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奇
傲蔚与肖骁赶到枫杨城时,正是晌午时分……
“什么鬼,这就是你说得热闹?这天儿还早呢,却连个人影子都没见到……”看着街道上并无一个行人,傲蔚一边怒目相向瞪了肖骁一眼,一边抱怨着说道。
“傲兄,我也正纳闷呢!我来这里不下十次……今天是怎么了?”肖骁也十分诧异着左看右看又道:“每一次来都是人挤人的……今天真是邪了门!”
说完向一旁一撇眼,看见傲蔚怒气火火的模样,忙翻个白眼回敬这个一腔牢骚的人亦没有个好声气道: “要是不热闹、不好玩儿的,我敢带你来一趟吗?”
说话的两人,一个是祖业根基历十代之久,家财可以敌国的,超级富商大贾傲尹国的小儿子,名唤傲蔚,字缘德,号修善,另自己起个江湖名号叫‘不聪明’。家里囤积着六百年使不完的金银,只良田、庄园足有千顷之多……
而另一个是‘盛名镖局’的总镖头肖从正的儿子肖骁,因跟随父亲押镖五六年有余。经历过与山匪、劫镖之人打架、比武之类的事,也有些名声在外。且个性是阴晴不定,似笑而怒,似怒而笑,门下之人称他是‘管你笑不笑’,江湖外号‘猜不准’。
只他是个独子,没有半个有血缘关系的兄弟。然肖从正去世后,他虽武功还不错,却因年轻不懂生意门道之事,致使家业败落。
家下众镖师也有自立门户者,也有改投他门者,镖局不久也关门大吉了。
两家有世交之情谊,傲尹国与肖从正又是生意上伙伴。傲尹国念及于这些缘由,变个法子为照顾他一些,又时常派人送些东西去接济母子二人。
肖骁与傲蔚两人同年同月生,前后相差不到两天,幼年时曾经一起玩耍过,自以兄弟相称。
只是傲蔚虽出身于富贾之家,由于其中个别之事,在他几岁的时候,被他父亲送到道门中,跟随一个道号‘风雅道人’,俗家名姓为邱云鹤的高人,修习了好多年。
长大成人之后回到俗世,在家里只待了月余,便觉厌烦。吵嚷着要去外面闯荡……见见世面,也好在江湖上有所历练。
他母亲怕他身边没有个妥当人跟随着,不能放心,始终不肯答应的。傲尹国则被他软磨硬泡着,烦了个不了。遂请肖骁来做个保镖。两人这才搭伴出游,已一年有余了。
这日进了枫杨城。见有些蹊跷……走过街头,连过街尾。直走了十几条街,都是一样的情景。
“傲兄,你看看这青天白日的……家家闭窗锁门,连个狗叫声都没有。不如,咱们也撤吧!”憋了大半天,肖骁实在沉不住气了才说道。
“哟……肖兄,你武功高强啊!你怕什么……”傲蔚有些嘲弄的看着肖骁说道。
“傲兄!你不在江湖,不知底细……最近有人传言:‘不萧山’重出江湖……”
“不笑扇!”说着傲蔚扬起一个手掌,做拍人脸的姿势,一本正经大声道。
肖骁怒目道:“别玩笑了!‘不萧山’,人称‘地狱之鬼’。以他的武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打我十个。这还是保守估计,而且我歹是最好状态的情况下。
你想想吧……到时候,我可能保护不了你!咱们……”
“保护不了我……那你笑什么!”傲蔚道。
“我哪有笑……”肖骁怒色道。
“嗯……你不过道听途说罢了,又没有真得见过他!”傲蔚边琢磨这到底是怎么了,边没好气道。
“那虽然是没有……”肖骁忧心忡忡道:“但我听说,世上也没几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的!呃……应该说没人敢看。”
说完,见他不理又道:“听说他不但凶神恶煞的模样——形同鬼魅,还喜欢夜里出行又是独来独往的。他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狗畜具亡、见人杀人,佛挡……”
“肖兄!”傲蔚停住脚,眼瞅着肖骁说道:“闭嘴吧…你是不是鬼怪故事的小书看多了,像这种话你也信?
