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突听一莺莺之声,清脆悦耳,却带着几分怒意:“若漫天神佛真有灵,怕是顾不上我穆双安,头一等便该治左夫人口业之罪!”
穆双安名声在外,一出声将左府诸人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众目所望,还以为会见到一其貌不扬,丑陋难堪之人,却不料那立在门边的少女,眼眸如星,色如桃李,实在是极难得的好相貌。
兴妈妈站在她身后,米氏看见兴妈妈,立时明白了老夫人之意,心下也定了。
左夫人见着正主来了,哭喊声更大:“定国公府门墙高,这是要拿权势逼我们哪。我家老爷不过五品小官,却也是有风骨的。身为女子当柔婉顺从,穆家女当街行凶,打破我儿的脑袋,不止我家,谁家也容不得这等悍妇!”
米氏听她胡搅蛮缠,气不打一处来:“左夫人口口声声说我穆家以权势相逼,方才是你们一行人在府前左一句右一句骂了半晌,我等听着,好言相劝,并没有半点胁迫之举。众目睽睽之下就这般颠倒黑白,足可见夫人所言,实无半点可信。”
众人皆可见,左夫人领着几人在定国公府门前已闹了良久,她自指着人鼻子跳脚开骂,一转头又说人家欺辱她,确是有些可笑了。
左夫人犹要说话,却见从穆双安身后跑出一小丫鬟,身量不大跑得极快,迅速跑到左柏身后,朝他头上布巾伸出手。她动作灵巧,左柏一时躲避不及。
白布巾围得不紧,稍一使劲便拽掉了,只见左柏圆头乌发,整个脑袋上未见得半点血迹。
围观之人一阵骚动:“左公子头无半点伤,莫不是来讹人的么?”
倒有人笑:“许是伤口太小,如今已然愈合了。”
众人亲见,左夫人言之凿凿,说左柏被穆双安打破头,大闹定国公府,却原来真是满口胡言。
左柏一张脸涨得红紫:“她,她逼我娶她却是事实。”
穆双安杏眼圆瞪。
米氏说话缓缓,声量不小:“左夫人性子急,一来就连珠炮一般,我都插不进话。其实这亲,若不是老太爷玩笑间许了,你家老爷又拿着书信几番上门,我穆家从不行背信之事,这事方成了。既成了,我们心意坚定,无有旁思。谁料你们却上蹿下跳,来信不许这样不许那样的,叫人烦恼。如今你们想明白山鸡不可配凤凰,自是让我等都松了一口气。”米氏出身河东士族,家中姨娘庶妹颇多,论绵里藏针讥讽人绝对是个中好手。
左夫人简直要跳起来:“你说什么?你竟敢说我儿子是山鸡?”
米氏微微一笑,拿帕子掩掩嘴:“都说母亲看自家儿子是千般好万般妙,在旁人眼中就未必了。”
“二婶并未指名,左夫人也可认为我是山鸡。可夫人立时便说左柏是山鸡,可见在夫人心中也知令郎与我差距甚大,”穆双安昂首气扬,“我出身定国公府,满门忠烈,虽是一届女流,也知投身报国。当初我总角之龄,敢与四叔一道身披铠甲,直面撕杀,截获了消息立下功勋,得了皇上百金赏,赞我忠孝。你们却非说女子当贞静,不喜我悍勇。反观令郎才学平平,下场两次不得中秀才,靠着老父才捐了个八品小吏,几年下来平庸无作为。我与令郎心性不一,极难合契,此其一。”
穆双安冷笑继续道:“多年前我祖父曾在马蹄下救出左老太爷。前几日马家宴席上,有两只突发了疯病的狼犬,窜到左夫人跟前就要咬,还是我手刃了疯犬,救了你。原来左夫人认为我是多管闲事反倒不贞静。你左家两度受穆府之恩,不但不感念,今日还来门前闹事言语辱骂。左家忘恩负义,家风不正,此其二。”
“有此一二,左府的门槛我是绝对不会踏入的。”
她言语铮铮,倒将众人震了一震。
左夫人一心想退婚,穆双安虽当着众人应了,可话极难听,她受不住气,捂着胸口直喘。
左柏见母亲气狠了,忙道:“穆小姐一个女子,不知哪里来的底气逾越规矩,言辞犀利,行动恣意,此举不为礼教所容,叫先祖蒙羞。”
“怎么,这世间女子如何活,还要你来决定?”穆双安睥睨而视,“本朝高祖时武卫皇后乃曹州元帅之女,亦是马上奇女子,随着高祖南征北战不落人后,共创大郢千秋基业。正是武卫皇后为大郢女子挣得了可恣意而活的底气!”
