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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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殿日到来了。
晨祷开始前两个小时，柳德米拉就闯进了安娜斯塔西娅的房间，推着一辆餐车，上面放着的不止有早餐。
在迷迷糊糊中，安娜斯塔西娅被拖起，更衣洗漱，过程中她困得几乎没睁开眼睛。
柳德米拉不允许出一点差错，要亲自操刀，为她扮装。
安娜斯塔西娅坐在镜前，一张嘴，帮忙打下手的尤莉修女就把食物塞进她嘴里，柳德米拉修女则一边嘀嘀咕咕，一边整理安娜斯塔西娅的发型。
进殿节前两周，柳德米拉修女每晚都监督她，要她涂了儿童用护肤品脸后再睡。安娜斯塔西娅没觉得镜子里的自己有任何区别，柳德米拉修女却满意地点头：
“你看，多光滑，和画里的天使一样，真是羡慕。要不是修道长不同意，真想让小安娜童星出道！”
说着，她用蓬蓬的刷子往安娜斯塔西娅脸上一扫。
一股淡淡的香味飘过鼻尖，女孩差点儿没打个喷嚏，身体摇晃。
柳德米拉修女一把按住她的肩：“别动，马上就好。”
这个“马上”，是指一小时后。
不是晚上能见到索尼娅，安娜斯塔西娅一定会冒着惹怒柳德米拉的危险，将这些瓶瓶罐罐全都扫到地上。
柳德米拉为了让她安静坐着，准备了不少甜点，她想带些去给费奥多尔吃。
今天，她还没见到他呢。
城市覆盖在白色里，若雪景玻璃球的剪影，整个白天，建筑们都会安稳地躺在桌上，仰头能看到没有云朵的天空，地面是簌簌移动着的黑点。
时间已是现代，圣彼得堡的人际交往和上个世纪，并没太多区别。
已经生活在这座城市里，又是修道院的访客，人们大多互相认识，但哪怕从未见过面，在一日内熟络起来或许不大容易，倒也没此必要。体验修道院的清贫生活，虔诚祈祷，是这一日的唯一目的。
斯贝特修道院做了严苛筛选，保证不会出现别有心思的客人。
要说心思最多的，还是柳德米拉。
此时天几乎黑着，安娜斯塔西娅抱着暖炉，揣着满口袋的点心，要溜进费奥多尔的房间，柳德米拉就叫住了她。
只差一点了！
安娜斯塔西娅又回头看了眼费奥多尔的房间，不情愿地向柳德米拉走去。
第一辆车已经到达。
加长轿车缓缓停稳，司机下车撑伞，车门内走下来一位妇人，裹在素雅的毛皮大衣下，满头银发。
安娜斯塔西娅立刻露出了会让柳德米拉百分百满意的笑容。
斯贝特修道院地处偏僻，在节日之时能迎来宾客来，不仅因它历史悠久，还有芭拉修道长的人气。修道长严肃而不失恬淡的性情受到城中太太们的喜爱，对捐款不加索取这点，虽最为柳德米拉诟病，于拥有莫大财富的人们而言，则是真诚的表现。
人们殊不知，他们早已或是在某一日，会付出更多。
“啊呀，小安娜特意来迎接我。”妇人怜爱道：“这里很冷吧，快进屋子里去呀。”
“不冷的。”安娜斯塔西娅摇摇头：“今天我扮演的是玛利亚，就算是小小的玛利亚，也要祝福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
看似不加修饰的话语，是背诵并重复了五遍的结果。
宛若天使般的面庞说出圣言般的甜蜜话语，妇人听后顿时感动得不知要说什么好。
就在此时，比芭拉修道长小上三岁的兹拉塔修女迎上前来，怀中抱着捐赠用的箱子。她略微佝偻的身体，就像是故事书里会出现的仙女。
妇人身旁的人——五分之三是司机，五分之二与她们随行的女性——便将已准备好的捐赠金拿出来，放进再简单不过的箱子里。
第一批捐赠来自晨祷后；第二批则从小祷后开始，持续到正午前；不少人早上起不来，午饭过后才姗姗来迟，第三批于晚餐前结束；第四批，则会在宴会后的二十四到四十八小时内纷纷来到。
最后一批的数额，也是验证今年活动举办质量的指标。
笑了一个早晨，午饭也没好好吃，安娜斯塔西娅在众人午后小祷时，终于得以休息一下。本要去看费奥多尔，但刚沾上床，就睡着了。
不到一小时，她又被拉起来，开始补妆。
“不能松懈！”柳德米拉修女做出指令：“才刚刚开始！”
第三波宾客就在这时来到。
对安娜斯塔西娅来说，一年中和今天一样全速运转的日子，两只手就能数完。她咬牙坚持着，在最后一次祈祷时小睡了片刻，终于迎来了去教养所的时间。
路过警备队用的小房间，她想着要飞冲进去，和费奥多尔分享这份喜悦和小小的忐忑。
迎接她的车停在了修道院外。
没到六点，天空已是黯淡一片，如今接近凌晨，则是捕捉不到一点儿光的墨蓝。
女孩的脸贴着车窗，怀里抱着兔子玩偶。
千家万户都在屋中，细碎路灯划过她的眼里，留下连成一条的光点。