他不用吃喝拉撒的……白天睡觉,晚上出行!他是小偷出身啊?还有,既然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你怎么知道他模样是凶神恶煞的?你自己都前后颠倒,驴唇不对马嘴……”傲蔚惯于拆穿此类不堪入耳,毫无依据可言的低质劣品系谎言,人又称“拆慌专家”。
只见他正滔滔不绝,说到兴头上之时。不料,自西北而来的一阵狂风,卷夹着漫天黄沙遮云避日而来,直吹的树木左摇右晃,似欲被连根拔起。枝丫乱颤,又像随时折断一般。
砂砾时不时打在二人脸上,生疼生疼的。两人只得举起衣袖遮住。
一会儿,风打起旋儿,既而成柱。顷刻犹如长龙般呼号、咆哮着,卷起街面上大大小小的东西:各类标牌、酒旗、木板,瓦片……时而直升半空,时而一降落地……
风虐之地,物事尽毁。傲蔚何曾见过这阵势,他抓着肖骁的衣襟,两人进退不得,眼见着要被卷入急进的长龙之中。
说时迟那时快,肖骁顾不及打在身上的飞石落物,猛然一把拽住傲蔚,后脚发力蹬地跃起奔跑了两步。直抱住路边一颗参天大树之后,继而扑地倒在一旁。得以及时躲过了风旋。
一时风行渐远,风息渐停。倏忽而来,倏忽而去,只留下东倒西歪地一地狼藉。
“什么鬼风,差点儿吹掉我半条命!”傲蔚抹一把脸,扑打着身上的尘土抱怨道。
“实和你说吧……傲兄!这才是‘不萧山’的厉害之处。据说他可以呼风唤雨……”肖骁紧跟着一咕噜爬起身,也随便拍两下衣襟,便凑到傲蔚的耳边,严声厉语、一本正经的说道。
“别吓唬人!我信你个鬼……”傲蔚说着推一把肖骁,但眼神犹疑,有一丝惶惧之意。
肖骁笑而不言,二人又走了一段路程。依然没见到一家开张的店铺,眼见日影已经偏西去了。
傲蔚心中也不免打起了鼓:莫非是‘不萧山’真有那么大能耐!直令人闻风丧胆……
现在若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半夜里再遇上他,岂不可惜了我的家财万贯,我的年少有为,我的……
“肖骁!都是你,你说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傲蔚气鼓鼓说道。
“我?我怎么了,什么该怎么办……”肖骁猛然听他一顿奚落急促道。
“当然是问你,我们住哪啊。总不能露宿街头吧!还有那个……”
“那个什么……‘不萧山’?”肖骁半笑半正经说道:“嗯!是该好好找个地方躲避……碰上他,可够我们喝一壶的!”
“那如何是好?我可被你害惨了,当初就不该听你的。你说你走南闯北的到过那么多地方,可偏偏选了这么个鸟不拉屎的……”
“傲兄莫急……既然没人给咱们开门,咱们就去找,挨家挨户的敲!人心向善,我就不信没人肯收留咱们!”
说完看准一户人家,肖骁便去敲门。可两人接连敲了不下二十几家,废了半生力气把门拍的震天响,手掌肿了一圈,五指麻木没了知觉,依然没有半个人回应。
“莫非是座空城?”傲蔚半坐半蹲,在一家黑木掉漆大门口的台阶上,耷拉着头,两手撑着地面,喃喃自语道。
肖骁也有些急了,又一次连敲了三家,可里面一点响动都没有。
肖骁回身看着傲蔚,见他一脸无精打采的样子,几步走过他身边道:“真邪了门了!”
傲蔚懒懒地抬头看了一眼肖骁道:“我们今儿要栽了,可怜我……”
“傲兄,咱们还没到山穷水尽呢!”