未想到穆双安这么伶牙俐齿,左柏是个不善言辞的,左夫人只知哭闹不休,几番回合下来,被穆双安讽得体无完肤。
真是骂也骂不过,打也打不赢。明明错的是穆双安,被她强词夺理,他还得遭人指点嘲笑,一阵怒气窜至脑门,五月中的天气,左柏热了半日,受不住急怒,登时“扑通”倒在了地上。
左夫人哭喊着就扑了过去。
正巧此时,北城禁卫军一队人马往这边行了过来,领头之人白面无须,正是御前的李公公。
“哟,今日定国公府甚是热闹。”他携剑下马,笑意盈盈。
左夫人哭声一顿,她虽不认得李公公,却是听过禁卫军恶名的,晓得降罪抄家是禁卫军的拿手好戏。
思道定是穆家坏了事,她心头一喜,也顾不得其他,忙叫人抬了左柏退开,有心想再看看热闹,出一出恶气。
禁卫军却不是好相与的,哪里容得人看热闹,举着刀剑就将人群赶开。
左柏行着来,抬着走,左夫人却几乎快忍不住笑意,只望穆家狠狠跌个跟头才好,这真是结亲不成结了仇。
……
米氏看见李公公亦是心头一咯噔,面上不显,忙笑着将人请了进去:“李公公真是稀客,快快请进。”
李公公点头笑笑:“二夫人有礼了。”转头看见立在门边的穆双安,道:“有日子不见,大姑娘竟这般大了。”上次他来,还是三年前奉皇命将老定国公及定国公世子战死的消息报给穆老太君。
穆双安面上厉色褪去,头垂着规矩行礼:“见过李公公。”
门口之人早传进去消息。
行至府中正堂,穆老夫人迎在阶前。李公公笑道:“老太君身子还硬朗?”
穆老夫人笑道:“托公公的福,尚能吃能睡。”
几人行至堂中坐下,丫鬟奉上香茶,李公公方一拱手,道:“圣上念及定国公府忠烈大功,特让奴婢来送神丹与老太君。”话毕,身后禁卫军呈上一木盒,盒盖开启,其内是一颗遍体通红的圆丹。
“九转神丹乃玄机真人亲手炼制,采用极珍稀之物,每九日火候一还,到九九八十一日开炉,丹物方成,即九转神丹。”
老太君起身叩谢,向皇城而拜。三拜之后,李公公虚扶一把:“老太君快快请起。望老太君服用之后,更延寿百年。”
穆老夫人道:“万谢圣上大恩,有劳公公跑一趟。”
左公公转头朝穆双安笑道:“今日登府,还有一事,与大小姐相关。”
穆双安眼睛盯着那九转神丹,蓦然被点名回神,微微一福身:“公公请言。”
李公公看着老太君笑道:“圣上昨日看各宫门上都插上了菖蒲棒,贴着五毒符。想起曾经福柔长公主最喜去燕岁观中请彩姑,一时感念泪下。便让奴才今日到各家传个话,请各府的小姐们,后日浴兰节都去燕岁观中请彩姑,一来请了彩姑神回来一家子顺顺当当,二来也全了圣上对长公主一番感念之心。”
穆老夫人道:“原是如此,公公放心,到后日,我家两个丫头都尽去的。”
李公公笑着吃了一盏茶,起身辞走,穆老夫人还要留,李公公笑道:“老太君勿留了,我还要去别家传话呢。”
穆老夫人便不再留了,叫人拿了几锭金元宝,李公公推辞不受,米氏笑道:“公公请收下吧,不过是些辛苦茶水钱。”李公公这才拢入袖中笑眯眯走了。
米氏将李公公送出门去。
堂中穆双安小声道:“祖母万不可食用这劳什子神丹。丹药发红,怕是用了些丹砂之类的东西,于身体无益。”
穆老夫人带了丝笑意:“你平日里不就常爱看些卜占天占类的书册,我还以为你日后想继承玄及的衣钵呢。”
穆双安羞道:“祖母笑话我,我与那神鬼骗子可不是一路人,孙女平日读的不过是些星象历法之书,略知些天地运行之理罢了。”
穆老夫人笑道:“历法正可考女官,看来我们家要出个女官大人了。”
穆双安洒然一笑。
米氏送完李公公匆匆而来,面色沉凝,穆双安看她神色,知她有话要与老夫人说,便欠身告退而去。
穆老夫人起身回后院,米氏忙过去搀着,胸中思量再三,边行边低声道:“明日浴兰节,闺阁姑娘们本就要去请彩姑的,何须宫中特意叮嘱。这般刻意而为,我想着是不是两名皇子都到了年纪,宫里想相看一二?可仔细思来,又觉有不通之处,若只是相看,必是心中已有几家范围,倒不必这等广泛通知,反像是怕落了一个两个似的。”
穆老夫人沉默良久,道:“听闻前几日太庙里有些不太平,圣上如今笃信神鬼之言,玄及这些年颇得圣上看中,燕岁观乃他修行之处。只怕是,圣上宣他做法阵。玄及想在京城贵女中寻个命格合他阵法之人。”
米氏急道:“那可怎么办?先前外头都传遍了,说玄及修的并非正道,这是又起什么幺蛾子。”忽觉自己失言,忙掩了嘴。
穆老夫人沉声道:“走一步看一步吧,也未必那么巧,就选到咱家的女儿。”