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
春日的自习课，气温不算太高，温柔的晚风伴着斜阳十分宜人。许如讳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跑进教室，抬头望一眼墙上的闹钟，六点二十五，顿时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迟到。”
同桌对她挤挤眼，许如讳冲她笑笑。
“是啊，要是迟到就得写检讨了。今天的作业多吗？”
同桌头一仰，示意她往黑板上看。
“喏，你看看，课代表写了半面啊，也不知道今天发了什么疯。再看看那语文，课文都还没学呢，写什么写！赶那么急！”
今天的作业确实很多，但鉴于班主任的冷酷作风，落下哪科的作业不做都不能落下她的，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许如讳叹口气，认命地打开书开始预习课文。他们明天要学《赤壁赋》，她接下来要做的，包括注音、查词性、将课辅的语法知识抄到书本以及翻译，因为班主任课上会开火车，叫人一个个地站起来，再一个个地翻译，简称“死亡列车”。答出来还好，大家相安无事，喜气洋洋，可要是答不出来，只能含泪誊写课文了。
“举匏樽以相属，匏樽，pao，二声。”
她对匏字起了兴趣，转而翻起了古汉语词典。
“匏瓜，葫芦，剖开可做水瓢。”
许如讳的脑海中隐隐约约出现了水瓢的画面，她好像在电视上见过这种东西。她的思维渐渐发散开去，进而专心翻起了字典。许如讳有个爱好，生词查完后爱乱翻，发现常用词在字典里有别的意思时，自己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高兴。她觉得很有趣，这样的过程于她而言，就像是赋予了文字新生命，它们也焕发出了新光彩。尘封已久的释义得以重见天日，被她感知，既是文字的幸运，也是她的幸运，一如别人念错字时，她会因觉得文字受委屈而急忙去矫正。她的同桌常常为此长吁短叹，不知她是傻还是痴。
随便拨开一页，她翻到一个词：□□。许如讳皱起了眉，这是什么字，她不认识，更不会念。好在下边还是注了简体：□□。她看了眼含义，脑中轰隆作响，有如雷击。她的心脏被巨石碾过，呼吸也随其停滞了。纸上的铅字一个个跳跃出来跑向她的心口，将她的心脏烧出一个洞。她被那两个字灼得发疼，同时也带着后怕。如若成为现实，她的家，她哪儿还有家？许如讳合上字典，决定将所有的念想淹没在无言中。她对杜泽铭抱有的种种感情，必须要封死在她一个人心里。他们之间，注定是一场死局。
许如讳拼命地压抑着，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学习上，似乎这样就能让她忘却心头的躁动。它也确实起了作用，她就这么压抑着，度过了整个春天。
春去夏至，天气逐渐炎热，教室里的人更是个个被热得头昏脑涨，一见老师就瓮声瓮气地求着让学校开空调。学校自然不会理会，甚至美其名曰：身体为重。不到36度，就别指望能看见空调遥控器了。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许久，他们日复一日地忍受着。许如讳同样觉得热，但还没到难以忍受的地步。初中的时候，他们学校领导老爱说心静自然凉，那时她还不信。现在，跟不停扇着扇子喊热的同桌比起来，她却稳坐如钟，看来那句话还是有点道理的。
也许是因为学校做的太过火，报应来了。晚自习时，所有的教学楼都停了电，惹得众人一阵欢呼。教室顿时变得吵闹，他们叽叽喳喳聊天的时候，许如讳则看着黑漆漆的窗外，一言不发。她并未觉得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毕竟作业量摆在那里，又不会因为停电而减少。池塘里的青蛙叫得又欢又响，往平静的夜里添了几分吵闹。唱歌的雄蛙等着雌蛙，他们等着学校喇叭。然而等来的不仅是喇叭，还有一同亮起的灯。偌大的教学楼，在夜间传出一地哀嚎。喇叭响起学校领导欠欠的声音，听得众人捏紧铁拳：
“同学们，现在电来了，静下心来好好学习。作业该交的还是要交，不会因为那小小的停电就宣布消失。你们放心，学校储备着好几台发电机。就算全世界停电，我们的发电机也能为大家带来光明！”
“尼玛，有发电机发电还没电给我们开空调！”
“就是就是，学校真是小气得要死！”
“开空调！”
“开空调！热死了，开空调！”
“开空调！”
然而班主任一到，教室便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噤声不言。班主任站在门口，看了看安静如鸡的学生后，冷哼一声：一群纸老虎，有贼心没贼胆。
端午的时候，学校给他们放了三天假。难得哥哥姐姐在家，杜晓雅嚷嚷着要学包粽子，还得全家人一起动手。她先是跑去书房求杜耀明，然后跑到客厅冲岑芳撒娇，再然后走到卧房把许如讳从书海中拉出来，最后在花园里找到杜泽铭，变着各种花样求他。杜泽铭纹丝不动，对妹妹的撒娇视若不见。她生气了，把他的手甩开：
“你怎么这样啊！我不理你了！最坏就是你。”
杜泽铭挑眉看她，眼神中带着上位者的威慑，那是来自兄长的教训。他可以宠着她惯着她，但不允许她这么无时无刻地耍小性子。杜晓雅瞬间泄了气，委屈地跟他道歉。他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而后拿起手中的书继续读。杜晓雅重新跑进来的时候，岑芳正在洗手台旁甩粽叶上的水分。
“小雅，怎么了？不高兴吗？”
“阿姨，我哥他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包粽子。他甚至还瞪我！”
“你哥哥他不愿意，这有什么办法？小雅会是那种要强迫别人的人吗？”
“不是。”
她扁着嘴摇摇头，擦干挂在睫毛上的泪珠后朝岑芳走过去。她要帮忙。相比于她的笨手笨脚，许如讳倒是很熟练。岑芳对这些传统节日向来很重视，在许如讳小的时候，无论多忙在节日里准备一些相应的东西。每年的端午节，她都是亲手包粽子，而许如讳蹲在旁边，一边看，一边学。杜晓雅看姐姐包好了一个又一个，眼里的羡慕与赞赏根本藏不住，嘴上也是夸个不停，求着许如讳教她。但她太过笨拙，手掌也小，做出来的粽子，不是缠不住线就是漏米，或者根本就不像一个粽子。杜耀明被她那些奇形怪状的粽子逗得直乐，她本来要哭的，但突然想起杜泽铭的眼神，又顿住了。她不敢。
等到粽子上了蒸锅，杜泽铭才从花园回到室内。他的双手蠢蠢欲动，叫嚣着要弹琴。许如讳坐在沙发上，他则背对着她坐下，开始弹起《蓝色多瑙河》。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看着他，不用担心他会突然回头与她对视。她甚至能这么一直盯着他，任谁也挑不出她的错处。她只是一个看着哥哥弹琴的妹妹而已，如此简单。看向他的目光没有任何绮念，也不敢有。悠扬的乐声在空中回荡，将她的心神攫取。她只能看到一个背影，却就这么被他迷住，连眼睛都不舍得眨。许如讳本身对弹奏没有兴趣，单纯喜欢看他表演罢了。专注而又迷人的背影，游刃有余的动作，加上那流畅且欢快的乐声，如同旋涡一样将她吸引，卷入那个名为“杜泽铭”的深渊。
乐声停止了，她许久才回过神。杜晓雅把一个粽子送到她眼前，许如讳看着那“错漏百出”的粽子苦笑不得。直至送进嘴里，她才惊觉，甜甜的蜜枣粽子，原来吃起来是那么地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