“你还能……”话刚一出口,肖骁上前一步一把拉起傲蔚,顺势横脚、一掌……
傲蔚正一脸哭相,话还停在嘴边,对他更没有丝毫防备的,受此大力推搡并设拌跌跤,自失了重心。
差一点栽倒之际,又被他另一手只横吊着拦腰一勾,撸在自己腰间。傲蔚也来不及反应什么,任由他摆布而已。
肖骁施展轻功之术,带着傲蔚跃起离地丈高有余,飞身点过身后一户人家的墙头,顺势蹬脚发力落在院中,一气呵成。肖骁好不容易站稳收功,傲蔚却摔在地。
肖骁赶忙俯身去扶笑说道:“傲兄,你真的养尊处优惯了……该减肥了!”
傲蔚惊魂未定,直竖着大拇指说不出话来,胃内却一阵翻江倒海,几欲呕吐出来……
停了半晌,傲蔚才缓过劲儿来笑说道:“肖兄……好厉害,我今儿算是见识了!”
“这户人家……”肖骁待他安稳了,这才理一理衣襟,向四处看了一看,慢条斯理的自言自语道。
傲蔚这还是第一次越墙入户,也是他第一次私闯民宅。心里正嘀咕着‘这可是犯法的啊,其罪不轻啊……’之类的话。却听到肖骁的自语之声,且见他脸上又有些怪异的神情,还以为又发生了什么大事,赶紧扫视四周一眼。待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之后,忙转向肖骁道:“怎么了?平常而已! 有什么奇怪吗?”
肖骁见他神经过敏,哈哈一笑说道:“傲兄不觉的此处庭院宽阔、广厦飞檐、木碧青瓦、古木苍松、精花细裁……一看其家主便是个风雅妙人。
“就这些?!我当你发现了……”傲蔚一脸鄙夷的看着肖骁道:“这有什么?稀松平常!家宅嘛……一般!值个把千两银子。”
说完,又转了脸面,有些难为之情的模样说道:“只是我们这样进来,不合……”
“不合?”肖骁笑着插言道:“规矩?傲兄不用担心。咱们又没有一丁点的歹意:一不偷二不抢……呃,是强求!
江湖行道,多靠相互帮衬。要不是迫不得已,我不会选择如此无礼的。”
“不经主家同意而入其门,就是擅闯民宅了。是要被官府过问……”
“别别别……”肖骁听他又要讲礼法之事,忙摆手说道:“若是此地不留爷,咱们立马就走好了!
或者多拿给他们一些食宿费用的……就算是被他们恶语臭骂一顿,总比碰见那‘鬼见愁’的魔头强得多吧!”
“是,是是……肖兄,我初来江湖,还要靠肖大侠多帮忙携带携带!”傲蔚见他又说出大魔头的事,赶忙附和说着又翻了一个白眼给他。只心里暗自骂道:“还不是被你强拖到这里……受这场惊吓!”
整绸衫、提绣衣,款步穿堂走到内庭。傲蔚见别有一番闲雅乐趣:花草参差繁密,色彩掺杂,有蝶舞英菲,鸟雀嘶鸣悦耳,有流水越石,鱼游浅池……莺莺燕燕,一派生机盎然。
“真是一道□□墙,相隔两时节。”傲蔚自语道。
“傲兄……果然非污青眼,别具一格!”
“可是……你看!”傲蔚抬手一指。只见东西厢房,房门深闭。北正房房门,亦是相合无缝。
肖骁立时笑道:“‘不萧山’的影响力,让人叹为观止啊!”
“别提了!只他的名字,就令我鸡皮疙瘩掉一地!”
傲蔚看着这园中之景。心中自思:这个地方就像肖兄说的,必然有一个风流高雅的贤士居住。遂从容上台阶到北房,动玉指轻轻叩房门三声。
未听到有回音,等待一时又轻声问道:“有人在家吗?”
