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边草
吴希愉的一举一动，脸上的细微变化，傅梦炎全都看在眼里。
比从前看得更仔细，她感受得到吴希愉的动摇，一种越过时间空白的动摇。
这场进攻的开头，她好像就看到了胜利在望的未来。
她不禁感叹自己的狡猾，随即又抛开思想上的束缚，调整了她自认为好看的笑容。
“白白，我们可以加个好友吗？”她拿着手机晃在吴希愉面前，语气刻意带了些撒娇，她不认为他会拒绝。
吴希愉眼神中再次闪过诧异，却不多问什么，顺从地掏出手机加她。
可以说，傅梦炎从第一步就尝到了甜头。
她声音依旧甜甜地问：“可以把电话给我吗？”
“嗯。”吴希愉乖巧地一如从前，飞快地把号码发给了她。
傅梦炎的目标很明确，从捕捉到吴希愉悸动的那一刻，她就决定成为一个战士，一个厚脸皮的战士。
她只会得寸进尺。
“白白，你单身吗？”
这一问，吴希愉的神情终于有了明显的波动。他没有掩饰自己强烈的不解，抿起嘴直直盯着她，没有回答。
傅梦炎需要一个肯定的答案，她再一次问：“你单身吗？”
“单身。”吴希愉像是突然泄力，轻轻呼气后，笑容淡淡地看着她，“你问这个，要做什么呢？”
“我也单身，”傅梦炎踮起脚尖，凑近在吴希愉跟前，眨着眼睛朝他笑，“你看我们还有可能再续前缘吗？”
吴希愉此刻定在了原地。
脑中无数的片段“轰”地一声砸出一片又一片水花，他年少时暗暗的喜欢，藏好的情愫，在她身边像朋友一样度过的六年，说出喜欢后的又两年，让自己放下的那几年……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只感觉一层温热的雾汽轻微模糊了眼底。
曾经他日夜渴望的人再度出现，不管不顾地踏进他原本圈好的领地。
若是多数人，都该生气，甚至愤怒地推开这个轻视真心的人。
可他竟然舍不得。
他情绪的接连转变，从傅梦炎的距离更是尽收眼底。
上一次，她没有把话聊下去，这一次，她一定要把话聊下去。
不，是一定要让剧情走下去。
她更直白地说：“吴希愉，我们在一起好吗？”
吴希愉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有这样的角色互换，她站在自己面前，问自己可不可以在一起。
他心底的答案，即便过去这么多年，在问题出现的那一刻，几乎不用他思考，就骤然跃上心头。
“好。”吴希愉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如果梦可以实现，又为什么不要呢？
这声“好”，虽说傅梦炎迟早要听到，可她没想到，吴希愉缴械的速度不过短短几分钟。
她忽然后悔起来。
如果当年，她也知道主动挽回，像现在这样厚着脸皮挽回，会不会2031年的自己，就不会梦了又哭，哭了又醒，却总贪恋在梦里见到他呢。
可现在，他真真实实地站在面前，是2030年的他。
傅梦炎不能不珍惜这次偷来的机会。
虽然不知道怎么追人，可她知道如何从心。
“白白，”她伸出右手，“我们从牵手开始，好吗？”
吴希愉又诧异地看着她伸出的手，犹豫过后，用左手轻轻握了上去，大大的手掌只轻柔地覆在她的手上。
可此刻的傅梦炎本就要做战士，她直接张开五指，岔开吴希愉的手指紧紧扣住，十指交扣地牵着他走了起来。
吴希愉的手指慢慢回扣，随着傅梦炎的步伐走了几步，才不禁问她：“梦炎，我们……去哪？”
“去……散步？”傅梦炎这才发现，认识很久，可她对吴希愉的喜好并不太了解。
“好。”吴希愉的笑容似乎放松了一些，仿佛终于回过神来，转而牵着她往前走，“做什么都好。”
还是这样对我。
傅梦炎心里忽然凝出一股伤感。
她是快乐的，吴希愉应该也是快乐的，只是看不见的回忆显得眼下的快乐实际是悲伤的。
她故作轻松地问吴希愉：“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其实心里，她知道太多他生活的片段，可那是给所有可以看见的人看的。
她想知道的，是她看不见的时光。
“我很好，你呢？”
轻描淡写的背后，吴希愉按下不说的，是他总会通过各种中间人听到傅梦炎的近况。
他知道她生活的一些片段，可那些是所有人都可能知道的。
而他无数次想了解的，是他不知道的种种。
“我……也很好，和以前一样，我的生活很简单，画画，赚钱，画画，赚钱。”傅梦炎嘴里说着这些无关痛痒的日常，鼻尖却红了起来，她微微侧头，睁大眼睛把眼泪压了回去。
她原本还想说，可后来做了一个梦，已经好久快乐不起来了。
或许是她处理及时，吴希愉没有察觉她短暂的难过，他小心翼翼地问：“那……感情呢？”
其实傅梦炎有过几个男朋友，他心里一清二楚。
只是没人告诉他，她和他们在一起快不快乐。
“就那样。”傅梦炎扭头冲吴希愉笑，开着玩笑说，“所以我不是大彻大悟大胆找曾经的窝边草吃吗？”
