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八月二十，宜嫁娶。
薛家大儿子薛海今天结婚，女方是湾头大队孙主任的二女儿李彩霞。
唢呐声高亢嘹亮，跌宕起伏，一派喜气洋洋、锣鼓喧天的景象，沿途吸引不少人围观。
“新媳妇接回来了吗？到哪里了？”
“回了！海子他们到村头了！走，快去看看新媳妇怎么样！”
“两孩子今天真俊！新媳妇脸圆圆胖胖，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秀芬，你就等着抱孙子吧！”
黄秀芬笑得合不拢嘴。
接亲的队伍回来，越来越多的人跑到薛家看热闹。连下地的也扔下手头工具，跑来抢喜糖，个个眉开眼笑，嘴里说着吉祥话。
青山大队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眼见地里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十分兴奋的样子，活也不干，成群结队往村头跑，宋佳瑜这才记起今天好像是薛城他哥结婚的日子。
再一晃神，就连记分员也跑不见了。
宋佳瑜蠢蠢欲动。
这个时代的农村婚礼，她还没见过呢！
她左右望望，正好对上许怀瑾的视线，他挑眉道：“去看看？”
宋佳瑜乐得有人作伴：“走！”
二人到了薛家，新人已经进屋。薛家里里外外来了不少人，喝茶聊天，吃着花生瓜子糖果，或坐或站，十分热闹。村里很多人都来帮忙，在厨房进进出出，在堂屋招待来客，当成自家的喜事一样，满满都是人情味。
自从接到人，薛海脸上的笑就没下来过，咧着嘴乐呵呵，跟个傻子一样围在新娘身边转悠。
薛城颇为嫌弃地看他哥一眼，不就是结个婚吗？看把他乐的！
耳边七大姑八大姨把薛海和李彩霞夸成了花，像有八百只鸭子在同时叫嚷，还有人逮住薛城问“城子你啥时候结婚哪”“早点让你爹娘抱孙子”“是啊是啊”，他受不了这嘈杂的环境，跑出堂屋透气。
不过如果是他结婚，新娘是宋佳瑜，她乖乖等着他去娶她……
薛城想一下宋佳瑜眉眼温柔、含羞带怯的样子，只觉浑身都热血沸腾。
刚一抬眼，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便映入眼帘，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像一朵迎风而绽、身姿秀丽的芙蓉，清新雅致，风姿绰约。
薛城唇角不禁露出笑意，迈步正要过去，却在看到她身边的男人时步伐一僵。
——那个男人？
他危险地眯起眼。
两人还在交谈，姿态亲密，旁若无人——至少在薛城看来是这样。他们两人之间只隔了一步的距离，男人低头对宋佳瑜笑，嘴里说着什么，宋佳瑜也笑起来，这一笑秋波盈盈，明媚动人。
薛城磨磨牙。
这个女人，已经是第二次被他撞见了！
他大踏步走过去，沉声道：“宋佳瑜——”
两人闻声一齐看过来。
薛城站定，一语不发，目光锐利地打量许怀瑾，带着旁人看不到的隐隐敌意。
许怀瑾淡然回视，丝毫不落下风。
两个男人身材都十分高大，沉默对峙，宋佳瑜夹在他们中间，莫名觉得压迫感十足，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微微有些滞凝。
半晌宋佳瑜率先打破沉默，伸出一只手笑道：“薛城，发喜糖吗？”
薛城终于收回目光，瞥一眼她细腻如玉的手掌，轻笑道：“你想吃糖还不简单？等着。”
薛城回屋，把整个糖袋子拿出来，大手抓出一把糖，朝宋佳瑜道：“伸手。”
宋佳瑜低头看一眼，默默伸出两只手。
他又抓出一把糖，这回对着许怀瑾，没说话。
许怀瑾平静接过。
宋佳瑜拆开一颗糖：“对了，帮我跟你哥说声恭喜！”
薛城懒洋洋道：“他喜着呢。”说完瞟许怀瑾一眼，状若关怀地对宋佳瑜说，“我听说李向华那小子发配到农场去了？你们知青点剩下的人没为难你吧？”
宋佳瑜：“没有，大家情绪都很正常。”
知青们毕竟跟李向华生活那么久，而宋佳瑜刚来，亲疏远近一目了然。他们看到的是宋佳瑜完好无损，反倒是李向华被发配到农场，他才是“受害者”，不管他们相不相信他的为人，在情感上总会隐隐偏向他。因此这段时间宋佳瑜跟他们几乎没有交流，跟许怀瑾的关系倒是越来越好，经常和他一起学习，讨论书本上的知识点。
许怀瑾微微转向宋佳瑜：“这次我不在，没能做什么，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薛城嗤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以后跟人交往还是谨慎些好！”
许怀瑾：“说的不错，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意有所指道，“特别是那种看上去就不像好人的人，更要小心防备。”
薛城：“看面相可不准，姓李的看着人模狗样，谁知道做出这种事？看上去是好人，实际上不见得如此，这只能说明他会装。”他露出洁白的牙齿，“你说是吧，宋佳瑜？”
宋佳瑜隐约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她敷衍地笑一下，正准备换个话题，只听许怀瑾对薛城说道：
“我们刚刚听到你大姑和钱家二婶说起你的亲事，是不是很快就能吃到你的喜糖？”
薛城目光“啪”一下和许怀瑾对上，火光带闪电：“我怎么不知道我要说亲了？你一个知青，也跟那些长舌妇一样爱嚼舌根吗？”