再稍息片刻,却依然没有人回应,傲蔚这才又提高嗓音说道:“我们是过路的书生,想借贵宝地住宿一宿,明日一早便离去。”
话音刚落,听“吱呦”一声,门扇慢慢打开一人宽的寸度。
从门里挤出来的,是一个花白胡须的老者。他头发却亮白,不夹一丝花色,一身素衣整洁干净。但看面色红润,肤皮紧致,不辩年龄若何?
“你们是书生?”不等回答,那老者只上下打量着傲蔚,看其身量匀称,衣冠风流,面白含蓄,微光圆润,俊眉朗目,朱唇秀色……
一时自微微点点头,言语道:“是个儒雅之人。”
又顺带看一眼他身后的肖骁,只见他眼神一色清峻,剑眉有威。然嘴角稍稍上扬,两面各有一浅浅小窝,似怒又笑。他身材魁伟笔直,背厚腰圆,臂长肌韧,筋骨强力。身着闲散放诞的衣服。
傲蔚待他的眼神回到自己脸上才解释说道:“投旅店不着,时间又晚……”
不等他把话说完,那老者摇摇手,大开了门扇。从容走出来又问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肖骁上前一步道:“翻墙,哦,不!我们是……”
肖骁刚不知该怎么续接,正巧傲蔚打断了他的话道:“实不相瞒,老伯,我们是翻墙进来的!”
停了片刻傲蔚又说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街头巷尾,家家要闭户遮窗?敲门亦无人答,只形影落单双!”
傲蔚说完内情,指着天幕叹口气道:“天黑无处可以宿居,只得出此下策了。
若是因此惊扰了老伯,还望您看在我们二人一路辛苦的份上,不予计较,胡乱收拾一间屋子给我二人行个方便。我们在此感激不尽!”
说完,傲蔚拉着肖骁,向那老者深深鞠了一躬。
“那就别在门口站着了,请进吧!”老者让出正路,请两人进门。
傲蔚刚走进一步,只闻屋内一阵香气迎面扑鼻而来。那香味清幽缥缈,令人如神窍离尘,恍升仙境。
傲蔚先是沉醉了一时,这才与肖骁走进门去。然而眼前所见,却与自己所想大相迥异不禁惊的一呆:正堂客室摆设甚是简单,仅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而已。另外,除了两盆兰草,再无别物。
桌子居中,胡桃夹木、长形,简单雕刻一两笔。
两边檀木花架,却是精雕细琢,且有半人高。上面各有一盆羽箭丝兰,叶如羽箭,花如蝶,有丝盘璇,倾吐幽弦,并开两朵蝶花:一高一低、一远一近,枝叶或直而弯,或弯而直,疏密有度。
老者见傲蔚迟疑说道:“两位宾客,请就座吧。”
“只有两把椅子?”傲蔚回过神,却眼盯着老人家心里想道:“看来这户人家……不常交客啊,平日里竟没有闲人来往?
我俩强行留在此处,似有不便……但来都来了,也不好就离去的……”
傲蔚沉思之间,见肖骁却毫不推让。向一把椅子上坐了,还眼瞥着另一把椅子,示意他也赶紧坐下。
傲蔚不理会,亦不动身。而是站立一旁向那老人家说道:“老伯,您请坐吧。”
“此乃家主人为宾客所设,我等岂敢随意上座。”
“什么……”傲蔚挠挠头,心中不禁十分诧异:“这老伯并非这家主人?但看其形貌:鹤发而童颜!想必就是传闻中所指的世外高人……怎么?他竟然还是服侍主子的仆从?”。
傲蔚心里琢磨不定,只得先坐下。不禁再打量这老头,心道:“家仆已是如此,那他家的主人又该是什么样子呢?”
“两位从何处而来?”老者站立一旁,垂手随意问道。
“我二人家居海沙州,出门游学已一年有余,路过此地……
但见偌大的城池,路无行人,街无商客家家闭户。
正遇飓风,又无投宿之处,不得不翻墙而入!”傲蔚言说着,不禁深感惭愧。即起身想跟他再表一番致歉之意。
“哦……”老者摇手笑道:“不必说了。两位稍待片刻,我去奉茶来。”
傲蔚看他转身走了,才迟疑着又坐下。向肖骁说道:“肖兄……不知为何,我这心里有点慌,好像是一种不祥的感觉。不如我们另投别家吧!”
