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川院(四)
李莲花在睡梦中觉得周身有一股暖意涌来。
好像是母亲的怀抱般温暖。当然李莲花对母亲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但他仍然记得,在很小的时候,母亲把他抱在怀里时,那是一种很安全而放松的感觉。他贪恋这种感觉。
不,不对。他猛地睁开双眼,如虫噬骨的痛处再度袭来,把他拉回现实。
疼痛给他带来了几分清醒,也顾不得自己的情况,急急躲闪开身后之人掌心传来的内力。
“你小子不要命了吗 ?”
李莲花捂着胸口急促的咳了起来。
身边之人上前想要以真气助他平复,李莲花又挣扎着甩开了。
好一会儿他才喘着气道,“老头,是你不要命了不是吗?”
身后的人叹了一口气道,“相夷你这是何苦…”
李莲花喘匀了气,坐直了身子,看着眼前老人模糊而又生动的身影,轻轻地笑了起来,“老头,你不能有事,你要是有事,白叫我折腾了这一番。”
“相夷…”
“打住打住,老头你不要这种语气说话,我有被惊吓到。”
“臭小子,我打你。”
李莲花忙做躲闪状,一动牵扯到伤口,又咳嗽了起来。
“帮你调养一下,总是可以的吧?”
李莲花这才任由着漆木山的真气进入到他的经脉中。
“老头,你不必担心,我这毒是有得解的。这解药么,叫做忘川花,而且我已经知道了它的所在。”
漆木山“哼”了一声。手又向前一送,一股温和的真气游走在李莲花的四肢百骸。扬州慢是李相夷自创的独门内功,但是其根基却是漆木山云隐山的内功菩萨蛮,两处内力才得相容。
李莲花缓了一下,问道,“老头,我睡了多久。”
“这都有十日了。我和你师娘接了信,匆匆赶过来,在路上也花了五日。”说罢叹了一声,“你师兄,他…哎,是我们俩个教子无方,孩子,你受苦了。”
“就好像我不是你们俩个教育的似的。这件事,是我的错,如果我能早点知道,或许不会酿下今日的祸事。”
“对了,相夷,关于你自己的身世,你是如何知晓?”
“哦,有次我偷听到了师兄和万圣道的对话。然后偷偷回了趟山,在云隐居师兄的房间里搜出了些师兄和万圣道往来的书信,其中有一封就提及了师兄的身世。我家出事时,我虽然年纪小,但多少记了些事,按着信中的一些提示,去了趟李家旧宅,也想起了一些兄长的事。”
漆木山又叹了口气,“孤刀这孩子,从小心气高傲,总是想着输赢,我以为磨磨他的性子,对他闯荡江湖是好事。可惜啊,他终归毁在了他的心性上。”
“师傅,这件事毕竟事涉李家,您不必插手,当由我自己来解决才是。”
漆木山道,“罢了,我老头子也管不了了,任你们你自去吧。不过你师娘向来疼你师兄,你若是能留他一命,便留他一命吧。”
李莲花点点头,“若是师兄能不再作恶,我也自是想留他一命的。”
漆木山说罢似是想起一事,“哦对了,这外面可是围了一堆人,可真是热闹,你既醒了,可要出去看看?”
李莲花一愣,“一堆人,什么人?”
“哎呦,这百川院和四顾门的旧人自不必说,他们还找来个什么姓关的神医,还有普渡寺的无了禅师…对了,还有那个乔姑娘呦。那女娃娃可真是对你情深义重,看得你师娘这个心疼。”
“等等,打住打住,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在?他们知道了我是李相夷?我以为是无了大师请您来救我…”
“是他请我们来的不错,但是那个女娃子认出来了你的剑,啧啧啧,真是把好剑,你都没给你师傅我说过那剑是云铁打的…”
“等等,老头,打住,所以你是说阿娩认出了我的剑,所以她认出了我,那其他人应该还不是很确定?”
“这个么,老夫也不知道,不过外面有个小娃娃,用自己的内力护住了你的心脉,无了和尚才能给你拔剑,这百川院的院主们让他耍来看,可不正是你那扬州慢。想来其他人也正在等你的解释呢。”
李莲花扶额。忽又想起一事道,“有一件事,您还是应该知道。
师兄闯荡江湖的时候,和天机堂二小姐何晓兰有过一段露水姻缘,二人有一子,就是如今被何堂主和方尚书养在膝下的方多病。这是您说的那个娃娃。这孩子是个练武的苗子,又是师兄的儿子,我这才将扬州慢传给了他。当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道我的身份,却认准了李相夷做师傅。您就收下这个徒孙如何?”
漆木山抚着胡须哈哈笑道,“好好好,想不到那娃娃决然是老夫的徒孙。你小子居然也收了徒儿。这孩子老夫看着就不错,想来你师娘也会喜欢。”
想来是屋外的人听见了漆木山的笑声,这时有人敲门道,“漆老先生,可是相…李先生醒了?”