“窝边草。对，你都不算吃回头草，毕竟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吴希愉前半句还笑着说，后半句说着连头都垂了下去。
如今的傅梦炎不忍看到吴希愉任何一点的难过，她使劲捏了捏他的手。
“现在不是了，以后我会好好爱你。”
爱？
听到后半句，吴希愉猛然转头看着傅梦炎，他不敢确信自己听清楚了，又不敢奢望她再说一遍，只好迂回着问：“你为什么突然决定和我在一起？”
既然已经是偷来的时间，忸怩的犹豫就是一种浪费。
傅梦炎转头直视吴希愉的眼睛，字字清晰地答：“没来由的，我爱你。”
我爱你。
这三个字，连当年的自己都从未说出口。
震动之余，吴希愉也感叹今晚的一系列冲击就像梦一样从天而降，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傅梦炎会这么恰巧出现在他面前，又好像等待他很久。
“梦炎，今晚你的出现，真的是巧合吗？”
“我说不是，是预谋已久，是知道你会出现，所以在这里等你，你信吗？”
“可以信。”
面对傅梦炎，吴希愉向来没有原则。无论她多天马行空，他都可以接受。
“那你就相信，是命运的安排吧。是老天让我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遇见你，让我瞬间决定以后都会好好爱你。”
傅梦炎说起来流畅得好像在撒谎，可几乎字字，都是真的。
“好，我相信。”吴希愉感觉他牵着的手心滑溜溜的，便举起来问傅梦炎，“都出汗了，你难受吗？”
“不难受，我想一直牵着。”傅梦炎干脆地摇头，手捏得更紧了。
又牵了一段路，吴希愉渐渐确定，这次的傅梦炎不会再拒绝他然后转身就走了。
来日方长，他不能再像年少时那样沉迷贪恋。
于是他轻声问：“梦炎，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家好吗？”
“我不是不愿意，”傅梦炎朝他撒娇，“但是可以慢一点吗？再慢一点。想和你待的时间长一点。”
“如果走回去，要多久呢？”
“大概四五十分钟吧？”傅梦炎也不太确定，可管他呢，她巴不得要走更久的时间，就这样一直牵着。
毕竟万一，她再做一个梦，就不在这里了呢？
她忽然才意识到这一点。
“你带路，我们走回去，送你回家。”
吴希愉宠溺的笑容，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顾不上那么多，当下，她只想全身心地感受这种心怦怦跳的快乐。
一路上，无论手心多热，出了多少汗，傅梦炎都不愿意松开。
好不容易得来的，她怎么能轻易放掉呢。
吴希愉也一直“梦炎”、“梦炎”地叫，旁敲侧击地了解她这些年值得一提的事。
每每回答，傅梦炎都是挑挑拣拣，可反问吴希愉，她一点都不愿遗漏。
只是不想听他过往的情感经历。
已经是作弊了，怎么还能计较呢？
最后，走了一个多小时，才总算走到傅梦炎家楼下。
吴希愉心中虽有不舍，可还是要和傅梦炎道别。
与从前不同了，他知道汹涌的爱意未必会得来长久，可细水会长流。
傅梦炎也从来没有主动留谁过夜过，她只好慢慢松开手。
“那，再见啦，梦炎。”吴希愉朝她摆了摆手。
“等一下。”傅梦炎抓住了吴希愉的胳膊。
“怎么了，梦炎？”
“没有别的称呼吗？”
“哦……”吴希愉愣了一下，“你是要我换个称呼？”
“嗯。”傅梦炎点点头，“比如我都叫你‘白白’。”
吴希愉一下笑开了，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说：“炎炎，我想叫你‘炎炎’，可以吗？”
“当然！”傅梦炎发觉自己的快乐竟然如此简单，她一点也不想隐藏，眼睛笑得弯弯地，拽着吴希愉的胳膊说，“我们明天也见面好吗？”
“好。”
“那我们拍一张合照，你再走，好不好？”
“好。”
举起手机，傅梦炎直接贴近吴希愉，却发现拍照的角度总是不如意。
“我来吧。”吴希愉拿过手机，伸长手臂调整着角度，把两个人都框进画面中。
空出了两手，傅梦炎立刻挽住吴希愉的手臂，脸颊贴上了他的。
画面里，吴希愉惊慌了一下，又笑起来，两个人都笑得很灿烂。
“发给我吧，炎炎。”吴希愉表面沉静，心中却万分期待。
除了学校一群人的合照，不经意的同框照，还有他高中毕业时偷偷拍的两人同框照外，这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张真正的双人合照。
“这下真的要走了，炎炎，明天见。”吴希愉不舍地又挥了挥手。
傅梦炎点点头，又忽然想起了梦里，每一次到最后，他都会不见。
趁吴希愉还未转身，她张开双臂，一头扎进了吴希愉怀里。
原来他的怀抱，是这种味道。
温热的，有太阳的气息。
“晚安，白白。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