“放松,放松……”肖骁笑着安慰道:“我会护你周全的……要不然,不是白拿你家的银子?”
“就算你的武功高人一等,也还是不遇上的好!何苦自讨没趣,或陷于危难之间……我们还是找个理由,尽快离开这里吧!”
“别担心!”肖骁听他一番言语,却并不十分在意说道:“我跟我爹行走江湖多年,经历过不少风浪,什么‘大场面’、‘小布局’的也见识了不少。
只要咱们多提防着些,一般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自古‘天有天道,世有世道,江湖亦有江湖道’。尤其是武功卓绝的高人,一般都是很在乎德行道义的。
听我爹说,若想在江湖上立足长久,靠的可不仅仅是功夫!还得有威望才行……
像他们武功不俗、实力雄厚的高手,不屑于玩弄阴谋诡计。
表面上看似冷若冰霜,煞气乖戾……其实呢,多半是行侠仗义!
傲兄涉世不深,若能多遇上几个像这样的人,混得习惯了,就不会惧怕了。”
“也不是怕……”傲蔚眼瞅着四周说道:“肖兄不觉得这里怪怪的?”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肖骁笑道:“傲兄只管大胆安心在此,我保你明日安全离开!”
傲蔚见肖骁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喙,也只好不再辩驳。
半刻不见老人家回来,肖骁又只是闭目养神。傲蔚只好自娱自乐,他盯着屋里的陈设细看,想象着这家主人到底会是怎样一个人?
眼光流转,又见那盆兰花:光影变幻、婀娜风情……不自觉看的入了神:
“兰者,花中之君子也,有大古空无人芝兰花自香;云壑固聿曼,幽芬清且修,凉风动夙夜,佳人惠;兰为王者香,芬馥清风里猗猗秋兰色,布叶何葱青;夕窗香思发,风影欲篝纱……”闻着花香,傲蔚一缕神魂入兰思。
“贵客,请喝茶。”
听到声音,肖骁急睁眼看来人,见是两个婢女。身姿窈窕曼妙,装束齐整,簪环简素,略施粉黛,缓步移莲,轻带蹁跹。
一人手捧茶具,一人提着一吊沸水,斟好茶放在两人面前道一声:“请慢用!”便转身从容而去。
肖骁望两婢女不见了身影,才回头看傲蔚正神思迷离盯着眼前,似不知刚才有人来之事,便喊道:“傲兄!”
不见他反应,又喊道:“傲蔚!”,并伸手在他面前摇晃两下。
傲蔚这才移开目光,像是入梦初醒一般用手揉揉额头问道:“肖兄,何事?”
“你怎么了,想什么呢?”
“我……”
“莫非还在担心吗?别怕……有我在呢!”
“没有怕,我……是有点渴了!”傲蔚不知如何形容他刚才神遥意幻,忘途迷归。但见桌上有茶,便借此引开话题。
“好精致的茶具。”傲蔚两手捧起茶器拿在手中细细品玩,见它清亮如玉,温润若脂杯身有‘依兰花’隐隐浮现,手触无痕。
“高雅似非凡间之物。”赞叹一声说着又掀起杯盖,泯泯茶丝叶箔,凑在鼻处闻一闻才小酌一口又赞叹道:“好香啊!”
“有吗,很香?那我尝尝……”肖骁看他陶然似醉的样子,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却摇头道是:“与我平日里喝的没什么不同嘛?不过是新茶味浓些罢了。”
肖骁放下茶杯问道:“傲兄,你猜这老头子有多大了?”
傲蔚并不答言,只是摇摇头。继续品玩手里的茶杯慢慢将水喝完。才抬起头说道:“肖兄不可无礼,咱们还是称他为‘老伯’较为妥当……”
“傲兄可是看人下菜碟啊,什么时候见你这般守礼文雅的?”