“今天也和以前一样，你还记得吗？”阿列霞修女坐得端正：“三不要。”
“跑处到要不，话说乱要不，所养教开离要不。”安娜斯塔西娅倒背如流。
教养所的建筑掩映在一片绿林后，若迷路时见到的城堡般，闪动着希望的光。
车门将寒冷阻挡在外，打开门后，肆意北风想尽办法要靠近，靴子在雪地上留下点点痕迹，安娜斯塔西娅的精神，也自困倦中杀出了一条路。
她和阿列霞绕过教养所，从后门进入，两位老师正在等待走廊上等待。
一年没来，安娜斯塔西娅依旧记得所有，她和从前一样去访客室整理衣着，女孩不好意思叫大人看到她见母亲前的模样，阿列霞照旧去往宴会厅旁的休息室。
不远处，大厅里的乐曲已来到末尾。访客室中，女孩褪下修女外袍，露出长裙，取下厚重的棉帽后，她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
甜点般的小卷儿是柳德米拉的手笔，轻飘飘的白色蓬蓬裙在冬日里格外冻人，两边脸颊不用拍就泛着红色，但想到待会儿能扑进索尼娅的怀里，安娜斯塔西娅的胸口已在发热。
女孩端详着镜子里的脸，她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只一次又一次地做着深呼吸，希望一切都能顺利。
“吱呀”一声，反射着房间的景象里，木制储物柜的门缓缓打开，一道身影迈出了成人高的柜子。
安娜斯塔西娅一时没反应过来，发愣后立刻转过了身，一瞬没决定是要尖叫还是逃走，已同来人对上了目光。
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喉咙里，她没能明白眼下状况，脚步已不自觉地向前：“……”
男孩将手指比在唇前，朝她微微一笑：“安静。”
“你怎么在……”安娜斯塔西娅瞪大了眼睛，喃喃道：“我是在做梦吗？”
“当然不是。”费奥多尔笑说：“这是现实。听好了，你不用管我为什么在这里，你要记住的是接下来的安排。”
大厅里开始散场，厅外风雪交加，吹得世界影影幢幢，通过访客室的窗户，仿佛能看到影子飘过林间缝隙，
随着穿着西装的男孩展开话语，裹着长裙得女孩将桌边按得更紧。
一股奇异的心情海浪般涌来，上下起伏。
费奥多尔的出现已经是惊喜，但他说的话更是若炸开的烟花般，要令她原地跳起。
“真的？！”安娜斯塔西娅叫出了声，又伸手虚虚捂住嘴，接着生怕有人听见似的，用气音低低地道：“真的可以吗？”
“不尝试的话不会知道结果吧。”
“但是……”
“芭拉修道长不会因为这件事惩罚你，我向你保证。要是不行，就当是一场游戏，怎么样？”
“……可是，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这样才能保密，而且比较有趣。”
安娜斯塔西娅鼓了鼓脸，又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
怎么很想笑，也是笑着的，却又有些想哭……
“决定了就快去吧。”
“嗯。”安娜斯塔西娅笃定地晃了下脑袋，手不自觉地握紧。
在费奥多尔的催促中，她迈出脚步，欢快地跑向门边，又放慢了脚步，回身看向了他。
男孩站在椅边，他意外来到修道院，又意外地出现，带给了她好多、太多。纵使女孩无法形容，但——
重量落在身上，费奥多尔下意识后退了一小步，手臂却因撞入怀里的人微微抬起。
有一瞬，心惊肉跳。
什么都没发生。
也是，是了，这一夜的教养所，不允许异能的出现。而对自己来说，被一个普通人拥抱，多久前的事了……
费奥多尔垂下眼睛，对上女孩亮晶晶的双眸。接着，他的脸被轻柔地蹭了一下。
安娜斯塔西娅发自内心地表达喜爱，温热的鼻尖蹭过费奥多尔的侧脸，给了他一个吻。
男孩睁大了赤色的双眸。
“谢谢。”安娜斯塔西娅后退。
她一手拿着帽子，一手拿着兔子玩偶，左右看了看，似是在犹豫着要将哪件东西给他。
“别怕。”费奥多尔先伸出了手，拉过帽子：“不管发生什么，按我说的行动。”
两人分别握着帽子的一边，安娜斯塔西娅再次点了下头，又笑着说：“对了，我从柳德米拉那里拿了好多点心要给你，晚点再说吧！”
她松开了手，帽子和费奥多尔的手臂一同垂下。
门打开又关上，男孩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了。
他侧头看向窗外，大雪纷飞。手摸过已没了热度的脸颊，手中帽子猫茸茸的，主人已离开，但还残存着她的温热，是那样鲜活，比星星还要明亮。
只是，哪里来的“晚点”。
这次成功后，不会有“晚点”，他和她也不会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