漆木山看向李莲花,笑道,“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你该见见人家,乔姑娘想是很多天没有合眼了。”
李莲花叹了口气,“罢了,罢了,终归是我负了她。”
屋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漆木山推门出来,岑婆急忙迎上来,紧紧攥住了他的手,发现他神采奕奕,忙道,“你这是…”
漆木山运功之前,想是二老已经做好了以命换命的准备。
漆木山摇摇头,“那小子倔得很,哎…”
“老头子你又说我坏话。师娘您别来无恙?”李莲花从漆木山身后跨出们来,笑着说。
岑婆又连忙上前,抓住了李莲花的手,上下打量,“你这个不省心的,你三年前回来…想必已经是中个这个毒吧。你竟然瞒着我…”,说着竟是落下泪来,“我竟然也没有看出来你那时身负重伤,你怎么这么的倔啊…”
李莲花看着铁娘子流泪,急忙上前抱住了她,轻轻抚着她的背,“师娘您可别这么说,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岑婆抹了抹把脸,推开他,“快去看看乔姑娘,人家可是担心死你了。”
李莲花松开了岑婆,望向她旁边站着的女孩子。她双眼含泪,面色憔悴,却掩不住眸中的喜悦。
李莲花微微地笑着,开口道,“阿娩。”
乔婉娩张了张口,半晌,吐出两个字,“相夷,当真是你吗?你怎么变了这么多…三年了,你就在我身边,我却认不出你。”
“阿娩,李相夷已经死了.那个颐指气使,自命不凡的李相夷,三年前死在了东海。
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不是很好么。每天种种地,养养鸡,还能静静地听你讲话,不是你想要的样子?”
“你为什么要骗我,说你去了东海?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李莲花叹了口气,“阿娩,我从来没有怨过你。我只是不知道,我变成了这个样子,失去了所有,你还会不会接受现在的我。”
“相夷,你知道,我在乎的从来都是你这个人…我给你写那封信…”
李莲花忽然伸手,当着众人的面,抚上了她的脸。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那个李相夷已经死了,现在的我不在乎武功第一万人敬仰。我只在乎每天烧什么菜。可以天天陪着你。”
李莲花默默地帮她把眼泪擦干,又轻轻地说,“只不过我现在李相夷似乎还要重新活过来,有些事情总要面对的。”
说罢,他绕过乔婉娩,向前一步,看向院子中站着的人。小院子中站了许多人,有佛彼白石,肖紫衿,无了和尚,展云飞以及天机堂的众人。
见他望过来,纪汉佛第一个拱手道,“李…先生,您…当真…是门主?”
李莲花微微笑道,“汉佛,我早就不是你们的门主了。如今的我只是一个江湖郎中。当不得你这一声门主。”
石水却是抱拳单膝跪地,“属下参见门主。”
见他跪下,佛彼白石剩下的三人也都跟着跪下。“参见门主。”
肖紫衿只是愣愣的望着他。仿佛有些没有回过神来。
李莲花摇摇头,上前扶起四人,“起来吧。我当真不是你们的门主了。跪不得的。”
纪汉佛,白江鹑和石水听他这么说便不在推辞,从善如流的站了起来。只有云彼丘,跪在地上,低着头,颤声道,“属下云彼丘,对不起门主。还请门主重罚。”
“彼丘,我既然没有死,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你不要苛责自己。我还有些事情,或许只有你可以帮我办。如果你还想着还我的债,不如帮我做好这些事,如何?”
“门主即便是让我去死,彼丘也绝无怨言。”
李莲花顺势把他拉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去死自是不必,活着才能更好的救赎。”
说罢他又看向肖紫衿,这是一个他不想原谅也不想见到的人,只是笑笑,道了声“紫衿。”
“你,你真是李相夷?你…你怎么会和笛飞声联手?”
“是我,紫衿。我没有死,但已经不是那个四顾门的门主李相夷了。如今的我再不想什么江湖的事,我和笛飞声联手,是因为南胤人想颠覆中原朝堂,我们暂时一起御敌而已。你看,他还给我一剑,还请你不必多虑。”
“我…”
李莲花却已经从他身边走开,向无了和尚和天机堂众人致谢。方小宝小心翼翼的从她娘身后探出半个身子,道,“你真的是李相夷?我见过他…你和他长得不一样。”
李莲花笑道,“我真的是李相夷。你对李相夷一直师傅长,师傅短的叫着,我看你心诚,才收下你这个徒弟,怎么后悔了?”
“不,不是,你这么无赖…你怎么可能是李相夷…”
“方小宝,你胡说什么…”何晓慧闻言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对李莲花讪讪笑道,“李先生,小孩子不懂事,您别介意…”
“他偷吃我的糖…他还不让我吃肉,他…”
“你不是知道李相夷喜欢吃糖,他偷偷吃糖的样子还被你看到过?”
“你怎么知道我看到过…你真是李相夷?”
“如假包换呐。”
“那你…真收我做徒弟?”
“你不是连拜师的三个响头都磕过了?”
“啊,你是故意的!”
“不然呢?”
李相夷看着方小宝面红耳赤的样子,十分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