傲蔚放下手中的茶杯笑道:“肖兄,什么叫‘看人下菜碟’啊,说得这么难听!岂不闻‘入乡随俗’之事。
世道中有些人自由散漫,有些人却气质高雅。各人不同,在乎的东西就不同,也就是讲究不同……有道是君子和而不同,何必惹人家不痛快?何况我们人还站在人家屋檐下呢!”
“是是是……傲兄说的是,小弟遵从便了!”
沉默一时,肖骁也将水喝完了。半晌并没人来陪客、添水、换茶。
肖骁有些不悦道:“这就是他们的待客之道?还什么气质文雅……傲兄!你高看他们了。”
说毕,肖骁抬眼看着傲蔚,才发现他神色有异,还用手支着头。
“傲兄……你怎么了?是身体不适?”
“不是,我……好像有点迷糊,昏昏沉沉的……”
“不是吧?你可别在这儿生病啊,哪里买药呢?”肖骁一边抱怨说着,一边走过傲蔚身边来,沉思又道:“莫不是刚才刮大风吹了头?”
“可能是!也可能是赶路太急,有点累了……我想早点去睡觉,晚饭不吃了。”他一边手扶桌子站起身,一边望向门外。刚才那老者与两个女子,都不知去了何处?偌大一个庭院只是空空无人……
“你坐下等等吧。我去找人来,给咱们安排一间客房。”肖骁说这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门口。
他就站在门边,向院子里大声嚷嚷道:“唉,有人吗?老伯在吗……”
连叫了两声,那老者才从厢房,打开门出来。站在廊芜处问道:“公子,何事?”
“老伯!麻烦您给我二人找间客房,我们一路颠簸劳顿,想着早些歇息一下。”
“不麻烦!客房已经收拾停妥……你们到我这里来吧。”
傲蔚强打起精神,与肖骁一同走进厢房里看时却见花棱窗边,依然高檀木花架上,一盆幽兰抽箭。房间内摆设亦清素淡雅:青绿底色花帐的床榻,只西面墙上挂一张墨兰花图,形意式画法。一张书案,摆着焚香炉、青龙笔架等文房用具,另外还有一张琴……
“两位公子,你们今夜就在此安歇。晚饭待我找人送来。
家主人不在,多有不便。希望二位恪守宾客之道,不要在院中随意走动,明日清晨早早离去,恕我等不便相送。”
“是是是……承蒙留我们在此住一夜,已经不胜感激。”肖骁与傲蔚躬身施礼道。
老人告辞离去,傲蔚伸个懒腰,打着哈欠说道:“肖兄,我觉得这家主人可是一点都不好相处。你说这街上连个人都没有,他家主人不在家?多半是他不想见咱们吧!”
肖骁道:“这倒是。要真是不在家,我想他们几个下人必不敢私自做主留下咱们。他不但不露面,还不许咱们多走动,透着几分蹊跷……”
傲蔚也无心听他说什么了,一个人摇摇晃晃去床榻上躺下。
傲蔚躺在床上,头刚挨着枕头,便已经与周公赴约,睡得人事不知了。
剩下肖骁一人,坐在书案前的椅子上瞅了半天。又没个说话的人,甚是无聊。
他轻轻扶弄琴弦,却还是力道重了一些……有一两声入耳,急忙转向床那边看时却见傲蔚一点反应都没有。便笑道:“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估计他这会儿,连打雷都不会被吵醒了。”
虽如此说,肖骁还是站起身,离开了书案。看看这屋里有没有其他,可以消遣观玩的东西。
环视一周,别无他物,只有墙上挂的一幅画。
肖骁走近细看这幅画作。他其实不懂这文人骚客的玩意,只是看着画的,虽是简单几笔,却挺有精神。
不禁点头称许道:“这或许就是傲蔚所说的‘气质风流’吧!”
