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此时湾头小学前面非同一般地热闹。
现在是大清早，以前这个时间只有少数学生到学校，今天则不同，不少人一早就到了。学生们和社员们兴奋的叫闹声、交谈声，极其具有穿透力，从校门口一直传到后方的老师宿舍。
校门口停着一辆大客车，外表蓝白相间，里面空间很大，足以容纳三四十人。
今天去参演的学生和不少来看热闹的社员围着大客车直打转，很多社员这一辈子都没坐过车，高高的客车对他们来说十分新奇，如果不是顾忌面子，他们真想坐上去赖在车上不下来，也跟着车子去城里见见世面。
大人都这样，更何况是小孩子。这群崽子已经攻占了大客车内部，从窗户伸出头和胳膊跟外面的大人打招呼，兴奋地拍手叫嚷。
还有个一看就很调皮的小孩对着车下的老爹扮怪脸。
“臭小子！”他老爹一巴掌呼上去，那小孩机灵地往后一躲，他老爹打了个空，手掌撞在窗户上，发出痛苦的嘶叫声，一时间车厢内外爆发一阵哄笑。
宋佳瑜走到校门口，看到的就是这幅热闹的场面。
车子外面围了不少人，薛城站在其中，犹如鹤立鸡群，他跟前站了个中年妇女，瘦骨伶仃的，正在跟他说话，宋佳瑜便没有过去。
薛城此时却被这婶子缠得有些烦躁。
他从宋佳瑜那儿出来的时候校门口没什么人，不一会冯校长就到了，两人站在车旁边说了会话，接着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家长和学生，看见停在校门口的大车，两眼直放光，上前来围在他们身边搭话。
冯校长另外有事安排，看见这阵仗，指着薛城说了句“他是司机”，就顺势溜之大吉。
薛城的耳朵却遭了罪，被众人鸭子似的叫嚷声闹得有些不舒服，他正想远离这边找个清静的地方蹲着，等人到齐就开车出发，一个妇女拦住他，脸上带了些精明的笑容，劈头问道：“你是薛城？薛家老二，青山大队薛志远的儿子？”
薛城脚步一顿，不明所以，看着眼前不认识的中年妇女，耐着性子答道：“是。”
女人脸上的笑容仿佛更真诚亲切了：“果然是你！你在城里开车，之前怎么也没人说过。”她扭头看了一眼大客车，回头继续道，“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也是，你没见过我，但我可知道你……”
“你们队的钱二婶你知道吧，我是她嫂子，你叫我赵婶就可以。”
说到这女人左右看了看，稍微压低了声音：“上回不是跟你们家说好了，你跟我们家秀敏说亲？这段时间一直没提，你看……什么时候你俩方便，见个面？我听秀敏说你们还是小学同学，肯定有话说……”
这女人正是青山大队钱二婶的娘家嫂子，她有个女儿叫钱秀敏。两个多月前钱二婶跟黄秀芬提了一嘴，说让两家孩子相看相看，当时黄秀芬也有意向，说等薛城大哥结婚了就跟薛城说说这事。
薛海结婚那天，钱二婶跟薛家大姑也聊起过这事，本来以为是板上钉钉了，哪成想后来黄秀芬找到她，说她家老二有自己的想法，现在不考虑相看的事。
钱二婶为此还郁闷了一段时间。
她娘家嫂子，也就是钱母，当初不乐意钱秀敏跟薛城相看，说他游手好闲不干正事，是钱二婶再三跟她说薛家条件好，薛家二老能干，她才勉强答应。没想到她这边是同意了，薛家那边又出了岔子。
但本来就只是黄秀芬和钱二婶两个人口头随意说了一句，跟开玩笑似的，两家没有正式商量，外人谁也不知道，现在薛家不愿意了，难道他们钱家还要上赶着不成。
钱母本来就有些看不上这门亲事，听钱二婶说黄秀芬改了主意，当即骂骂咧咧，说薛家人眼瞎不识好歹，留着祸害别人去吧！
现在，她却不这么想了。
她早就听说过薛家二儿子的臭名声——不干农活，走鸡逗狗，隔三差五往城里跑。
可那时也没人说他在城里开车啊！
大车司机，多好的工作！
她刚从周围人口中得知这司机竟然是青山大队薛志远的儿子，那个差点跟她女儿说亲的人，心思顿时就有些活泛起来。
黄秀芬之前拒绝了又怎么样，她儿子现在不是还没结婚吗，俩小年轻坐一块聊个天吃个饭，就不信他看不上她女儿！
眼前的妇女自来熟一样喋喋不休，薛城不着痕迹地皱皱眉。
相亲？跟她女儿？
他妈之前可没说过这事，就算说了他也不可能答应。
他打断钱母的絮絮叨叨：“我有中意的对象了，不会再跟别人说亲。”
说完不管她是什么反应，脚下转了个方向，面无表情地离开。
钱母脸上的笑容蓦地僵住了。
她好心跟他搭话，居然热脸贴了冷屁股！不就是找了份工作吗！神气个什么劲！
“呸！”她往脚边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口中骂骂咧咧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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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去参演的学生都在车上坐好了，冯校长和几个老师从杂物间出来，将参演用上的道具往校门口的客车内搬运。
薛城四处转了一圈，见学校的老师都在忙活，便也走到杂物间帮忙。
学校外面闹闹哄哄的，杂物间里倒是很安静。
宋佳瑜双手抬起一架鼓，正小心地往外搬。
