一个单身女人带着五岁的孩子，加上需要躲避熟人的风言风语，四处奔波了许久才找到一个地方定居。为了省点钱，许如讳早上了一年学，然而这来得也不容易。妈妈在别人跪下，求了很久，她能做什么呢？她也想跪，但妈妈不让，所以只有无能地哭。

她上学的第一天，妈妈对她说：“你要有出息，要好好学习，将来有一天能够出人头地。”那时，许如讳还不知道肩上那沉重的担子是什么，她只是懵懂地拂过妈妈的眼泪，用力地许下自己对妈妈的承诺。此后的每一节课，她都听得很认真。学期结束捧回的“三好学生”奖状被一张张贴在墙上，妈妈的脸上充满了骄傲，跟邻居大妈聊天的时候更是高兴。许如讳有时会跟着一起笑，却不懂为什么要笑，正如她不懂得出人头地的含义那样，只是跟着做罢了。跟着做，就可以了。

但奖状永远地留在了出租屋里面，像是一座里程碑，标记着出租屋的结束。她们确实要过上很富裕的生活了，但许如讳知道，她的承诺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哪怕环境已经改变。妈妈似乎也是这么认为，在她们搬进来的第一天晚上就在房间里告诫她，无论未来发生什么，学习才是她唯一的依仗，唯一的出路。许如讳低垂着头，她会记住的。

那位叔叔姓杜，而杜家有两个孩子，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哥哥杜泽铭大许如讳两岁，妹妹杜晓雅小她三岁。他们第一次见面，兄妹俩牵着手，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杜晓雅挣脱哥哥的手，跑下楼梯冲过来抱住她，甜甜地喊了一声“姐姐”。许如讳有点害怕又有点欣喜，慢慢地回抱住杜晓雅。杜泽铭依旧站在楼梯上，冷漠地看着她跟她妈妈。但因为离得远，许如讳看不见他带着恶意的眼神。是幸运吧，又或许是不幸，她对来自这个陌生哥哥的厌恶，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