又见画图边角还有一行小字,字法潇洒清砺,写的是“三月悠兰熙桥,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日暮乡关,望惜早归。兰君赠萧山。”
“萧山?!
……
这是哪?
……
赠萧山!
不萧山?
萧山!
……
不萧山!
不会吧……”
肖骁被自己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这一想法惊得目瞪口呆:“‘萧山’指的……不会就是‘不萧山’吧?!”
只是想起那个大魔头,就已经让人头皮发麻了。肖骁不禁倒退几步,又心思道:若真是‘不萧山’,那他们还有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听说他可就是那‘嗜血癫狂’的怪物。
“不不不……
现在!
马上!
赶紧开溜!”
肖骁下定了决心,赶忙回身一望。见傲蔚还在床上躺着,一动不动……连一点鼾声都没有!
“不好!”肖骁突然觉得有点怪异。他赶忙飞奔到床榻前,用力气摇晃傲蔚,还不停喊他:“傲兄,快醒醒……”可傲蔚一点反应都没有。
肖骁抬手,在傲蔚的脸上拍了拍,试图叫醒他……他的脸还是温热的,可就是任凭肖骁怎么折腾揉捏。他依然无动于衷,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肖骁搭脉探息,一会儿功夫又自语道:“怎么有点不对劲……
是中毒?
不是!
这脉数还算正常,脉气也十分有力,应该不是中毒吧?!
暂时或可以放心……起码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他这么个睡法,算得上昏迷不醒……难道是被人下了迷药?”
肖骁无力地瘫坐在床边,不知如何是好了:
现在开溜……傲蔚此时死人一般沉重,轻功难以施展。若背着他,这一步一步的又走不快,万一碰上人……不但自露马脚,又会打草惊蛇,其后果不堪设想!
“呵!”肖骁冷笑一声道:“以自己现在的处境,简直就好比是身在瓮中。稍有不慎,就相当于关门打狗啊。”
思量一番又道:“若真是不得已,要硬碰硬的话,自己那两把刷子,在‘不萧山’面前会不堪一击吧?!何况还有一个累赘呢!该如何是好啊?”
肖骁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望着门口:“只能等天黑了,待他们还没下手之前,就……”
话未说完,自己又摇摇头,心里自想说道:“傲兄被下了迷魂药,此事一定是他们有意为之!
既有图谋,必早有防范……这可不就是凶多吉少咯!可怜我傲兄……还有我……如此命途不济,年纪轻轻,丧命魔手!”
“当当当……”肖骁正想着,却听有轻柔的敲门声。
肖骁不由得心头一紧,他赶忙揉了揉胸口深呼吸一口气,又自我劝慰:“不行……还是要稳住,一定要稳住……
既然他们还没有撕破脸,我就不能自乱阵脚,自露败笔!”
想到这里,肖骁便换了一副表情,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门前。打开门扇,见俩女子手托食盒,一般的装饰……却并不是先前的两个人,只脸面上却是笑脸盈盈的。其中一人丹唇微启说道:“公子,请用膳。”
肖骁见她也温柔舒雅的模样,赶忙回了一礼。从容地双手接过道一声谢,回身一脚便关上房门。
倚门稍歇,又呼一口浊气。细听脚步声慢慢远去,才自语道:“看他府中之人,都是面善和顺……没有一丝的凶恶之态,不像是坏人啊!”
放下食盒,却不急于打开。肖骁回想之前自一进门见到那老头。他虽是满头白发,可其言语温和可亲,很有老人家……不!是隐士高人的风采,这一点傲兄也看出来了。
先后来的四个婢女,长得都俊俏可人。装扮朴素,动作、举止优雅大方,很有大户人家侍女的风范。”
“莫非是我弄错了?此‘萧山’非‘不萧山’……”
肖骁又看一遍屋子:这摆设,这格调……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人与那个大魔头,联系起来啊。
于此,肖骁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自笑道:“傲兄可能只是因为赶路走得急,难免疲惫。也不一定是被下了迷药……
而我也是被‘不萧山’那魔头吓傻了。只是看到他名字上相同的字样,就乱了手脚吗。呵!”