迎面遇上薛城，两人不由得对视一眼，脚下却不停，若无其事错身而过。
一切准备就绪，所有人都上了车，宋佳瑜把带来的馒头和小食分给大家，人人有份，车内响起一阵欢呼声。
学生、校长和两名带队老师在各自座位上坐好，薛城也坐上驾驶座，从后视镜看了几眼，发动客车。
隔着一层车窗，两侧风景不断倒退，大客车驶出湾头大队的路口，沿着大路一路往县城开去。
路面不平整，车子免不了上下颠簸，车内都是十岁上下的农村孩子，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不免感到新奇和兴奋，叽叽喳喳声不绝于耳。
半个小时左右，客车停在了县城大礼堂前。
这座县城大礼堂是解放初期建立的，高大肃穆，至今为止保存非常完好，有着西洋建筑风格，跟周边的街巷民宅格格不入。
几级台阶之上是宽敞的礼堂前厅，宋佳瑜跟在校长身后，穿过前厅，一路往里走，到达一处长长的走廊，走廊左手边是两扇厚重的红漆木门，此时门开着，往里望去，里面零零散散坐了一些人，再里面，是一座半人多高的舞台，舞台顶部和侧面亮着白色的灯光，在亮如白昼的灯光照射下，巨大的舞台越发显得宽阔明亮。
沿着走廊继续往里走，拐一道弯，几间准备室出现在眼前，准备室对面就是后台，此时不少人聚在这个地方交谈。
冯校长走上前去跟其中一个人说了些什么，那人指了指这边的某个房间，冯校长跟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走回来带着学生们进了刚才那人指的房间，连同几面鼓一起搬进去。
后台处有这次汇演的演出名单，一共有十几个节目，湾头小学排在第九个。
宋佳瑜和张老师带着学生们留在后台进行最后的准备，冯校长和薛城则走到前台观众席坐下，等待演出开始。
观众席第一排是给县领导和公社领导留的位置，第二排和第三排坐着各个学校的领导老师，后面则是附近来看演出的学生和家长。
随着第一排中间的位置逐渐坐满，观众席由喧闹变得安静。
报幕员走上舞台，在明亮柔和的舞台灯光中报幕，几乎垂落于地面的暗红色丝绒幕布合上又徐徐拉开，第一个节目正式开始了。
歌舞、合唱、朗诵、话剧……
节目形式多种多样，质量却是参差不齐，最吸引人的一个节目是话剧表演，其他的则略逊一筹，缺乏新意。
几十分钟后，湾头小学的学生登场了。
冯校长顿时坐直了身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幕布缓缓拉开。
学生们已经找准了各自的位置，站立如松。
这次表演，他们表现得比平时还要好！鼓点节奏和动作口号相呼应，振奋人心，让人不由自主想要跟着打起节拍来。
动作干净利落，呼喝声气势十足，鼓点时而密集，时而舒缓，随着最后一个鼓点落下，学生们的动作也顿住定格。
台下顿时掌声雷动。
冯校长跟着用力鼓掌，脸上布满笑意。
学生们齐齐朝台下鞠了一躬，不慌不忙地有序退场。
回到后台，刚才还十分安静的崽子们立刻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宋佳瑜和张老师把他们领到准备室里，等着最后的结果。
看到学生们这么兴奋，享受这次表演，两个老师对视一眼，觉得这次县城之行值了。
当然，能拿头奖就更好了！
漫长的等待时间过去，有工作人员进来，告诉湾头小学众人，他们获得了一等奖，准备准备上台领奖。
“——耶！”
“我们太棒了！”
学生们欢呼起来，个个脸上布满兴奋的神采！
一等奖是最好的奖，一共只有三个名额，没想到他们拿到了其中一个！
大家排好队形，上台领奖。
包括两位老师在内，每个人得了一个崭新的搪瓷缸子和一张奖状，上面写着各自的名字。除此之外，还有二十元的集体奖励！
要知道，一个普通工人大半个月的工资也就这么多了。
冯校长笑得合不拢嘴，这些钱够给全校学生买文具了，还会有不少剩余，他得好好规划规划。
宋佳瑜领着学生们站在台上，双手展开奖状，笑意盈盈地面对台下的相机，整个人仿佛在发光，看得薛城心头温热，想到第一次见她的场景，那时她也是发着光的，他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仙女般的女人，从此深陷。
领奖环节结束，湾头小学众人回到后台，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从准备室出来的时候，冯校长正在跟人说话，看到宋佳瑜，忙笑着招招手。
宋佳瑜会意走上前去。
不出她所料，冯校长旁边的中年男人正是公社的某个领导，姓徐。他先是笑着夸奖湾头小学这次表现得很不错，接着又说他看到过她投稿上报写的文章，希望她再接再厉，为松阳公社争光。
宋佳瑜当然满口答应。
双方谈话友好结束，彼此都很满意，正要分开，只听见一道声音传来，语气仿佛带着点不确定：
“——宋佳瑜？”
三人转头看去，只见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性朝他们走来，脸上挂着亲切的淡淡笑容。
冯校长和公社领导诧异地对视一眼。
这不是县里的领导吗？怎么会认识宋佳瑜，还特地过来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