许怀瑾毫不相让，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不是说亲吗？不过凭你的条件，在队里应该很好找对象吧。不像我们知青，家人朋友不在这里，总没有归属感，更别说跟别人建立夫妻关系。”
薛城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他面沉如水：“我找不找对象关你屁事，别再让我听到你说这些话。”
许怀瑾面露歉意：“你生气了？不好意思。我是听你大姑那么说，还以为你家里要给你定下。宋佳瑜也听见了，我们刚刚还说起这件事。”
“你——”薛城心里像是被浇油一样，怒气腾地燃烧起来，他看一眼宋佳瑜，奇迹般镇静下来，冷哼一声，“宋佳瑜，你别听那些人瞎说，我不会去说亲，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宋佳瑜以为他是抗拒相亲，赞成道：“相亲只是一种形式，结婚是两个人过日子，还是要找你自己喜欢的。”
她想了一下又补充，“不过你也可以试试，万一相到自己喜欢的呢？刚刚许怀瑾说，他表哥放了相亲对象的鸽子，非要自己找对象，结果谈妥了带到家里，家里人一看，这不就是给他说的那个姑娘吗！”
薛城却沉沉笑了一下，一双漆黑的眼睛居高临下看向她，倒映出她纤细的身影，似是自言自语道：“我喜欢的……”
宋佳瑜被他笑得有点莫名其妙地心慌，心脏跳动的频率骤然加快。
正在此时，厨房里传来黄秀芬的喊声：“老二！哪儿去了？”
宋佳瑜如蒙大赦：“你妈叫你，快去！”
薛城却没有反应，盯着她说：“我说的话你记着了？”
——什么话？
宋佳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点头。
薛城又看许怀瑾一眼，那是一个警告的眼神，短暂的目光交锋后，他转身，步伐渐渐远去。
两人又看了会热闹，被黄秀芬看见塞了好些喜糖，宋佳瑜忘了刚才那点小插曲，有点发愁地道：“这么多，我都拿不下了。”
她今天穿的衣服只有一个小口袋。
“给我吧。”
许怀瑾拉开衣兜，示意放在他那里。
“谢谢！”
她好看的眼睛弯起，小心捧着糖往他兜里放，自上而下看去，她的睫毛又翘又长，一闪一闪，遮挡住两弯盈盈秋水，越发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许怀瑾垂下眼睫。
吃午饭时，知青点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访客。
“小宋——”
“黄阿姨？”宋佳瑜惊讶地看着黄秀芬手里的食盒。
黄秀芬热情笑道：“小宋，今天薛城他哥结婚，这些菜是没动过的，我送来给你们尝尝！”她看向宋佳瑜身后，“大伙都别客气！”
知青们喜笑颜开。
“好香，谢谢黄婶！”“黄婶，恭喜！祝薛大哥和嫂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新婚快乐，甜甜蜜蜜！”
“同喜同喜！”知青们极其上道，黄秀芬脸都快笑僵了，她把食盒递给宋佳瑜，慈爱说道，“小宋，进去吃吧！吃完记得把盘子送给阿姨！”
宋佳瑜笑着道谢，目送黄秀芬走远，转身进了厨房，把菜拿出来放在桌上。
黄秀芬送来三个菜——红烧肉、炸肉丸子、板栗烧鸡，都是硬菜。每道菜表面泛着厚厚一层油光，色香味俱全，让人不禁直咽口水。
“真香啊！”“没想到她竟然会给我们送菜！大队长一家果然都是好人！”
何东来却突然道：“明明是沾了宋佳瑜的光。”
热闹的氛围一滞。
知青们哪里不明白何东来的意思？黄秀芬来的时候只叫了宋佳瑜出去，临走前又嘱咐宋佳瑜给她送盘子过去，显然很大程度上她是看宋佳瑜的面子才送这几个菜过来。
她才来多久，就跟大队长一家这么熟，果然手段了得。
跟她闹僵也没什么好处，这几天知青点的伙食都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既然何东来开了这个头，剩下的人短暂安静后纷纷赞同他，一时间厨房内充满快活的气氛。
宋佳瑜内心一哂。
吃晚饭宋佳瑜留下洗碗，何东来也没走。他站在一边看着宋佳瑜，嘴唇嚅动。
这段时间其他知青疏远宋佳瑜，何东来都看在眼里，他担心被众人孤立，也作出疏远她的样子，实则他心中摇摆不定。眼见许怀瑾态度一如既往对待宋佳瑜，二人关系越来越好，何东来坐不住了，明明以前他才是和宋佳瑜最亲近的知青！
于是有了吃饭时的那一幕。
宋佳瑜洗完碗要出门，何东来拦住她，一鼓作气道：“宋佳瑜，其实我非常不赞同他们那样的行为，你又没做错什么，我站在你这一边！你看……我们能不能继续像以前一样？”
宋佳瑜惊讶地看他一眼。
现在和以前有区别吗？难道他认为他们以前关系很好？他是哪里来的错觉？
她面色很快恢复如常：“你这是什么话，我们知青不一直都是一个整体吗？”
何东来一怔，一时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又见她态度正常，紧张的心才放下。
傍晚上完工回来，宋佳瑜在缸边舀水洗手，一个身影在她身旁站定——是柳琼。
“宋佳瑜，有你的信。”
这么快又有一封信？宋父宋母和报社的回信都不会这么快到吧？
宋佳瑜内心思索，匆忙在衣服上蹭蹭手指，道了声谢后接过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