想毕,肖骁放松自在道:“吃饭,吃饭,纵然天大的事,都撂一边去!……
人就不能自己吓唬自己。你看,闲得难受吧,自讨了个没趣儿!”
说着他快速打开食盒一看:清清凉凉,一色的青菜、萝卜。不禁有些失望嘟囔道:“怎么全是素菜啊!不见一点荤腥在上面……感情这是喂兔子呢吧?!”
“嗨……”肖骁叹口气又道:“寄人篱下,就得客从主便啊!”
肖骁把饭菜一一摆放好,又挨桌子坐下便独自吃起来
……
“呃……”打了个饱嗝,肖骁心满意足的放下筷子笑笑说道:“嘿嘿,这菜做的还不懒……真挺好吃的!”
眼见满盘的食物,都被他一人吃光了。只剩了几颗米粒而已,肖骁肆意地笑了一笑又道:“听傲兄的……这家人简朴,不能浪费了!”
他自言自语着拿起筷子,想把饭吃得干净,却突然心头一阵狂跳。
“只有一双筷子!?
……
虽然是两碗米饭,可食盒里却只有一双筷子啊!”
肖骁大惊着,心里又忍不住开始胡乱寻思:“当时四周都没有人……而傲兄,他只跟我说过‘不吃饭了’ !我也没有给他们暗示过什么啊!可食盒里怎么只有一双筷子?
就算看出傲兄身体欠佳……可他们怎么这样肯定,只有我一人吃饭呢!”
……
“一定是他们自己做过什么手脚,才敢这么肯定!还没有考虑周全,才露出马脚……”
这样想来就可怕了:傲兄的突然昏沉,脉息有异……一定是他们精心预谋,给他下的迷药!”
可转念一想,肖骁又觉得不对劲:要害我们的话,何不两个人一起?!干嘛留下一个啊?
再说了,我们一直都是一块儿的。他们何时动的手脚?这些又怎么解释得通……
肖骁瘫在椅子上,百思不得其解,尽量的回想从他们进入这户人家以来的种种。一丝可疑之处也不想落下。
只老头走后,他闭目养神了一小会儿。但那时他很确定,自己是清醒的,因为自己的职责之一就是保护傲蔚。他也算是他肖镖头押地一趟镖啊。所谓闭眼朦胧,不过是掩人耳目。他若有什么动静,自己一定听得到。
想到这儿,肖骁再次起身来到傲蔚身边一边推搡着他,一边喊道:“傲兄……傲兄!醒醒……快醒醒……”
可怜傲蔚就像是死人一样,真得一点反应也没有。肖骁再搭脉,还是一切照旧!
半晌……肖骁突然眉头一皱,自语道:“是啊!傲蔚喝过一碗茶……
当时他还说‘茶水很香!’,其实哪有什么香茶啊……那不过就是迷香才对!
“哎!”肖骁叹口气道:“真是大意失‘荆州’啊!”
“真是太疏忽了!太大意了……竟然在这里着了他们的道儿!”肖骁摇摇晃晃地扑倒在床榻上。翻身看着傲蔚深睡昏迷的样子。
天色就要暗下来了,只有他脸上凹凸的轮廓还可以分辨。想想他白天“掰慌”时意气洋洋的神态。和对那老头恭顺温和、谦谦君子的模样。现在却像一个,任人宰割的羔羊……叹道:“一切后悔都来不及了!早知道该听他……”
“当当当”又是敲门声。这一次,肖骁却半天没有回应。此时他已经慌作一团,不知该怎么搭理才好。
一阵紧似一阵地敲门声,惹得肖骁耐不住了。他腾地站起身气呼呼自语说道:“死便死,豁出去了!反正傲兄昏迷,也不知道疼了。
还不如拼死一搏,若我二人逃出生天是造化!若一块儿死在这里,也是命运捉弄。只我陪他一同赴黄泉,死得也不寂寞了!”肖骁这样想着,才举步前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